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眉紧锁,独自寻思一阵,终而面带愧色,嚅嚅道:“妹妹所见,理当照办,但是,罗端是凶徒追蹑中的人,我遇上谁,谁就不吉,罗端自己死,并不在乎,怎敢连累妹妹与华弟?”
玉瑛见他小心翼翼,十分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也能明白他的心意。回想起来,若非罗端投宿,引起二老说出名头,那会有此奇变?她一双泪眼,向玉华一瞥,但见玉华呜咽不绝,又咬牙齿,恨恨道:“你不必说了,要死,就大伙儿一块死!”
那知一语甫毕,瀑布外人影一晃,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已穿瀑而人,站在三位孤雏面前,聒聒怪笑道:“老夫已经听过多时,真要一块儿死,就跟我走!”
玉瑛武艺虽高,到底未见过多少世面,骤遇此变,真惊得芳容失色,张臂一抱,将玉华搂入怀中,一对惊恐无比的目光,盯紧在来人脸上。
罗端起先也惊得后退一步,待那人话声一落,他也心魂稍定,“锵”一声长剑出鞘,一指来人心坎,大喝一声:“你是谁?”
那人见剑尖及胸,仍然聒聒一阵狂笑,直笑得三位孤雏毛骨悚然,玉华只有躲在他姊姊的怀中发抖。
敢情是石壁的回声,使人听不出那笑声凄厉游移,罗端听了半响,才辨出是每次遭祸前所闻的笑声,顿时一腔悲愤化为怒火,身躯也被怒火的烈焰烧得一阵颤抖。
忽然,他厉喝一声:“原来是你!”一顺手臂,剑尖已疾点那人心窝。
本来罗端的剑尖已距来人不及三寸,这一剑又是在极度悲愤中发出,那有不中之理?岂知他剑尖一动,来人忽向剑身横拍一掌,“当”一声响,一枝金刚炼就的长剑竟然断为两截,一齐飞向石壁,插在壁上。
来人显出这一手绝技,惊得罗端不自主的一步跃开,玉瑛也急抱着玉华奔向后洞。
那人明见玉瑛姊弟逃走,却似毫不在意。冷森的说一声:“回来!”轻舒右臂,向玉瑛身后一招。
玉瑛在急然中,忽觉身后一股极大的吸力,将她倒曳向后,惊得尖叫一声,忽将怀里玉华往前一送,厉喝一句:“兄弟快逃!”但她这一送之力,仍未能将玉华送离怀抱,然而那怪客掌心的吸力,竟连玉华也紧吸在玉瑛的身上。
罗端已是惊恐得不知所措,但见姊弟两人即将落到恶魔掌中,顿时又激起他的侠气豪情,大喝一声,纵步上前,“啪啪”就是两掌。
那人不避不躲。罗端这两掌应该很容易打在他的致命部位,然而掌心将及衣服,忽觉一股刚中带柔的罡气,将雄猛的掌劲化去,一连几掌俱未打在对方身上。
罗端怒火焚心,救人情切,哪还顾及自身的利害安危?见那人凭空抬手,将玉瑛姊弟一步一步往回拉,并不向他还击,右手一伸,劈脸就是一拳。
敢情头脸是那人气功较弱部位,那人见一拳将达,立即张口一吹。
罗端被他一口气吹在拳上,只觉痛如刀割,不自主地叫了一声,右臂也无力地垂下,呆呆站着。
玉瑛姐弟被曳倒退,想把头调转过去看看也不可能。但他由罗端吆喝声中,知他正与恶魔拼命,这时听他呼痛,赶忙叫道:“罗哥哥!你能逃走,就快点逃生吧!我姊弟算是认命了!”
那凶徒虽能用内力吸得玉瑛姊弟两人倒退,但因玉瑛也运功相抗,移退并不十分迅速,听她命罗端逃走的音声足可令人肠断,他却无动于衷的冷笑道:“逃走?在我眼前逃走,谈何容易?”
“嘻嘻,也不太难!”
一缕如丝的声音,由石壁间发出,却是字字入耳。
玉瑛不觉哀叫一声:“前辈救命!”
那凶徒原是见涧水浑浊,料想上游有人徒涉,循踪到达飞瀑下面,恰是三位孤雏嚎啕大哭的时候。他艺业绝高,耳力也迥异寻常。竟由飞瀑雷鸣声里听出夹有哭声,当即将耳朵贴在山崖,听得更加真切。
他窃听多时,并未发现洞里藏有高人,才放心穿瀑而人,那知这时忽有人声,并还敢蔑视他这一手“顺手牵羊”的气功绝学,怎不会令他大为惊奇?他凝目向声源来处望去,只见那洞壁微凹,凹处似有一团黑物,若非特别留意察看,根本就难发觉有一长发下垂、盘膝而坐的人,正在壁龛里面。
要知在这荒山古洞里,尚有人寄迹潜修,这人的武学那还不惊俗骇世?尤其是那打坐的人对于三少的哭声,凶徒的笑声,俱能充耳不闻,这一分定力,也几乎到达空虚晦明、无人无我之境,若非身怀至艺,怎能办得?他虽已发言警告,仍然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尊木偶,更使凶徒莫测高深。
凶徒心虽骇然,但他所做所为包藏有一个绝大的阴谋,若要将他到手的猎物放生,除非在武学上逼令他低头就范才行,他若将猎物全部溜走,则那阴谋始终有被揭破的一天。
他衡量轻重,终觉非将玉瑛姊弟连带罗端置之死地不可,更非先向壁龛那怪人下手不可。
仅是一瞬之间,凶徒的机心百转,并已下了决心,冷笑一声道:“原来这里隐居高士,老夫倒看走了眼,尊驾既欲担当这场祸患,怎不出来相见,难道还要老夫上前敦请么?”
壁龛怪人仍是不言不动,半分也不加理会。
罗端向壁龛瞥了一眼,但他眼力不济,并未看出有人打坐,甚至连那壁龛凹了进去,也没看着,他知道那位隐形怪人必定出手援助,至于何时才肯出手,却无法揣测,也担心得裒叫一声:“前辈快来!”
那凶徒见壁龛怪人仍然毫无举动,心想:“我何不先捏死这两个小的,然后冷不防给他一掌?”
他招回玉瑛姊弟用的是右掌,这时又暗运真力于左掌,并将他缓缓前伸,只要臂一伸直,掌劲便可透体而过,玉瑛姊弟也要无声无息悄然倒下。
那知即在凶徒左臂将直的瞬间,忽然一声厉喝,震得洞壁簌簌作响,挂在洞口的瀑布更是斜抛向外,远离洞口丈余。
霎时间,满洞俱是掌形飞舞。
那凶徒惊得“啊”一声尖叫,放松玉瑛姊弟倒跃丈余,双手一拱道:“原来是大罗掌法,老朽失陪了!”一个转身穿瀑出洞。
一位披头散发。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妇缓缓走往洞口,伸手一揭,那匹如练的瀑布就像帘子一样被揭过半边,老妇探头出外一望,喃喃道:“识得大罗掌法还算不差,暂且饶你一条贱命!”
她一收手臂,瀑布立又恢复原样将洞口遮得毫无缝隙,缓步经过三少身边,老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向他三人一扫,冷森森说一声:“还不替我滚出去。”
邱玉瑛早年发现这水帘洞,也曾私自进来玩几回,并未见有这位老妇,也没有发现别的东西。不料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忽然出现这老妇救了三人性命,真是感激涕零,尤其老妇一身武学把不可一世的凶徒惊走,打算告以实情,拜师学艺,那知老妇竟是不尽人情,强敌方遁,即时下令驱逐,怎不使她惊慌失措?
只见她一阵战抖,扑地拜倒,哀声道:“难女邱玉瑛给婆婆磕头,求婆婆收留我们三人在你老人家身边,行行好事吧!”
她情急之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当真是边说边叩首,哀求得令人肠断。
邱玉华与罗端见玉瑛下跪,也一齐向老妇屈膝,只差没有哀求,但他两人情急之状并不下于邱玉瑛,任凭是谁,也难说不兴起怜悯之念。
但那老妇兀也古怪,对于这三位孤雏恳求,竟是熟视无睹,冷哼一声道:“凭你这三个黄毛丫头小子几句话,就想叫你冷面婆婆改变初衷不成?”
罗端“卜”地一声将前额磕在洞壁的山石上,哀声道:“晚辈知道婆婆面冷心不冷……”
“滚!”冷面婆婆居然不让他把话说完,在薄叱中飞起一脚,把罗端踢出洞外,接着:向脚一挑,又将邱玉华送出了瀑布。
天下那有这样不近情理的人?邱玉瑛眼见冷面婆婆将弟弟踢出洞外,情知瀑布下的潭深,水寒砭骨,乃弟哪还会有命!一时急怒攻心,不分青红皂白一跃而起。
厉喝一声:“和你拼了!”捏粉拳,对准老妇心窝狠狠就是一连几拳打去。
第三章 冷面老妇
老妇不怒,不闪,不避,由得邱玉瑛在她心窝上擂得响声如鼓,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一双老眼如冷电般注视邱玉瑛的脸上。
忽然,她满布皱纹的嘴角向下一撇,冷冷道:“你这妮子真不自量力!”
她这话说得半点不过份,那不可一世的凶魔,尚且不敢接这老妇的半招,纵使邱玉瑛竭尽平生之力,又焉能将她打伤?但这话由她口中说出,邱玉瑛顿时如坠千丈冰窟,芳心骤冷,自觉报仇无望,一声哀号,倒退一步,纵起身躯,一头撞向洞壁。
冷面婆婆鼻孔里冷哼一声,并不见她如何作势,身躯已飘然而起,一把将邱玉瑛抓住,顺手向洞外一掷。
罗端和邱玉华被冷面婆婆先后踢出洞外,落进深潭,顿时奇寒攻心,手脚僵麻,犹幸尚未惊晕。略一挣扎,即浮出水面,被瀑布的急流一冲,又缓缓飘向岸边,正待爬上潭岸,忽闻身后水响,回头一看,已见一团白影直落潭底,溅得水花激射。
“姊!”邱玉华一声惊叫,双手向岸边一推,急转回头,打算挣扎往救。罗端已撤回刚搭上潭边的手,回身急划,哪知才游丈余,邱玉瑛巳自冒出水面,见他两人尚未丧生,不禁悲喜交集,急叫:“你们别来,我自己能够上岸!”
三人爬到岸上,衣鞋尽湿,肌肤如裂。但他们知道那凶魔或会在近处窥伺,不敢走进树林,只好坐在潭边石上,相对啜泣。
经过一阵长时间的呜咽,罗端才打开这悲惨的情景,愤然道:“瑛妹!华弟!我们去罢!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能往别处躲几天也好!”
玉瑛泪泉一止,忽觉身体有点异样,不禁怔了一怔,秀脸上突浮起一丝凄然的笑容道:“你两身体有什么感觉吗?”
罗端见自己提出意见后,玉瑛竟象丧魂失魄似的不作一声,这时突反问一句不相关的话,不禁愕然道:“除了冷得发抖,那有什么感觉?”
玉华一听说冷,立即接口道:“姊姊你难道不觉得冷?”
“这就奇怪,身上果然十分寒冷,但里面却是暖烘烘的,象有一团热火在滚动。”
罗端听得奇怪,也就静了下来,自己察看,那知他虽将心神内敛,仍是毫无感觉,又轻轻摇一摇头。
玉瑛由他两人神情上看出就里,心想:“难道是在冷面婆婆身上擂了一阵竟擂出一点眉目来了!”
她这一回想,即觉得冷面婆婆确有几分怪异,要说冷面婆婆那般艺业,要把玉瑛打死,也不过象捺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为何让她在身上殴打而不发怒?再则殴打冷面婆婆的当时,每一拳一拳下去,总觉得有一股潜力由拳上直传到心脉,似乎越打越有力气。
因为那时正在急怒,并未留意,这时一想,不禁暗道:“这婆子莫非已练到爷爷曾经说过的导引气功,竟能将内力传导在我身上?”
她为证实心里疑团,忽然轻轻一跃,这一跃的结果,居然高达四五丈,这是她练功以来,尚未做到的事,不禁惊喜地叫道:“那婆婆果然是面冷心热,你俩试着跳跳看!”
罗端和玉华依言试跃,但由他用尽气力,也不过高达丈余,王华的轻功原比罗端高强,也不过跳高二三丈。两人都觉得和往时并无差别,落地之后,不由得怔怔地望着邱玉瑛。
玉华更忍不住问一声:“姊姊!你为什么叫我们跳?”
玉瑛道:“你知道我以前跳多高?”
“大不了比我跳得高几尺!”
“你我再尽力跳跳看!”
玉华不知姊姊何意,但也尽力一跃,玉瑛随后一拔身形竟是扶摇直上,比玉华高有一倍。
这一来,罗端也明白了,玉华竟忘了祖父生死未卜的事,狂喜起来道:“姊姊,你遇上奇事了,一下子就能跳得那样高,敢情跌在潭里遇到什么了!”
他结结巴巴地狂笑狂嚷,玉瑛不禁一皱蛾眉,“唉!”一声叹道:“这是冷面婆婆故意成全我,想是你俩与她无缘,所以得不到她的好处。”
罗端不知玉瑛落在后面和冷面婆婆拼命的事,问了起来,心中忽然兴起无穷的希望,忙道:“反正我们要三天以后才回去看……”
一语未毕,树梢上忽然一声怪笑,骇得玉瑛惊叫一声,赶忙一把抓把玉华向瀑布下面狂奔.罗端随后奔瀑布下面,惊魂稍定,回头一看,只见树梢上四缕轻烟飘落水潭对面,顿时出现四条高矮不齐的身形,其中一个正是被冷面婆婆惊走的恶魔,这时竟纠集同党卷土重来,谅必大有所恃。
当然来的这四人,该是松云山庄的正凶,惨杀龙拐婆婆,齐东二叟的凶手,是罗端和玉瑛姊弟的共同仇人。
罗端眼见不共戴天仇人近在咫尺,恨不得一口把仇人咬死,但在怒火翻腾中,又忆起龙拐婆婆再三叮嘱的话,心知此时上前拼命,徒死无益,只好恶狠狠地向仇人瞪眼,要将每一仇人的形貌紧记在心,好待异日易于寻觅。
玉瑛曾因发觉冷面婆婆对她暗输内力,恃宠卖娇痴,一到瀑布下面,立即高呼:“婆婆救命!”
冷面婆婆说也古怪,以她那种超凡人圣的艺业,难道还听不到洞外的怪笑,看不到潭畔人影幢幢?然而由得玉瑛叫破嗓子,也只是充耳不闻,不加理睬。
四名恶魔一到,听玉瑛高呼婆婆,俱各停立以待,迨见没人答应,先来过那恶魔即怪笑道:“这回你喊公公,也没人能够救你!”
玉瑛见他话声一落,立即作势欲起,暗叫一声:“糟了!”推开玉华,说一声:“你先进洞去!”但那恶魔身法何等迅速,只见一晃身形,已越潭而到。
玉瑛为过份照应她堂弟玉华,又依赖冷面婆婆救应,并没有准备敌袭时如何应变。
罗端则早扣有两枝钢镖在手,趁那恶魔身形下扑的时候,猛喝一声,双臂一扭,两缕寒光疾射仇人的“肩并穴”。
罗端全未考虑到仇人的武艺已登峰造极,两枝钢镖能济何事?那恶魔对于钢镖激射,根本就视同无物,双掌作势一挥,一片掌风以雷霆万钧之势往下一压。
眼看三位孤雏即将丧命在魔掌之下,玉华已一声尖叫,一步滑进潭中,玉瑛也急向上虚封一掌,随即跃在水里。罗端因是仰面发镖,不及闪避,只有闭目等死的份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急中,那匹悬挂的瀑布忽然向上一卷,恶魔“哎呀!”一声响叫,竟凌空翻回对岸。
对岸三名恶魔似是大吃一惊,其中一人与众耳语片刻,四人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