邱老因为他这位孙女哭得伤心,也洒落几滴凄惶之泪,将孙女揽人怀中,加以抚慰。
玉华当时尚不满周岁,虽不知他爹娘因何而死,但见堂姐哭得伤心,也躲在柳老杯中呜呜啜泣。
此时只剩罗端一人呆若木鸡地坐在一旁垂泪,原先的疲、饿、渴,浑已忘却。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柳老才长叹一声,改变这悲怆的景象,“凭你我两人四掌,万无不能将他制服之理,只怕那个人不是糜古苍,厮拼的结果,反而真凶逍遥法外。”
邱老由于他友劝说,止泪诧问道:“若非糜古苍,则死者身上的黑痕何来,谁有恁高的艺业能杀戳诸多江湖上第一流高手?”
柳老微微一笑道:“老哥哥想是伤心过度,忘了糜古苍的艺业与你我相去无几,若你我合力,要在一时间杀死静玄大师,湘江大侠,大慈老尼,寨外双雄那一伙高手,尚且难以成功,何况五毒索魂掌一人?”
“难道这事竟是糜古苍约别的魔头所为?”邱老被柳老说得茅塞顿开,忍不住问上一句。
罗端蓦地又记起龙拐婆婆临终的时候,曾说了:“不是糜”三字,嘴唇一动,正待说出,柳老接着说道:“糜古苍早年自恃功力高强,独来独往,除了对一尘子,静意老尼,及你我四人稍存忌讳之外,余人尽不放在眼里,何须邀约多人帮手?而且他在女真老爷岭,当然是潜修绝艺,誓雪被一尘子挫败之恨,若果是他重返中土,哪有先不找一尘子,岂非更有其便么?”
柳老这一番分析,听得罗端不住点头,反而忘却要说的话。
邱老展颜一笑道:“老弟说的倒是不差,但你说这冒名凶手到底是谁?”
柳老被问得摇一摇头,寻思片刻才道:“宇内邪魔,恶道,凶徒,多如恒河沙数,若凶案是一个所为,不难推敲而得,若是集体惹祸,怎能指得出是谁干的?”
第二章 陋室居贤
邱老道:“老弟此言不差,但你绰号称神机叟,今番又由远地归来,谅必有此见闻,何不蠡测一、二。”
这边话声方落,柴门外突传来一声长笑,笑得罗端毛骨悚然,立刻站起身躯,说一声:“又是他来了!”
柳老一挥衣袖,灯火尽熄,喝一声:“是谁!”人随声去。
罗端猛觉室中一暗,看不清眼前事物,倏然一支柔软的手掌,握着他手腕,说一声:“快跟我走!”即被拖往一角。
这间茅屋不大,但罗端被邱玉华拖着,仿佛竟是东拐西弯,竞走了半盏茶时,才听到邱玉华笑道:“不妨事了,待我点起灯来!”
罗端忙道:“不要灯火,瑛姊往哪里去了?”
邱玉华道:“她在后面关门,就要来了!”
话声甫落,邱玉瑛已在身侧接口道:“为什么不点灯?害得我要撞到你这小鬼身上。”
玉华道:“不关我事,罗哥哥说不要灯火!”
罗端忙接口道:“这里灯光透不出去么?”
玉瑛已打起火石,燃着了一盏石壁上的油灯,嘟噜道:“你可说是惊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了!这里不但光透不出,风也透不进,外面打得十分激烈,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这是一个约有丈许大小的石洞,在半明半暗的灯光照映中,隐约看到石壁上纵横参差的裂缝,可是进来那条道路却不知藏在何处。
邱玉瑛眼角仍挂着两行泪痕,但见罗端呆头呆脑,满面惊慌的神情,又目带惊讶的光芒向四壁审察,也不由破涕为笑道:“你休发呆了,这石洞原是一座古墓的前半段墓道,经神机叟柳爷爷将它改装.藏人最为隐秘,若有人侵入,我们还可逃往后面,并走出这座虎峰山。”
罗端记得二老尚在洞外,又问道:“邱老前辈为何不也躲进来?”
邱玉瑛鼻里冷哼一声,星目狠狠地瞪罗端一眼,骂道:“我要不看在爷爷那句话份上,真要一掌把你打死!”
罗端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年方及笄、娇美如花的少女,被骂得只是眨眼,邱玉华憨态可掬的嘻嘻笑着。
邱玉瑛眼见把别人骂得直发呆,自己忍不住笑起来道:“你以为我爷爷会怕上什么糜古苍哩!当年要不是他带了我姐弟二人在外婆家住,糜古苍怎会打死我爹娘和叔婶?十年来,他为抚养我姐弟二人,才从老远搬到这虎峰山;教我们武艺,好待将来替爹娘报仇,今夜糜古苍竟是跟在你身后来了,但他还未知我爷爷是谁,待偷听到神机叟爷爷的名头,才想起当年齐东二叟,立即发声寻衅!”
罗端虽不曾听过齐东二叟的名头,因先知柳老是神机叟,另一位当然该是邱老,忙道:“邱老前辈讳号什么?”
“神算叟!”邱玉瑛随口答了一句,接着又道:“现在好了,糜古苍一人,决打不过我爷爷和神机柳爷爷,可惜爷爷不让我们看热闹!”
无知的少女想得十分天真,罗端不知二老艺业如何,但二老俱曾自称与一尘子同列,当然不致立即败绩,然而,神机叟曾说过只怕来的不是糜古苍,若真有类似糜古苍那样的魔头多人到来,二老是否得保首领,又难定论。
罗端曾见家人惨死,龙拐婆婆身亡,追思往事,仍是不寒而栗,但因他姐弟二人俱喜在心头上,不便再浇冷水,何况自己也确实希望二老获胜。
罗端忍不住担心地问了一声:“瑛姐!你打开这洞壁让我出去看看!”
“不行!爷爷不准我们出去,他若是获胜,自然唤我们!”玉瑛着急得拦阻他出去。
“若是败了呢?”罗端忍不住脱口说出心意。
“呔!你怎地专往坏处想?我爷爷不会败,他曾经说过,以前和别人打过二天三夜那都是常事。”玉华认为罗端的担忧只是多余,也将他爷爷的本事吹嘘一番。
罗端因他姐弟一唱一和,只好不提此事。没有多久日寸候,油尽灯枯,灯焰爆一个指头大小的灯花,立即悄然熄灭。这个石洞并没有存储灯油。灭了灯,便无法使它恢复光明,这回黑得伸手不见掌。
罗端更起一种莫名畏缩,向邱玉华站处紧挨,轻说一声:“我们别在这里呆等了,说不定外面已经出事。”
“胡说!”玉瑛气得斥他一句,接着又道:“你既然不肯相信,我们就走往后段,往山上躲着瞧罢!”
她立即敲打火石,借火石上闪闪的火星,寻出通往后洞的石壁,在壁上一按,那石壁立即向上升起,约莫在丈许高度即停止不动。
罗端由邱玉华领进后段墓道,约有盏茶时间,邱玉华又停了下来,笑道:“真正到了古墓里面了,这里我不会走,得等姐姐到来。”
罗端在这黝黑的墓穴中茫无所见,若非邱玉华牵着他的手,敢情寸步难移,这时才疑惑邱玉华能在夜里见物,否则,他怎知已到古墓深处?但他尚未开声动问,即听到一连串石壁落下的声音,玉瑛已急急奔来,叫一声:“糟了!”即敲石点火,在火光中看清她满脸惊慌之色。
这时不说罗端,连那小童玉华也知道事不寻常,急问一声:“爷爷怎么样?!”
“不知道!”玉瑛喘着气道:“我才落下第一道石闸,即闻洞壁间一声厉啸,震得石壁簌簌作响,便急跑进来,沿途推落石闸!”
她敢情惊慌过甚,说罢还拍拍胸脯,间一声:“罗哥哥!你说那啸声是不是糜古苍所发?”
罗端巳惊得亡魂直冒,好容易定下神来,挤出一个“是”字,接着即说一声:“快走!”
玉瑛蓦地惊觉,一步纵到石壁前面,向突出的岩石一按,“嗤”的一声,石壁向两旁一分,立即现出一条狭窄的甬道:说一声:“你们先进去,等一等我!”
玉华搀了罗端走进甬道,玉瑛却往一具石棺前面,点燃了灯檠,捧进夹道,叫了一声道:“华弟!你拿这个!”
罗端忙接了灯檠,玉瑛回身向石壁上端发出一掌,“砰”一声,石壁又合得只剩一条曲折的石缝。
甬道的石门,石闸,为数不少,三人仗着灯光引路,走起来也不算太慢,但开闸关闸,费时也不算太少。
为了逃生要紧,彼此俱不敢说话,直到达最后一道闸门,玉瑛才停步倾听片刻,悄悄道:“出了这道石门,再走十几丈便可进入一座大树林了,只怕外面有敌伺候,那就活活被葬在这里了。”
黑夜尚未度过,树林里更是漆黑,玉华没有见他姐姐流泪,反而气愤愤说一声:“爷爷就是不让我们和人打架,要不然,方才那把芒针打到敌人身上多好!”
玉瑛尚未问话,即闻墓道出口那边有人“噫”一声道:“几个小鬼竟由这里逃走了,这座树林太大,一时难得寻找!”
另一个口音道:“咱们就在树林里等几天,他们若去收尸,哪怕不伸手擒来?”
那两人的对答,在玉华听来还没有什么影响。玉瑛已惊得魂飞魄散,闷哼一声,娇躯竟在罗端身上倒下。
罗端心知这时若让敌人知道藏身所在,三人只有一起送命的份儿,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双臂一张,将邱玉瑛搂入怀中,在玉华耳边悄悄说一声:“休叫她哭出声来!”
玉华果然是天生夜眼,在这漆黑的森林里,也能看到他姐姐晕倒在别人怀里,再听罗端一说,知道事情严重,点头道:“先救醒我姐姐!”
“待敌人走了再救,不然她会哭出声来!”
那两名敌人似不能在夜里见物,所以未走进树林,先说话那人道:“说不定那三个小鬼就躲在树林里,我们说话被他们听了怎肯上当,还是回那屋里陪两位前辈喝酒去,看来三个小鬼纵使逃得出掌心,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另一个人毫不顾忌的鼓掌赞成,立闻破空之声摇曳而去。
罗端由两人谈话中,已听出其中有一个正是自己痛哭龙拐婆婆的时候,忽然在身后出现的人,略一沉思,便知今夜来敌,最少也有四人,可见自己家里惨案,决非一人下手。
神机叟曾经说过,糜古苍一向独来独往,敢情三起惨案都不是糜古苍所为,或许糜古苍受聘而与别人共同行动。姑不论敌人是谁,由他能杀与一尘子齐名的神算叟与神机叟一事看来,功力艺业当非小可,若果被他发现,这血海深仇也休想再报了。
他接着又想二老隐居多年,并未被恶人发现,若非自己到来投宿,何致引狼人室?这时二老已经送命,说起来应是自己一人的罪过,内疚自责,泪水尽滴在邱玉瑛娇嫩的脸上。
小童玉华虽已泪如泉涌,但他偷瞧罗端一眼,发觉罗端兀自流泪,抱着姐姐不放,不禁有气道:“不解救我姐姐,尽哭个什么劲?”
罗端被他一语提醒,就将玉瑛放平地上,说一声:“我替你姊姊推宫活血,可是怕她一醒过来,会放声大哭惹了敌人到来,你抱着她的头轻轻唤她别哭!”
玉瑛在晕绝中,忽觉身上有一双怪手上下摸索,惊得猛睁星眸,开口要叱。
玉华早作准备,一掌将他姐姐的樱唇封住,叫一声:“姊姊休哭”接着道:“方才你已晕倒,罗哥哥把你救醒,两位爷爷已经死了,敌人在我们家里喝酒!”
玉瑛回想方才的情景,恨恨的一咬银牙,却在粉颊上升起两团红云,探起半身道:“我们报仇去!”
罗端忙说一声:“使不得,来敌共有四人,两位老前辈既已不敌,我们上去也不过徒然送死,方才那敌人曾说在这里等三天,不如先找个藏身之所,过了三天把两位前辈葬了,访师学艺,再找那伙魔头报仇才是正理!”
玉瑛在泪眼迷离中,蓦地记起爷爷曾托这少年人携挈自己姐弟两人的事,当时犹觉这少年人艺不如已怎能携挈?那知自己冰清玉洁之身,被人家抚摸数遍,虽说是情急救援,而此身已非他莫属,爷爷精于风鉴,原来话有深意,羞赧万分,轻说一声:“依你!”站起身躯,唤一声:“跟我来罢!”
一行三人穿林疾走,直走到东方发白,才闻流泉淙淙,玉瑛涉水上行,约走有十里之遥,到达一座飞瀑之下。
罗端不觉“啊呀”一声道:“我们走进绝谷了!”
玉瑛回转星眸,凄然一笑道:“这里别有洞天!”轻身一跃,穿瀑而人,玉华年纪虽小武艺不俗,见他姊姊已跃进瀑中,他立将双掌向头顶一护,双脚一蹬,身如箭发,也破瀑而去。
罗端见人家姊弟俩都已进入瀑布里面,自己那肯示怯?奋身一跃,头前刚穿过瀑布,倏觉被水力压得往下一沉,不觉惊叫一声。
玉华小手一伸,恰抓住罗端的手腕向里一带,罗端虽得他带进瀑布后面的石洞,但他已周身湿透,看他姐弟两人周身并无水渍,不禁惭愧得脸上红云飞涌。
玉瑛见罗端已进洞,想起爷爷不禁放声大哭。
姊弟两人幼失怙恃,与爷爷相依为命,顷刻间再失去爷爷,怎不令他们伤心欲绝?此时不但玉瑛哭,玉华也哭,罗端想起近日遭遇,也痛哭不已。
在树林中,在路上,恐怕哭了被敌察觉,不敢哭,这里水声如雷,恰将哭声遮盖,那还不哭个肝肠寸断?
罗端年纪虽长,而且他见这种惨事已多,哭了一阵,渐止悲声,劝止玉华,然后面向玉瑛道:“妹妹不要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这事总是因我而起,罗端抛下自己的事不做,也要陪你二位先寻访江湖异侠,安置二位下来,才算报答留宿的盛情!”
玉瑛在悲泣中忽然抬头,薄怒道:“这样就算报答了么?”
罗端不明其意,被问得怔在一旁,不敢做声。
玉瑛轻叹一声道:“你这人原来把我爷爷的话,当作马耳东风。去你的罢,休得再来累我!”
罗端被骂得想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妹妹错怪了我,老前辈虽说要小可携挈,但我艺业比华弟还不如,怎敢担此重任……”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玉瑛脸上,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含嗔,挂着两道泪痕,恰似梨花带雨,怨恨东风,吓得他打躬作揖。
玉瑛见罗端还要推三阻四,不禁心中有气,冷“哼”一声道:“你这人可说是毫无心肝;难道我爷爷还看不出你艺业不如我姊弟,还不知东南西北应该如何走法,你不带我们走,教我姊弟向哪里去?”
玉华听他姊姊说得伤心,原已止住悲声,这时又呜呜痛哭起来。
罗端想起神算叟隐居多年,未遭意外,要不是自己望门投宿,怎会替人家带来横祸?玉瑛所说的虽是道理,而且自己也义不容辞,但自己成为一祸胎,说不定和他姊弟两人同行,反陷他两人于危险,又怎生使得?
他双眉紧锁,独自寻思一阵,终而面带愧色,嚅嚅道:“妹妹所见,理当照办,但是,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