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还是基因问题,与她无尤……后天教育虽然重要,但是遗传确实也是不可抗力,她尝试了几次,什么法子都试过,终究是以失败告终,也就移了心思,随他去了。
其实他一开始虽然小打小闹,但并不是那么过分,只要她一板起脸,他总会乖起来。
可如今却是越发不可收拾,已经渐渐超出了她所能管制的范围……她觉得可能自己真是老了,大概已经没有威严。挣扎了一阵,也就慢慢习惯了。对他这些肉麻话,完全便当做了耳边风,听过也就算了。
孔蓝只当做没听到,看了一眼那屏风,轻声感叹道:“她倒是个聪明的的,你这般刁钻,将那阴阳二气瓶化作了这雄鹰图,竟然还能让她找到……若是我,只怕……”
云九程打断她,笑着接道:“若是阿蓝,定然也能找到我。”
孔蓝不理他,自顾自担忧:“她这般将金蝉子的魂体取走,可有大碍?”
“无妨。”云九程将她揽得更紧,“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回来了。阴阳二气瓶已对他无用,随便在何处都没有问题。”方才他出第二招的时候,那人魂魄未聚全,竟还拼着力气传音警告了他,可怜他辛辛苦苦惨淡经营了那么多年,为的是谁?最后依旧讨不了好。想来她在他心中,确实是极重要的。
孔蓝点头应是,顿了一晌,问道:“日后你我应当如何?”
云九程慵懒地睁开眼,温柔似水道:“她既有些能耐,你我日后也可放手,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他们的命运也并非我可以插手……他当年所托之事,我今日已经做到,日后便也不必守在此处。阿蓝想去何处,九程自当共往。”
孔蓝头皮阵阵发麻,脸孔却烧了起来,心里暗恼,知他不喜清静,最爱翱翔四海,便摇摇头:“这里不错,地方虽小,位置也偏,风清水淡却别有味道。这些年下来,也住得习惯了……我愿留下长住,阿九如何?”
云九程轻轻握住她的手,唇凑在她耳边,郑重道:“愿与卿相守,共赴白头。”
雨歇一路从狮驼洞逃奔出来,马不停蹄地往西边跑去,一刻都不敢停留,眼见狮驼城出现在了眼前,突然犹豫了一下,临时改变了主意,转向南边狂奔,最后停在了一片林子里。
古时人少,城与城之间都是一片荒山野岭,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在山林中穿过。雨歇本身便是凶悍的妖怪,完全不会把野兽什么的放在眼里。来此处,主要还是为了避耳目。狮驼城她是必不能去的,那目标太明显,保不准大鹏鸟就冲那里追去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有人在,大鹏鸟就不敢动手的。
见义勇为的傻子毕竟不多啊!
何况,对上大鹏鸟,就算有那个见义勇为的心,也得先有那个见义勇为的命才行啊!
雨歇只要逃出去了,便不怕被他追踪到。鸟妖的鼻子可不怎么样……何况,当初在通天河那边吃了观音菩萨的亏,差点因为味道而被挖出来,她可是心有余悸,特意翻找来了可以隐藏踪迹的法器,如今,也算是未雨绸缪,派上了用场。只不过,别人找不到她,她也找不到别人……如此一来,她该如何通知孙悟空他们?
难啊难!难于上青天!雨歇苦恼了。
最后还是决定先解决玄奘的问题再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雨歇设下结界,盘腿坐下,将那鹰眼珠从海纳之中取出来。那珠子浑圆,一片漆黑,雨歇凑近看了看,可以看到里头隐隐有金丝流动。菩提子的反应强烈了起来,雨歇知道这必是金蝉子……可是,她想不明白的是,金蝉子怎么就变成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就是阴阳二气瓶?
感觉好诡异啊!
她把弄着珠子,心里搜索着有什么相关的方法可以解开这一禁制,没防备手突然一滑,那珠子竟然滚了出去,出了结界,径自往山坡下头滚去。那里头极有可能关着金蝉子,如今却被她这么给……顺出去了。她原本为了安全选了一个山腰上的凹陷处,如今倒好,那珠子竟一路顺着山坡滚下去,速度之快,雨歇挡也挡不住。
雨歇:“……”她不是故意的有木有?!
雨歇连忙撒开两条腿,泪奔着追了出去。眼看着那珠子进了山下的林中,雨歇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眼看着那珠子进了山下的林中,雨歇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循着踪迹到了尽头,看到的却不是一颗珠子……而是玄奘本人。
林间草地上,暖阳透过繁茂的树叶在地上投下一片阴翳。他此时阖目盘腿坐在那处,腰身笔直,面目相较于几年前并无任何变化,眉目却越发沉静,少了几分当年的张扬。他长得,可越发得像金蝉子了。当年乍看时,还只是几分像,随着年岁累加,如今,那张面孔已经与当年重合在了一处,让她再也分不清楚。
女儿国一别至今已有三载。
想到当年那般,雨歇的面孔有点烧,盯着他的脸,怎么瞧怎么觉得不自在,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似的。老实说,这些年四处游荡,也算是心无旁骛,可是一见到本尊,当年那记忆就又被勾了出来。原来,她并不是一点点都不在意的。
她是在意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罢了。
至于在意什么,她却也搞不清楚了。她和金蝉子当年换了那样的承诺之后,睡也睡过了,要说清白,也早就打水漂了,她还能在意什么?
她果然是一只失败的妖怪,太有节操了!
他的面目很平静,眉睫微垂,整个人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塑,光斑投在他身上,斑斑驳驳,半明半晦,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不过是错觉……像以往的一次又一次的错觉一样。雨歇受了蛊惑般,慢慢凑近他,在他面前蹲坐下来,静静地平视他的脸……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看过他。感觉他的脸有点似是而非的熟悉,又有点说不出意味的陌生。
不知怎么的,她发现自己至今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的嘴角时常噙着疏淡的笑容,每次眼底都是讳莫如深。
师傅不爱笑,可是每每笑起来,便是天底下最动人的风景。他爱笑,唇角时时勾着,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人如沐春风,也可以让人感到彻骨寒冻。一瞬在天堂,一瞬入地狱。她看不懂他,也因此一直下意识地有些防备着他。他明明知道她的不信任,却从未在意,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迁就。
他爱穿着一身白衣,身姿宛如一道鸿影,清冷在眼,风流入骨。她一直觉得那白衣骚包,却不得不承认,他穿起来确实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她想,再没有人能将那种纯粹的颜色穿出更夺目的风采。像是那人,天生便是适合这般穿着。
他爱干净,还有点洁癖,衣衫总是不惹尘埃……可明明她一身狼狈,他也不愿放开她。
他并不是最好看的人,这世间,应该有很多比他漂亮的男子,但是只要他那么一站,却无人敢忽略了他。
他的嘴唇很薄,人说,唇薄的男子最是薄情……她也希望他能够薄情。
他风华绝代,超然脱俗,连衣角都不曾沾染上一片凡俗……却偏偏为了一个卑贱的妖族女子断送了自己。
……
本不该的……本不应该的!
若是从未相见,一切都退回原点,不曾开始,亦不会结束,那该多好。
……
“金蝉子……”
“金蝉子……”
雨歇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的睫毛……手伸到半路,终又收回。她将面孔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双肩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不知怎的,眼底渐渐有了湿意。一千年前,他魂飞魄散时,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二十五年前,她终于找到了他,她依然没有哭……这些年兜兜转转,她一直很坚强,该笑的时候,总是笑得比谁都要没心没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莫明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也不希望明白。有时候,糊涂的人总比清明的人快乐。
“金蝉子,你这个傻子……真是个傻子……当初怎么就没有发现,你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一个这样的傻子……真傻,真傻啊。”她喃喃。
可,天地之大,却让她上哪里,再去找到这么一个傻子?
她知道,没有了,再没有了。
上穷碧落下入黄泉,紫云天外,六道轮回……这世间,不可能会有第二个金蝉子。
雨歇落荒而逃,今天情绪很不对,这让她自己措手不及。
跑出了半里地,吹了冷风,冷静了一会,雨歇从海纳之中掏出了一张符纸,折成个纸鹤放了出去。这符纸灵性强,折成纸鹤之后更是了不得,便是孙悟空他们躲到地底十八层去了,它照样能把消息带到……可惜,这样的好东西却不是她这个半吊子的水准能够做出来的,目前已经绝版。翻遍海纳,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张。
如今用作传音一去不复返了,雨歇难免有点痛心疾首。
雨歇强自镇定了一番,等冷静下来之后,大脑清醒了,也好用了许多,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将玄奘一人扔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太危险!她这么匆匆跑出来,甚至没来得及替他结一个结界!若是来了什么虎狼将他给吃了……她找谁哭去?!自刎谢罪都不够啊!
这般一想,雨歇慌了,急吼吼便往来处赶。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那处,老远便看到那里并没有什么虎狼,玄奘依旧安静地呆在原处,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此处像她离去时一般,平静得很,只除了……多了一个女子。她只看到女子的侧脸,长得很是妍丽,穿着一身妖娆的黑衣,全身散发着阴翳的气质。
雨歇先是一酸,暗恼玄奘真是不管到哪里都是招蜂引蝶的货!回想一圈,立即又觉得不对劲!时下哪有个正经家的女子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是作这副打扮的?!
一切违反常理的现象都是危险的!
雨歇连忙绷紧肌肉,加快速度飞跑过去,声音却放得极低,打定了主意要来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却不料那原本还一脸温柔眷恋的女子说道:“陈江流,我说过你会有报应的……你如今,可尝到了那个滋味?”
雨歇听到了,一怔,那女子叫玄奘江流,敢情是个旧识?而且,貌似还是一个顶危险的旧识?
“我已为你入了魔道,你怎可还这般云淡风轻?”女子突然哈哈大笑,脸部慢慢扭曲,神情破碎,表情有些癫狂。
雨歇心头“咯噔”一声,重重地坠了下来。
像是要印证她的预感一般,女子仰头狂笑着,一步一步走近他:“你不是无情么?如今那心伤了么?痛了么?不如给了我吧!……陈江流,随我一同入地狱!”她脸部狰狞,突然伸出手,指甲如钩,恶狠狠地朝玄奘胸前抓去。
“不要……!”雨歇是真的怕了,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怕成这副样子,想到那个结果,她几乎是恨不得立即便杀了那个女的,将她碎尸万段!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丹田处似乎架起了一把火,将她一向冰冷无温的身体烘得熨烫。眼里充了血,世间万物都带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地,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不能!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声音。
她完全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那么长的一段路竟然让她轻而易举地跑了过去,在那最后一刻,她挡在了玄奘的身前。
……
她看到那女子的手刹不住地从她胸前探过,力道极大,带着阴冷的邪气,让她极不舒服。然后便觉得胸前空了一空,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想低头看,却不受控制……身体似乎飞了起来,向后抛去……这种感觉并不好,让她想吐。
她没有跌落在坚硬的地上,被一个人揽进怀中……她看到了一双极好看深邃的眼睛。
“你,醒了……”雨歇想笑,却觉得没力气,连手脚都疲惫的很,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疲惫了。不过这种感觉并不算糟糕,还挺轻松的。
他看着她,眼里有太多的情绪,让她看不分明,是了,她一直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只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醒了。”温柔得让人心醉。
“真,好……可惜……”可惜,我还欠了你好多。
她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泪,顺着她的面颊,蜿蜒地滑到唇边。
他俯身,吻去她的那滴泪珠,有些咸,有些苦。
“你确实欠了我许多。”
他说,“所以,活着。”
意识一点一点陷入黑暗的泥沼,整个人落入一片混沌之中。
这便是死亡了吧?
刚刚好像忘记交代遗言了……她没有死过,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竟将这件事给落下了,有些遗憾。
不过,她第一次离死亡那般贴近,却奇异地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平静,很安心,像是为了这一刻,她已经预习了很多很多遍。唯一,只觉得有些可惜……是的,太可惜了。原本以为即便是死,也是能够死得轰轰烈烈的,没想到,竟会在这种不知名的小地方,栽在一个连面孔都陌生的女人身上……大概是要被司命笑死了吧。
可是,死之前能够有人相伴,其实也该满足了。
当年的选择,她用了一千年去反思,并不后悔。若是时光回溯,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猜到了别人的结局,唯独看不到她自己的。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最大的悲哀。
可直到最后一刻才觉得,结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
月落乌啼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
……
只记花开……不记年。
雨歇从睡梦中醒来,视线有一瞬间的混沌。她躺了一会儿,神思一丝一缕,慢慢回归到身体里,眼神所及之处,看到自己躺在花落轩的房间里头,帷幔被撩起别在床头两边的银质钩子上,阳光三三两两的照进来,一大半撒在她的床前,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雨歇躺了一会,心底渐渐清明起来,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温软,能够感觉到缓慢,但是平稳的跳动。
她捏紧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白。
她还没有死?
她原来……竟还没有死?!
……
雨歇觉得不可思议,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她坐起身来,垂着头拉开衣衫,手指轻轻地触上去……那里有道浅浅的月牙弧度的痕迹,带着嫩嫩的粉色,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它确实存在着,像是刻在皮肤上的一道烙印。
雨歇有些恍惚,如果不是这道突然多出来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