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继续沉睡,五成是醉酒之故,而另外五成,则是老者划出的法阵所致。这名老者是尧光山神,当日听猾褢说天上掉下个毛团,便匆匆赶来,哪知毛团早已不见。直到日前月神施流华术救下她,这山神方才得知那日从天而降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失踪三百年的狐族帝姬子颜,竟然流落被天界遗忘的尧光山,且落入贼窝之中,这要是让各神族听了去,只怕麻烦不小。转念一想,何止是麻烦,恐怕这知情不报、玩忽职守的罪过,足以令他连山神的地位也保不住。
对于她和沉夜的事,尧光山神也知道不少,或是说,六界之中无人不晓。只不过,他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上一件,便是那司命神君此时的去处。
山神叹言:“真不知你们俩的缘,是怎么续上的。他下界历生死,你竟也随他来了。失踪三百年,居然挑在这时候现身。现身也就罢了,为何要救他?你可知上回落崖,他本可一死,而后回归天界,继续当他的司命神君。你却偏偏救了他,你救他……真是救他吗?如今,他的命与你相缚,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了。没人知道他命簿里写了什么,净度无央殿那三位仙官也跟着下界,当真无从着手。”
从山上滚落的伤势并不严重,山神也有几千年道行,救治这点伤自是不在话下。可听猾褢所言当日之景,再加上近几日的观察,他猜想这位帝姬八成是为因重伤自保,此后更自封元神。除非元神复苏,否则她不会记起自己是只活了五万年的狐狸。山神道行不足,竭尽全力也只能将其元神修复,然无法令其完全复苏。
天色愈加浓黑,山神精疲力竭:“这样不行。殿下,你再等几天,老朽会亲自跑一趟,带能救你的人过来。”
毛团身上的白光渐渐消散,枯枝之上又现人形。她甜睡的模样,令人生怜。
山神挥动青木法杖,绿光乍现,将她的身体缓缓托起:“殿下暂且歇息,老朽尽快归来。”
青绿之芒,倏忽大振,如藤蔓枝叶迅速延伸,将她周身缠绕。但见山神弹指一动,绿叶四散,山林间,又复暗夜无尽。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吻戏的部分有所删减……好吧,是删了很多……
但愿有生之年能替换上原版……这年头连吻戏都不敢写啊~QAQ
这章后半段的画风略有不对……那个老头真的好烦死话唠╮( ̄▽ ̄〃)╭
、第十章 唤君之名
凡人毕竟是凡人,瞧见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就吓得够呛,连善恶也分不清。把骨气随手一丢,一溜烟跑得老远。然这也怨不得他们,一只白狐狸在黑漆漆的林子里发光,实在足够诡异,偏偏又开口说了话,凡人没当场吓得晕过去,已算是相当有胆识。
林大虽是个凡人,但贼窝日子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过活,随着老寨主见惯不少大场面。即便后来神风寨落魄,可胆量还固在那里,不至于退化。
跟中邪似的奔回寨子,林大晃着步子兜兜转转,无意识地惊叫着,俨然一副失了神魂的鬼样子。浑浑噩噩踢翻几个酒坛,酒水溅了一地,刺鼻的味道浮上来,他方才清醒两分。
“老大,葱葱姑娘上哪儿了?”阿天以为林大发酒疯,刚开始也没太在意,直到想起他千杯不醉的实力,这才匆匆跑去截他。据连武所说,他是出门寻人,可眼下他身后半个人影也无,连他自己也不太正常,莫非是在山里撞上脏东西?
“她……”林大嗅到阿天一身酒气,总算把魂给召回来。勉强定了定神,把阿天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手居然有些抖。
本是极易说清的一件事,到了嘴边,却堵着说不出一个字。说葱葱掉下山崖?说遇上会说人话的狐狸?本是没有主次先后的疑虑,可日前种种怪异,竟在此刻透得明晰。所以,林大一贯沉稳的手,在这时抖得不成样子。
可怕的想法一旦形成,便无法抹去。上回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每天有成千上万人从各处山头落下,他一个罪孽深重的山贼哪来的好运得天神庇护。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天与他一同坠下山崖的葱葱。酒醉三分醒,她跳得那般无畏无惧,必是料定没有性命之危。而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匆忙赶到山下,没见到理应受伤的葱葱,反是遇上一只白狐狸。
林大活了二十几年,这回才彻彻底底体会到何为惊吓。铺天盖地的恐惧压在心头,迫得他喘不过气,藏在胡子里的两瓣薄唇白得像纸,不住颤着:“得去找个道士。”
声音颤得有些不稳,恰好阿天走神没听清,好在有个时刻清明的小北。他看老大惊吓过度,便业余地掐指算了一卦,竟是随意拈出个大凶,又听见“道士”两字,刚好衬上。
林大见周围人不动,刚刚抿得稳当的嘴唇,霎时吼出一团火来:“给我去找个道士!”
这下子,尧光山北顶上的百十号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虽说不知林大为何平白无故地找道士,但老大的话还是从了比较好。看他那张惨白无常脸,实在怪吓人的。
*
尧光山外方圆十里,素来佛道昌盛,寺庙是一个山头一座,可道观却是半晌也寻不得一处。幸亏两寨子一并,人手多了,要不哪够林大折腾。
可谓苍天不负苦心人,让傻川在镇子里迷路,误打误撞遇上个金盆洗手多年的老道士。他本是不愿出手,奈何林大给出的价码委实诱人,瞬间把金盆什么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道士衣衫褴褛,凭此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根骨。然前提是,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从镇子到尧光山的五里路,那张嘴愣是没停下。稀里哗啦说的都是道家逝去的昌盛,说起自家道观被和尚给占了,还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
纵然这道士有多不靠谱,阿天还是把他绑上了尧光山,谁让他是独苗呢?
说也奇怪,这道士一见林大的面,当场就给他跪了,话痨的毛病不药而愈。他对着林大卯劲叩拜,硬说林大前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是为他效劳,可抵百年修行。
其实,林大根本不太看好这个满嘴胡诌的道士,可捉妖这回事怎么说也是道家的本事,看他家伙齐备,就不等他说完,直接拎他去了见着狐狸的地方。
道士的面相有几分像骗子,可真动起手来,还当真似模似样。桃木剑、八卦轮、罗盘,外加几张鬼画符,端着就进了林子。
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光神咒念到这里,还真有一层光在他桃木剑上闪了闪,可仅仅一闪,立马熄了火。
道士面如土色地扑到林大跟前,眼神比先前诚恳了七八分:“此处仙泽磅礴,久而不散,小人的道行低微,根本不足以相抵。公子,这定是有仙人居于此处啊!公子说看见狐狸说话,那必是神族降世,遇上是三生福报啊!”
林大再也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让人随意丢了点银子,打发他回家了。
*
那道士前脚一走,日暮霞光便铺在林子里,凝成一片氤氤氲氲,倒有几分像道士说的仙泽那玩意儿。林大盯着平地弥漫的白雾,渐渐入神。
阿天正赶道士回去,林大身边剩下一个小北,他也瞧见一地雾色。
小北感觉这个老大像是忘了什么,趁他面色平和,犹豫着憋出话:“老大,葱葱姑娘她……走了?”
葱葱?恍然一瞬,林大觉得这名字有点陌生,但陌生在哪里,一时也说不上来。惊吓了整整一日,却听闻“神族降世”四字而平静下来。神族?天方夜谭么?林大从来不信奉鬼神之说,昨夜也是怕极了,才想着找个道士压压惊。而眼下想着,一切是幻觉也说不定。
小北默在边上,眼见林大唇角浮起笑意,心觉一阵茫然:“老大,葱葱她……”
“她昨晚,从山上掉下来。”林大虚瞟着逐渐淡去的雾气,连语气也愈发清淡。他单手负在身后,身形映在地上,隐隐与几缕流窜的雾气融在一道。
“那、那她……岂不是、是……”小北瞠目结舌地望着林大,瞧他的样子也不像冷血,可明显就是毫不在意。他在心底打着嘀咕,回想这老大连兄弟摔伤腿都紧张不已,可遇上美人坠崖却是不屑一顾。难道这几天看走眼了?老大他真对女人没兴趣?
林大冷静得可怕,好似昨夜的夸张失态从未发生。连他自己也没法解释,本以为会召集众人把尧光山翻过来找人,可现在一丝念头也没有。
最后一缕雾气散去,盘绕着枯叶,钻入他脚下的土地。他闻到类似羽山的气息。
*
忙活一天,此时已入更。
小北悄悄派了人去山里寻人,一面若无其事地随林大回寨子。
兴许是阿天提前漏了消息,神风寨众小弟再没人提起葱葱的事,就当她在昨晚的酒席中不告而别。然而乌云寨的人可是不同,连武看上葱葱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以为林大出门是为了找她,哪知是真的喊了个道士过来,激得他火冒三丈。
连武扬言要将林大大卸八块,可惜被小北三人拦在两丈以外的地方,无法近身。他汹汹叫嚷着,忽见林大瞥过眼神,一抹傲物的锐色,顿时将他打击得冷汗横流。他……真是林大?
林大没理会任何人,独自进了屋子,倏尔步子一转,又去了葱葱的房间。
说是兴致使然,倒也说不上,林大的确是想回房休息来着,可脚一踏进门,即刻便有一股力道把他给勾出去,脚底像是引了根线,便循着去了。
推门的一刹,似乎听得“叮”地一声。若记得没错,是某人手腕上的铜铃。
皎如月色的白纱铺在眼前,一双睡眼微微挑起,唇边噙着笑,像在做一场好梦……
林大蓦地一顿,脚背磕在门槛上,直挺挺地拍进屋里。
眼看她从山崖掉下去,在山下遇见与她声音一模一样的白狐狸,甚至请来道士……不对,若再倒退,还有山石边上的一记吻。此时此刻,仿佛像是他林大做的一场梦。
葱葱正睡在竹榻上,呈一个大字型仰卧着,被子早就被她踹翻在地。
林大不由揉眼,然而结果不变,葱葱确实躺在那里。从昨夜开始,所有人就为了她的行踪和那只狐狸忙得不可开交,没人进她的房间看过,亦是情有可原。
她的唇一张一翕,像是喃着什么,微笑散去,蒙上一层浓重的苦楚。
“做噩梦了?”林大只想到这一个原因,缓步走到竹榻前,不自觉地俯身,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诧异于自己的行为,林大急着把手松开。这时,她的手却攀过来。
细致灵巧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圈,林大感觉这种若有似无的搔痒,有些可笑。的确可笑,之后,他笑了出来,慢慢拢了她微凉的手。
她的眉梢逐渐舒展,口中的声音仍是含糊不清,可传到林大耳中,却是过滤得不余半分杂质。撞击着薄薄耳膜,让一种痛深入心底。
“阿夜……你到底在……”
六个字划过心尖,如是刮破一层皮肉,将灼灼鲜血淋下,裹住那根刺。
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大还没来得及感受,痛感已消逝无踪。
他望着这张恬静安详的睡脸,有些疑惑:“阿夜?是谁?”
恍惚之间,林间流转的雾气蒙上眼帘,他说不清是在问她,还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一个愿望,每天都能活得像个深井冰,当一辈子深井冰~o(*////▽////*)q
、第十一章 尧光炼狱
天边的鱼肚白染上一抹红色,血色霞光自东边翻滚而来。在凡人看来,不过是天气不好的征兆罢了。可偏偏那抹红,疾速划破天际,往尧光山而去。
暖暖阳光透过窗棂,映入林大微睁的眼缝,将他印堂中央的那层雾气,渐渐驱散。
他彻夜半梦半醒,此刻应是清醒的时候。掌心有一柔软物什动了动,他低头去瞧,是她微屈的手指。不知不觉,竟是握了一夜。虽是如此,林大并无感觉半点尴尬。
“老大、老大!”阿天大呼小叫地闯进门,嘴张了一半,似要说些什么,可一见自家老大趴在一个失踪妹子的榻上,惊得膝头一软。
“小点声,她在睡。”林大作嘘声状,将她的手藏进被里,悄步同阿天迈出门。
毫无疑问,竹榻上躺的是大活人,昨夜山寨也无人出入。据林大亲口所言,葱葱是坠崖了、失踪了,但她竟然神鬼不觉地回到寨子里。随意一想,便是脊背发凉。
阿天一时忘了来意,拽着林大问:“老大,她、她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屋里!”
林大摸了摸鼻尖,“呃”了半晌才解释:“她一直在屋里。昨天你们都忙着找道士,就没人进屋里瞧一瞧么?”见阿天满眼狐疑,他也再挑不出句子,随口问道,“看你匆匆忙忙的,是连武又闹事了?你去告诉他,人在屋里,别闹了。”
说起连武,阿天委实不知该如何告诉林大。那个大老粗一听葱葱不在了,立马带人回了山南,说是要重建乌云寨。眼瞅着往后的日子不太平,阿天心底一阵一阵发虚。
察言观色是为人老大的看家本事,林大勉强看出他在心虚:“不是连武?”
还真不是连武。阿天没敢用鄙夷的语气说出这话,低头默了默,正直道:“当然不是。”随后把林大带到屋外,抬手指向天际。
较于方才的稀疏红色,此时天际已涨满红光,这已非霞光的色泽,如是沉寂到深处的怒火汹涌,每一分红色蕴开,像是随时血雨倾泻。
初晨暖阳之色,已尽数不见,弥漫在尧光山上空的,是焚烧灼热的诡异红云。
一记凄声鹤唳,激得众人头疼欲裂,红云中央破开一道金光,血色翎羽纷扬而落。触地的一瞬,即是一团红莲业火。
眼见屋舍染上熊熊赤火,不少人忙提水去淋,哪知靠近了才见,虽是火光耀目,然屋舍却分毫无损。有人心生好奇,便踏近一步,谁知焰火之中突然喷吐火舌,将那人卷了进去。令人毛孔悚然的惊叫,几乎将所有人的心神击垮。
神风寨众人竭力避开赤火,然哀嚎声起伏不绝。唯有一人,他直直站在那里,血色翎羽从他肩畔掠过,旋着尾焰,绕往他处。
脑海里闪过烧灼的千丈云色,林大不及多想,手指天际裂开的那道金光:“给我下来!”
“老大!快躲起来啊!”小北和阿天护着傻川往后退,比起其他人的惊惶逃窜,那些翎羽同样从他们身侧巧妙绕过。
“你们躲好。”林大简单说了四字,金光之中已现出一双烧灼赤火的羽翼。
赤色若血,红衣若血。一头乌发逸出红芒,缓缓披散肩头,抬眉一瞬,火翼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