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有一瞬间的呆滞。
懂了?懂什么了?为什么她不是很懂?难道说是……
雨歇华丽丽囧住了。
啊喂,不带这样的!她只是谦虚的说法而已啊!谦虚谦虚!谦虚懂不懂啊!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雨歇泪奔而去。
玄奘的身体毕竟已经打好了底子,筑基很是成功,这点伤还不至于怎么折腾到他。自他醒后,那伤口愈合的也是相当好。不过五日,他便已经恢复如初。
这就是传说中打不死的小强精神大强体质啊!
雨歇满意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溜打转,各种喟叹。
不过哪怕是不会死,受伤这种事情确实是让人防不胜防的。虽然这次只是一个意外,但是雨歇心里却响起了警铃。玄奘他……毕竟还是太弱了。
一个意外尚可,如果是一堆意外纷至沓来?
那可就有够伤脑筋的。
她也不能整天跟着他,更不可能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如此一来,确实很是让人心烦呢。
夜里入睡之际,雨歇翻身下了藤床,径自走向玄奘的床前,拉开自己的衣襟。“我决定了……”
玄奘呼吸微微一窒。“何事?”
雨歇利落地从胸前拉出那串颗颗圆润的星月菩提子,解下来放在手心里,默念咒语,星月菩提子金光一动,分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串。她将其中一串递给他,又反手将另一串挂回脖颈之间。“你戴着它吧,它能护你安危。你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也能够感知到。”
玄奘沉默片刻,将佛珠递还给她。“施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这金蝉子乃是上古神物,实属不可多得。施主如今相赠,贫僧怕是受之有愧。”
雨歇推拒,不肯收:“你拿着吧,反正这星月本来就是你……”突然睁大眼睛,回味过来,咋舌不已:“你方才说的什么?这不是星月菩提子么?怎么会是……会是……”她讷讷说不出话来。
玄奘看她一眼,“它是星月菩提子,亦是金蝉子。万种佛珠,无出其右者。此物并非凡品,世间之大,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串。戴着大有裨益,施主还是好生收着吧。”
原来……
她恍惚了一瞬,表情恼怒,直接将那半串菩提子扔给他,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上来了,怒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反正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爱要不要,不要就扔了好了!我管不着!”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此地秋高气爽,分外舒适。
这几日暖阳高照,天气好得让雨歇觉得不趁机睡觉补眠都是造孽。
她不想造孽……很识时务地将藤床搬了出来,一头扎在腊梅树上,一头扎在围墙上,晃晃悠悠地躺在上头睡大头觉。
她的封印就这么意外地解开了,法力一恢复,那旧疾就被压了下去,药什么的,也就断了。玄奘这几日有些忙,天天早起去正殿里打坐念经礼佛,早出晚归的,连雨歇都很少见到。雨歇倒不确定是不是法明故意为之,也懒得问,反正对这个结果,她绝对是乐见其成的。而且,她也能够感觉到玄奘最近对她有些冷淡。揉揉额头,却不确定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对于这种结果,雨歇倒是没有感觉失落什么的,反正玄奘的对她的态度原先就不是很亲厚,此时此刻,只能说是愈发的不亲厚。
其实是一样一样的啦!
如此清闲了几日,闲到她自己都有些找不着北了,一日胜过一日的堕落。
狐狸找来时,雨歇正百无聊赖阖着眼睛躺在藤床上一晃一晃,乐得自在。狐狸从高高的腊梅树上探下一张尖尖的脸,正对着她的头。“雨歇~见到人家,有没有感觉到很惊喜呢?”
雨歇眼睛也不睁开,默默地翻了个身,不理会它。
“难道真的没有惊喜么?人家还以为雨歇见到人家这么突然的出现,会很惊喜的那个说~”狐狸喋喋不休各种唠叨。
魔音贯耳,雨歇清闲了许久的耳朵终于达到极限,委实是忍无可忍。
“惊喜没有,惊吓很多。”
狐狸捂脸,“讨厌么雨歇,才刚见面就这样埋汰人家。”双足一蹬,轻巧地跳了下来,精准无比地落在雨歇的……胸上。它用小小的前爪扒拉了两下,凑着一张尖尖的狐狸脸拱了拱,惊讶地表示:“哎呀,竟又变大了些呢!雨歇你难道还没有发育完么?”
雨歇只觉得脑中的神经一根根爆裂,眼角充血,抬起手臂便要将它一掌拍飞。
狐狸已经灵敏地跳回了树干上,雨歇拍了个空,力道过大差点将藤床弄翻,好不容易稳住,便见到狐狸端端正正地坐在绿叶层层的树枝上,眯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垂下来,悠闲自得来回扫着。
“雨歇,人家这次来是告诉你个有趣的消息喔,要不要听呢?”
雨歇果断拒绝,都不带犹豫的。“不要!”
狐狸掩唇一笑。“你可知前些日子出了条傻龙,与人打赌为了取一时之胜,竟听信一条鲥鱼小精怪的话,行雨差了时辰,少了点数,违反了天条,如今正在那剐龙台上等着受刑呢。我知你喜欢热闹,便特意跑来告与你听……你瞧人家多么的善解人意啊。”它睁着冒着泡泡的星星眼,满脸写着一句话,夸我吧夸我吧~
雨歇明智地不去理会它。
狐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振作精神,兴奋地提议。“趁现在还来得及,不若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雨歇凉凉地看它一眼,“人家斩首,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狐狸抱住毛绒绒的尾巴,“天庭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么……何况,能同雨歇一起,人家自是开心的。”话落还抛了个媚眼给她。
雨歇握紧了拳头,努力忍耐,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滚远点。”
“雨歇不去么?”狐狸眨眨琥珀色的大眼睛。
雨歇言简意赅表明自己的态度。“速度点滚。”
“雨歇真的不去么?”狐狸很是失落,抬头望天,分外忧桑。
雨歇更加言简意赅。“滚!”
狐狸眨眨眼睛,分外无辜。“怎么办呢?人家是真的很希望跟雨歇一起去的呢。雨歇怎样才肯答应人家一起去呢?”
雨歇脱口而出。“几时你要被问斩了我一定会去。”
狐狸捂嘴轻笑,“讨厌,雨歇总是这般欺负人家~小心人家告诉潇若去。”
雨歇默了,它绝对是故意的。
“哎~说错话了呢~”狐狸扒拉扒拉爪子,两眼望天。“如今人家潇若新婚燕尔,与那神女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得紧,哪还有心思管我这个受了委屈的老人家~老人家我可真可怜,就这么被抛弃了呢~”
雨歇更加默,心情一下子郁卒地跌落谷底。不管此时它是有意无意,但是在她心里,却会当它这样的话是存心试探。
狐狸几时会笨到给自己不痛快了?
是不信她?
她在千年前便已经表明态度,它没有道理不信她。
……还是太久没被她骂一骂,犯抽得厉害?
胸前又是一窒,狐狸去而复返,一只爪子摸上她坟起的胸口,掂了掂,狐狸惊叹的声音幽幽响起。“原来不是错觉,竟是真的变大了呢。唔,手感不错……雨歇就是心眼多,总是喜欢这样子想入非非,凭白无故扭曲人家的意思,非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才满意,难道人家在你心目中已经是这样不堪的存在了么?人家好心酸好心酸呢~”
不要以为在后头装委屈就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
雨歇在良久沉默之后骤然爆发。
“杏南岳!!!老娘杀了你!”
语气虽重,但是怒气了了。她自出玄虚之境以来便几乎是同狐狸腻在一起长大了,住的是同一间房,睡的是同一张床,吃的是同一锅粥……虽然那时都是原形。关系如何不说,但是对狐狸的态度甚至比对阿玥还要随意点。狐狸啊,简单点说,就是个无性别的物种。与男人一起时,他便是个雄性;与女人在一起时,它便是个雌性。
如今她已经修成了人形,而狐狸还保持着原形招摇过市。从内心深处她一直没把它当作外人过……甚至没当作人过。即便后来她知道了它真正的身份,也并没有因此而与它生分起来。
它是玉皇大帝也好,司命辛君也罢。狐狸不还是狐狸么?
她当年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这些她最看淡的身份,有时候能够压死一个正直的好少年。
狐狸确实是狐狸,但是在它是狐狸之前,它先是司命辛君。
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其实却是天差地别。
……
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现实,妖也是一样。她如今已经清醒地知道,她和狐狸的差距太大,保持点适当的距离对谁都有好处。
她一直是只很有理智的妖怪,很少有不理智的时候……虽然不理智起来简直就不像个妖怪。
狐狸走了,耳际一下子便清净了下来。雨歇闭上眼睛,继续睡她的大头觉。
阳光穿过腊梅树叶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圆斑,看着有些光怪陆离。午后的别院很安静,静得可以听到风从耳边吹过的声音。
眼睛倏忽睁开……
她就说么,狐狸每每来总没有好事发生,如今千里迢迢跑过来不该是告诉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破消息那样简单。与这个背景有关的,因为与人类打赌而私自改了雨时的傻龙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有且仅有一条!
那就是一切的开端,长安城外的泾河龙王!
“杏南岳,你给老娘滚回来!”
一片腊梅树叶打着卷儿慢悠悠地落下来,掉在她的裙摆上。
良久的沉寂之后,心音蓦然传来,狐狸娇嗲的声音从耳际响起。“雨歇你坏喔~人家这么优雅的雄性,怎么可以用滚的呢,太有失身份了~人家不要这个样子么~”
雨歇:“……”
她错了,她不该叫它滚回来的。它这么顺势滚走才是最美好最和谐最顺应天命最皆大欢喜的大结局啊!
泾河龙王……
泾河龙王……
雨歇垂首沉吟。
隔了太久,她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的清晰。时光是最可怕的,可以让人将一切过往都慢慢忘掉。
她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曾经。
……
她隐约记得泾河龙王是因为一个赌局擅自改了圣旨,犯下了大罪,经高人指点求助于唐皇李世民以期一丝生机。唐皇虽然有心搭救,奈何以凡人之身,改变不了大局。结果泾河龙王死后怨气滔天,非要拉着唐皇去阴司理论……不得不说,唐皇也实在是个倒霉的家伙,这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偏偏就叫他碰上了。
听天命尽人事,这样的结局委实不应该怪罪于他。泾河龙王原本应该怪自己愚蠢,怪下了旨要斩了他的那个人,怪那个动刀子斩他的人……或者怪那只瞎出主意的鲥鱼精怪愚昧……但他并未想到自身原因,反而将所有的过错推在别人身上。
人是这样,妖是这样,连这条孬种龙王也亦如是。
雨歇叹气,这也说明一个道理……这世上好人和不守规矩的人都是一样短命的!原本明明是最不相干最无辜的,反而会因为做一件没办成的好事被人怨恨,惨!惨!委实是惨!
但这之后的事情便都是顺理成章了的,一切按着幕后操纵者的意思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势必要将这群异数推向他们早已精心设定好了的结局。
日后,这金山寺,怕再也呆不得了吧。
雨歇下了藤床,回望长安。
长安城上龙气衰减,唐皇大限将至。
如此……原来竟真的已经是贞观十三年了么?
……
所有命定的人都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就绪,命运的轮盘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开始缓缓转动。
她看到了开头,看到了结局……却终究无法阻止。在这场棋局之中,她又站在了什么位置?起到了什么作用?是不是,也在不经意间推波助澜?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软弱,看着自己命不由己被人摆布而无力改变,想必这便是人世间最甚的悲哀。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贞观十三年,唐皇太宗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陆大会”,超度阴司孤魂。榜行天下,命各处官员推选有道的高僧,上长安做会。
不消说,玄奘自是在榜单之内。
除他之外,同样在列的还有寺里几个法字辈德高望重的老僧。
玄奘再次被法明招去的时候,雨歇便知道局面已定。晨起时分当地县官亲自登门拜访,雨歇也是看到的,不用想便知道他是为了何事而来。虽然早已经知道了今日的局面,但是当它真正来到之时,还是觉得猝不及防,觉得这时间太短,过得太快。
其实这本来就是她期待看到的结果,只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有些茫然无措,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雨歇表示有些惆怅。
还有十四年,只有十四年。十四年对凡人来说太长,简直就是半生。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若是彻底封闭灵识,陷入沉睡之中也能睡上个千年,区区十四年,委实是不够看的。
十四年后,一切便都会尘埃落定。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各人皆有各人的去处,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
她欠下的,也就还清了……可是若是那个人还在的话,这真的算是还清了么?
雨歇不确定。
她抬起手掌,松开手指,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只洁白的纸鹤,端的是弱质纤纤分外娇柔。五天前她便已经收到了这只长得格外突出的传音纸鹤,用法术打开之后,上头便是滔滔不绝的通篇废话。若不是知道这不胜娇弱的纸鹤的出处,雨歇大概会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扁它。好不容易忍住暴走,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一通慷慨激昂的感言,雨歇提炼一下其中的关键词,大概是传达了这么个讯息。
十日后,青丘嫁女,邀她务必参加。
青丘嫁女嫁男嫁爹嫁娘原本跟她一根毛线的关系都没有。但是,嫁的刚好是那一代剩女,慕笙笙姑娘。又恰巧慕笙笙姑娘与她有交……还不是一般的交情。
于是,这关系就大了。
以慕笙笙的脾气,为了当初那件事都气了她千年,此时好不容易放下架子,借着这个名义来邀她,分明是想要和好了。她若是失约了不去参加她的婚礼,日后相见,恐怕免不了一顿乱棍好打。
为了她今后的幸福,雨歇决定还是委曲求全一下,果断选择去吧。
玄奘自被法明叫去前殿议事,直到如今还没有回来。雨歇犹豫了一下,抄起一张宣纸,认认真真折了个纸鹤,乍一看觉得不怎么样,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她心不灵手不巧,委实难以应付这些手工,折出的纸鹤也是各种歪瓜裂枣。
凡事不应该拘泥于表现,形式问题还是不应过度注重的,能用才是最实际的。雨歇沉吟着,指尖一动,在纸鹤上寄了心音,又施加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