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这满坑的泥土都被血给染红了,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暗沉色。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上神情分外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玄奘,你该是死得有多悲壮啊!
好在……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悲壮惨烈。
因为现实要么更加悲壮惨烈,要么干脆平淡如水。
很幸运,玄奘刚好人品爆发,撞了后者。他只是摔下来之时磕在了那坑底的利石上,给砸晕了过去,并无生命危险,虽然伤口狰狞可怕了一点,还流了不少血,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毁其根基,伤及根本。实乃是万幸。不过细想也是在情理之中,她用金丹铸成的根基哪是那么容易说毁就毁的?玄奘如今的身体,绝对是各种经得起折腾,耐得起操练的啊。
雨歇朝天翻了个白眼,盯着他背上凝住的一大片血污,只觉得方才真是浪费表情啊浪费表情。
只是……这石头也太会寻地方了。雨歇扫了一眼那尖头犹带着血迹的利石,顿时觉得很是无语。
这难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损其体肤,顺道伤筋断骨?
……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也是受伤了。
人类脆弱得很,搞不好小小一个伤口就能要了他的命。何况他的伤口并不算小……光看这流出的血的量,便知道这伤伤得委实严重。雨歇捶胸顿足,很是心疼……这些精血可是渗进了金丹的药性啊!很宝贵的啊!居然就这么流光了!
实在是……不可原谅!
虽然明知道他是不会这么倒霉早死的,但是自己现在若是袖手旁观任他流血,怕他就算有一百年的寿命也照挂不误。雨歇半抱半搂起他的上身,浪费了好些法术替他治愈了肩上的伤口,又从海纳里掏出师傅给她的那瓶金丹,用牙齿拔掉塞子后倒出一粒来,想要给他喂下去。奈何昏睡之中的他硬是不肯张开嘴,雨歇折腾了半天也不见效。一狠心,真想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得了!要么就干脆将牙齿敲光,看他怎么倔强不张嘴!
手在抽回来的时候一挥,一不小心便重重敲在了他的胸前。
玄奘一记闷哼,无声地张开了嘴。
雨歇一喜,也管不得自己的手被敲得生疼,直接抓起那金丹囫囵塞进他的嘴里,想了想不放心,又大力地将他的下颔阖上,防止他吐出来。
据说病人都是这样子的,喜欢吐药……雨歇想,若是他敢把金丹吐出来,她怎么着都会捡起来重新给他塞回去!想想就觉得有够寒碜。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其实原本虽然知道,但是毕竟是同一个人,偶尔也会觉得难以区分。而如今,他面色煞白地晕倒在这里,这般无助弱小。她就在那一瞬间,清楚地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他是陈江流,也是陈玄奘……他未来会是唐三藏,会成为旃檀功德佛……不管他成了什么,他都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那个人一向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何曾将自己弄到这么被动的地步过?
“你怎么这么弱,你怎么这么弱!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捕兽坑都能让你这么狼狈么?你怎么能这么弱!”她抱着他,感觉有些控制不住的伤感了。
玄奘突然咳了起来,咳得很是厉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雨歇下意识想要将他抱紧,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她,飞快地侧了身子,往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她从小体质强悍的很,十分经得起折腾,从未受过重伤。看他竟然咳了一口血,顿时被吓到了。
这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呢!
她慌忙抱紧他,“不是平日里都有吃聚魂丹么?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别死……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
“贫僧,无事……”
雨歇一愣,几乎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一低头,便见他在她怀中睁开了眼睛,气息依旧微弱,神明不甚清醒,脸色煞白,唇上因沾了鲜血显出妖冶的殷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飘而过,雨歇很快便积聚起了怒气,气势汹汹地正想要责怪他出来采个药都不让人省心,却见他的眼神更加晦暗,分明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我们……可曾,见过?”他的语气很是吃力。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雨歇的心突突一跳,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够圆过去。最后想想还是直接否认的好,省得日后麻烦。
一低头,便见他早已晕睡了过去。
雨歇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抱起玄奘便驾云赶回金山寺。
别院的门并未关上,她临去之时有些匆忙,忘了关门,此时她便一脚踢开那虚掩的房门,将玄奘放置在床上。他的身子刚一沾到床板,便闷哼了一声,额际很快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雨歇后知后觉想起他的伤正好是在背上,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是法术从来都是最不保险的东西,实际上那痛感是不会就这么消失了的,那伤也就自然是碰不得的。忙不迭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床上。
这一折腾,他看起来疼得更深,下唇都咬烂了,很是楚楚可怜。
雨歇难得惭愧了一把……她不会承认她现在心情很郁闷,化悲愤为暴力,动作难免比往日要粗鲁了一点。
也不知道她的三脚猫法术究竟把他的后背修复得怎么样了?雨歇犹豫了一下,便抓着他已经被血染透的衣衫想要顺着那破洞的口子撕开……手上刚凝聚了些力道,还没来得及撕,她便突然想起,玄奘的僧福貌似不多吧?这若是撕了这一件,以后岂不得裸奔了?
这念头一出,雨歇很快便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且不说这衣衫本来就染满鲜血无法再穿,何况她可是妖怪啊,到时随便一个法术就能将这衣服修复好了……她连这个人都能修好,遑论是区区一件衣服?!
不过也在这一念之间,那要撕破他衣衫的心情倒是淡了下来。
她双手一动,绕到他的胸前,解了盘扣直接从肩头将那衣衫褪下来。
他虽然看着清瘦,但是身材极好,背上的线条流畅分明,刀刻出来的一般,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会嫌太过消瘦。那道伤疤从白玉雕成的肩上一路向下,直划到窄窄的腰际,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疤痕中间伤口最深处却并没有完全愈合,皮肉外翻着,很是触目惊心……雨歇沉默,她的法术果然不是很靠谱啊。
门被推开,法明呼啦呼啦跑来,一见到这副情景便哇哇大叫,手指抖啊抖啊指控她。“你个妖女,对我徒儿做了什么?!你还我徒儿命来!”
雨歇原本心情就不佳,如今做了好事反被人家误会成这样,心情愈发不美丽了,一记白眼杀气腾腾地扔过去,“老身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多年,劳心劳力不甚辛苦,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咬一口怎么了?他不是还没死么!”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老身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多年,劳心劳力不甚辛苦,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咬一口怎么了?他不是还没死么!”
“咬?”法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居然咬他?你居然咬他!……你个妖女!你果然是个妖女!”
你洒啊!这都相信!
“我本来就是妖女……”雨歇面无表情说,“我不但要咬他,还要吃了他呢。你要不要一起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法明满是褶皱的老脸顿时鼓成了一只销魂的包子。“施主当年是怎么答应老衲的?如今这般,岂不是自毁诺言。”
“喔……这么久远的事情,你还提它做什么?你也知道,老身最近年纪愈发大了,兼之损耗过度,这记忆力也不大好了。当年的事情,也差不多忘了个干净。当时怎么说的……啧,”雨歇点点额头,苦恼地表示,“老实说,我还真是不记得了呢。”
法明忍无可忍,吼道:“小妖女你当年分明说过再也不来纠缠玄奘了,如今你这番作为,岂不是自打嘴巴!你们妖族,果然是不能轻信!”
雨歇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他大妹子的,说话就说话!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迦旃延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满!当年的事情你可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我被你忽悠了确实曾下过那样的决心,但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如今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支撑,若不是我耗费法力养着他,你以为他能撑到今日?!你还说我违反诺言,不能轻信。你们佛门中人又做得光明正大了?你也别急着反驳,究竟是怎么个不光明正大法,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也不用我明说了吧。他若是回来了,第一个教训的人恐怕不会是我,应是你还差不多!”
雨歇非常小人地挑拨。“换作任何人被这般设计,心里难免也是有怒气的,这怒气无处发泄,日后恐怕也不会太安稳啊。总归有一个人被抓出4来顶包才行啊!这些人虽然都参与了设计,但是被推在风口浪尖上的至今为止也不过是一人……也是啊……反正这些弟子中就那人排行最末,也最没用处,牺牲了就牺牲了吧。”
这语气,实在是越说越快意。她已经设想好了那美好的未来。
法明的脸色很是难看,方才义正言辞的气势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更何况……”雨歇冷冷地说,“我只说我不来纠缠玄奘……可是在我心里,从未将他当作玄奘。”
这话是拿来撑场面的,是真是假,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法明默了片刻,果断从善如流。
“老衲错了……施主大人大量,还请千万不要计较才是啊。”
雨歇几乎要被气笑,这些不靠谱的话,也就能忽悠他了……话说,当年她究竟是为什么脑抽会被他说服的啊?!
这不科学!
玄奘受伤的消息,法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未对外界宣布。只是表情纠结地瞪了眼雨歇,最后讪讪离开。
雨歇也有些讪讪,她虽活了一把岁数,但是也仅仅只是长了岁数而已。向来都是善解人意温柔娴淑的阿玥照顾她,她何曾照顾过别人?再说她身边都是一群强大的非人类,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人照顾的地步。
这么一来,她瞪着昏迷了的玄奘,也有一种拔腿跑路的冲动。
好在法明还算有良心,并没有彻底抛弃他们,每日都会亲自送来饭菜。饭菜在前,两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雨歇首先耐不住,用胳膊肘通了捅法明。“男女授受不亲,大师你来吧。”
法明吞了一口口水。“他是和尚,你是妖怪,不存在这个顾虑。“
不带这么歧视妖怪的啊!
雨歇冷眼一扫,“雌雄授受不亲,我们性别不一样,还是存在着问题,所以还是得你来。”
法明义正言辞拒绝她。“男男授受也不亲,老衲虽然端正做人,严于律己,但是有些意外总归是存在的。为了防止老衲突然之间克制不住兽性大发,还是施主你来吧……”
雨歇思索了一秒,果断决定置玄奘于水深火热而不顾。“……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
法明连声哀叹,“佛祖的眼睛是雪亮的,时时刻刻看着老衲呢……老衲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雨歇坚持不懈,继续劝说,“这可是绝佳的一个机会让你表现师徒情深啊!”
法明想了想,“现在即便师徒情深似海,他也必然是不知道的,我想还是改日吧。老衲还有事,先走了!”说罢拔腿便跑,身形比那一夜还要快上五分,愣是拦也拦不住。
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留下雨歇一人看看饭菜,又看看玄奘,终于气馁,直接从海纳里掏出她辛苦收集来的紫竹精露喂给他喝。而后一人坐在桌前,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将那难得改善了的伙食统统吃进肚子里。
好在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两日。
在雨歇宣告崩溃之前,玄奘醒了过来,脸色大好,不再是惨无人色,看着已是恢复了元气。
雨歇在心中默默喟叹了一把,紫竹精露果然是好用!
“施主救了贫僧?”玄奘倚在床前,微微垂着眼睑,大半身躯隐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出神情。
雨歇嫌闷,刚从外头晃荡了一圈回来,此时见状,便止住了脚步,倚在门前,谦虚地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如此……”他看着她,目光幽深,“贫僧谢过施主再救之恩。”
雨歇更加谦虚,“何足挂齿何足挂齿……哎?”她顿住,他方才说的……可是“再救之恩”?
……
她曾经确实救过他,也担得起她的再救之恩,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那时还挺傻的,很多道理都没有想明白,方才被法明忽悠了一把,心底正无限纠结自己所做究竟是不是正确无误的事?
心里烦躁,便去了人间,可是到了金山寺之前,却又顿住了脚步,徘徊良久终是折了回去。结果便是无意之中入了那片山林,更是在无意之间遇到了被八步蛇咬伤手臂的玄奘。
她本体带毒,这世间也少有比她更毒的妖怪。八步蛇虽毒,她还不放在眼里。但对肉体凡胎的凡人来说,这却是致命的。
她一边感慨这人命里带煞,运气忒差,什么倒霉遇上什么,活在这世间简直就是单纯为了体验各种死法?一边还是认命地跑去给他吸毒。
他那是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记得这一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能现身,又怕他会怀疑,便篡改了他的记忆,直接抹去了这一段……
那一段往事对他而言,不该是不存在的?
可他如今说的,是“再救之恩”吧?
这“再”指的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
……
有些东西可以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东西却是不能问的。一问出来就将是滚雪团,疑问越来越多,烦恼也会越滚越大。
雨歇狐疑地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他也不避讳,不躲不闪,神色坦然,“对施主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贫僧,却远远不止如此。施主大恩,贫僧无以为报。他日若有需要贫僧的地方,贫僧必当万死不辞。”
雨歇默默地想,他说的……其实是“再造之恩”吧?
玄奘这话说得很是郑重,雨歇于是也紧了紧皮子,做出一番端庄的模样,继续谦虚。“玄奘你太见外了,你也帮过我不少,我如今所做不过是知恩图报,你不用谢我。”
玄奘沉吟“施主所言甚是,贫僧懂了。”
雨歇有一瞬间的呆滞。
懂了?懂什么了?为什么她不是很懂?难道说是……
雨歇华丽丽囧住了。
啊喂,不带这样的!她只是谦虚的说法而已啊!谦虚谦虚!谦虚懂不懂啊!你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