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既然三年前便已经做了选择,如今便是反悔也是来不及的了……何况,她也不是傻子,心里明白得很,这选择权从头至尾,都不在她的手里。
雨歇这几日闲来无趣,也考量了一下地形。
她所居的别院端的是偏僻过人,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里。夸张点说,估计死了个人,等尸骨寒了很多遍,都不一定会被发现。
雨歇顿时觉得玄奘此人很有冒险精神。他本人长得如此具有杀伤力,怎么就敢一个人独居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方?就不怕出事了都无人搭救么?
好吧,她还是不要乌鸦嘴了。
雨歇沉吟,想来玄奘之所以能够一人独居一院,除了他如今大白的身世之外,也正是因这院子过分荒凉了,进进出出都不甚方便,连个扫地僧都不屑一顾,实在不至于落人口实。
所以,其实安置在这里,还是很保险的。被发现的可能性……除非天要亡她,否则,基本是不存在的。
而基本上,像她这般善良的姑娘,天是不会想要亡了她的。
换句话说,她被发现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她是这么想的,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像她这个具有逆天气质的物种,这老天爷一向是与她作对的。
好不容易适应了过来,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脆弱的人类物种,更习惯了自己比那脆弱的人类物种还有脆弱。不用像往常一样日日奔波,这才舒舒服服过了几天平静日子,那一厢不平静的事情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入夜的时候,雨歇从外头散步回来。她这些天无聊之极,便想着要好好修炼一把,借着月色正好,便去了林间吸食灵力。这事他有跟玄奘提过,玄奘不置可否,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只是不咸不淡地叮嘱她自己小心一点。但是每夜都为她留了门,而且入睡的时间也愈发晚了,基本雨歇回来的时候,他还拿着一本经书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看着。初时雨歇还不以为意,后来夜夜如此,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了,婉转地提醒玄奘不用等她,他没说什么,第二日果然不再等。只是雨歇知道他并未入睡。
他大概是真的把她当作凡人了。
雨歇很苦恼,但是回来得也愈发早。到最后干脆便也不去吸收什么精华了,只每日晚饭后去林子里溜达一圈消消食便速度回来。
方进了院门,她就警惕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同寻常的味道。玄奘屋里门户半掩着,雨歇眼尖,一眼便看到玄奘伏在桌上,竟似睡着了。
这不科学……
玄奘就算是睡着了,也绝对能够稳如泰山,保持坐姿八面不动。
雨歇粗粗一瞟,便见着他的臂前还置着一只被打翻了的茶杯,茶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不用再看,这明显是遭算计了。
雨歇叹了口气,摸了摸脸颊,有些伤感。莫非她还真的是只乌鸦嘴?这明显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了。
玄奘能被算计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两点,脑袋以及皮囊。
若是前者的话,多半就是同寺里的师兄弟,原因更是简单,嫉妒了呗。才能出众年少有为更得方丈倚重,想要不嫉妒都难。
若是后者的话……雨歇托着下巴沉吟,会觊觎玄奘皮囊的不外乎三种人,公妖怪,女人,母妖怪。所以说她的任务真的是万分艰巨啊,身边有玄奘这么个货,她既要时刻提防他被公妖怪吃了,又有提防他被女人圈叉了,更要提防他被母妖怪圈叉之后再吃了。
当然了,妖怪们素来直接得很,哪里还会要用下药这一招。更何况……这法相庄严的金山寺也不是妖怪能够进来的。若不是她胸前的星月菩提子护着,即便是她,恐怕也是耐不住那扰人的梵音啊。
于是乎,这下药的要么就是他的师兄弟们,要么就是爱慕他的雌性生物了。
人类真可怕……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黑沉得可怕,此处没有灯火,瞬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今夜无月,只有漫天星子闪烁。
月黑风高……好梦时!
雨歇趴在那枝叶繁茂的腊梅树上,几乎要睡着。那极轻的脚步声才响起,从远及近,鬼魅一般,不过眨眼功夫,便恍若到了眼前。若非雨歇的听力被磨练过,好得出奇,这点小声响还真是无法辨别的。
原来这不是随便拉出来打酱油的路人甲,而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高人!
雨歇握拳,顷刻之间改了初衷。她原本还想看看此人究竟意欲何为来着,到时再来一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也是妖生一大快事么。如今一看,这鳖恐怕还是只重量级神鳖,并不是那么好捉的,一不小心惹了一身腥就不划算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面对高人,最理智的做法自然是见机行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绝对不能瞎逞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古人诚不我欺。
雨歇不合时宜地瞅了瞅那犹自伏在桌上的人……好吧,有这么大一只拖累在,她即便是想要亲身实践古人的至理名言恐怕也是有难度的。除非她能狠狠心抛下那货不管……可是!她花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精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鼓捣出了那么些金丹,好不容易才喂养出来的这白白嫩嫩的皮囊,她还真没有说丢就丢的气魄啊。
雨歇磨牙,唯今之计,还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吧。
不出片刻,院门处现出一条黑色的人影,动作迅速像是闪电,直直朝玄奘房中走去。雨歇屏气,在他靠近腊梅树的一瞬间,倏忽凝聚力道,朝着目标洒出两手白粉。
这委实有些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那人根本未曾想过这树上竟还躲了个人,心里一惊。
虽是诧异,毕竟也不是个吃白饭的,脚下的动作也丝毫不顿,一个弯腰闪身,连转数圈,便已逃出了药粉的制敌范围。
“何人在……噗……咕咚。”自动消声。
雨歇翻了个白眼,吹吹指甲。关键时刻还要发表冠冕堂皇的废话,如此装逼,活该中招。
哎……她的弹指神功是越发的准了啊,在这漫天白粉中还能听声辨位,她都要忍不住崇拜自己了。
“呸呸呸呸……啊呸……”
雨歇凉凉地翻了个白眼,阴测测道:“别费劲了,你吐不出来的,那丹药入口即化,现在早就渗进你的血肉里了。”
来人发飙,“谁!是谁?谁敢暗算老衲!”
这声音……这架势……这语气……
雨歇挺起腰身,挥袖,那漫天纷纷扬扬挡人视线的药粉这才落了地,烟雾后头的面孔这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来者竟是……
雨歇大叫,“死秃瓢!怎么又是你!”每次见他都不会有好事!
来人也已经认出了她,恶狠狠地一瞪眼,没好气地反驳。“小妖女,都跟你说了,老衲这是剔出来的!请叫老衲法明禅师!”
“现在的出家人都是这么出口带脏恶意诋毁他人的么?”雨歇不理会他,冷哼一声,凉飕飕地拿眼刀子戳他,“小妖女这是出家之人该说的话么?”
法明直觉反驳,“死秃瓢难道就是……”
雨歇得意洋洋地抢白,“就是啊就是啊!难道不是么!怎么着吧你!我说得你,可你说不得我!”
“……老衲咬死你!”
雨歇冷冷地抛出一记媚眼。“虽然我知道你说的绝对是真心话,但是出家人是不能杀生的。你心里若是真的这么不快意,就自残吧,省得憋出了病来。”
法明一声闷哼,“解药拿来!”
雨歇纯洁地眨了眨眼睛,“什么解药?你说的,人家都不大明白。人家原本只是在这里欣赏夜色,可什么都没有看到。”这语气里,颇有几分狐狸气死人不偿命装无辜恶心人的风范。跟着那样一只生物呆久了,或多或少都是会被影响一点的,虽然雨歇自己没有察觉,即便是察觉了,也不愿意承认。
法明差点气煞,“你个小妖女!做了这等下三滥的事情还不承认!实在是有脸没皮!解药拿不拿来!”
雨歇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摊摊手,“答对了,我脸上是鳞,本来就没皮。”
法明吹胡子瞪眼,怒须冲天,一副要咬死她的样子。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雨歇毫不示弱,“你见着哪个笨蛋给人家下毒还配解药的啊?”
笨蛋确实不会,但是正常人是会的!
法明瞪她,那架势,生生要在她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第十二章
两人大眼对小眼对峙良久,雨歇首先败下阵来,觉得没意思,揉着眼角摊了摊手,终于妥协。“开玩笑的,那只是普通的大补丹,没什么害处,吃了还能强身健体呢,便宜你了。”这语气里饱含了满满的可惜啊。
法明继续瞪眼。
雨歇叹气:“别瞪了,省点力气吧,瞪我也白瞪。”
法明针锋相对:“白瞪我也瞪!”
好吧好吧,她败了。
“信不信随你,我本体就是带毒的,还需要毒药做什么?那大补丹是我情急之下才扔出的玩意,本想着吓吓那宵小之辈,没料想……”她的目光在法明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眼里带着质疑与暧昧。“莫不是大师你终于认识到了佛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耐不住漫漫长夜的寂寞,想要脱离佛门,才会来做着偷鸡摸狗的事呢?”
法明抖擞两下,很快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常态。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还真能糊弄糊弄人。“老衲还未请教,这半夜三更,施主一介凡俗之人,怎会出现在我金山寺中?”
雨歇叹气,当初就是瞎了眼才被他这副正经的模样给欺骗了啊。“我自然是……”刚起了个头,便噤了声。
雨歇一记眼刀急急杀去,法明收到,默契地跃上了树。两人掩在茂盛的树叶之间,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往那声源处瞅着。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别院西侧的围墙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皆屏住了呼吸,便见那厢乱草拂动,众望所归之下,钻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那身影钻出之后,也不着急,先是上上下下打理了一下自己,这才拔足朝着玄奘的房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看到伏在那处的玄奘之后,雨歇明显听她松了口气,闪身进了房里,反手便将房门给栓上了。
……
“那姑娘好生面熟……好像……”雨歇伸出玉白的手指戳戳太阳穴,仔细回想,片刻之后灵光大开,恍然大悟。
难怪觉得眼熟了,那姑娘她是见过的。可不就是那一日被她狠狠刺了一顿的百灵鸟姑娘么?她本以为自己那番话能令她大彻大悟来着,没想到……还是她高看了自己了啊!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这姑娘非但没有醒悟过来,反而愈发执迷不悟,竟然直接作出了这种强悍的事情!雨歇望天,顶着这么一张印象深刻的脸出来偷香窃玉……不,应该是偷草窃僧……实在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法明八卦兮兮表示,“这是盐商大户蒲东来蒲老爷家的幺女,正室所生,平日里是极尽宠爱的,在镇江也是出了名的美人了……吾徒了不得啊了不得。”
雨歇凑趣道:“怎么,羡慕嫉妒恨?要不要出去掺一脚啊?我可以当作没看到的。”
法明立时正色。“老衲乃是六根清净出家人,怎会有这般龌龊的心思。还望施主毋要以己度人才是啊……她都进去那般久了,你我要不要去看看?适时出手还能保住吾徒的清白。”
雨歇:“……”一句话的风格差异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她反应无能啊!
屋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那姑娘站在桌前站累了,便准备抱起玄奘往更加宽敞的床上跑了。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跳下树,凑到那窗前,无比利索地在纸糊的窗上戳了两个洞。室内昏暗无光,好在两人眼神好使,这才看清那姑娘半拖半抱着玄奘往床上挪。
雨歇啧了一声,这姑娘看着柔弱不胜,这力气倒还是蛮大的么。果然,非常时刻,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啊。
雨歇用胳膊肘捅捅身侧的法明,用心音道:“再这么下去,你徒儿他就贞操不保了。你身为人师,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我相信他日后一定会感谢你今日相救的。”
法明无限喟叹。“老衲已是垂垂老矣,行动不便,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若施主你去吧,美人救英雄,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美事你妹纸啊!
雨歇捂住胸口,娇弱不胜。“我这般柔弱的姑娘,怎么能去做那种粗鲁的事情呢。还是你上吧!年纪虽大了点,不过老当益壮么。行动不便算个毛线,能动就成。我担保你只消推开门往那里一站,这姑娘就得吓晕过去。”
法明反推了她一把。“老衲这般娇弱的和尚也是做不来这种事情的,还是施主来吧。他日我徒儿必当会感激施主今日舍身相救之恩的。”
雨歇沉吟片刻。“那姑娘叫什么名儿?”
“如意……问这作甚?”
“自然是……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法明:“……”
“如意啊,如意可是个好名字呢。简单大众有福气……如意?!”雨歇骤然瞪大眼睛。“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不是姓蒲来着?”
“自是姓蒲。”
雨歇石化。姓蒲的如意啊……
那不就是……蒲如意?!
不如意?!
额……
不如意姑娘,这事若是黄了,可真的不怨她。连你爹娘给你娶名儿的时候都已经预言你不会如意了,所以此乃天意,真的与她无关呢。
……
那厢不如意姑娘已经将玄奘搬上了床,双目痴痴地望着玄奘的面颊,正欲行不轨之事。
雨歇以心音示意。“秃瓢,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快点施个法将他们定住。”
法明反诘。“为何是老衲?”
雨歇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法力微薄,如今又损耗了不少,基本与废柴无异。眼下能堪当大任的自然是你。当然,你不愿意也成,那就换我施用定身术,虽然勉强了一点,辛苦了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恐到时我便没有余力了,只有劳烦你去把他们挪开,顺便将那姑娘送回去,可好啊?”
男女大防啊大防!
法明忍辱负重:“……我定!”
那厢果然定住了。
雨歇满意地收回眼光,见法明身体摇摇晃晃,也有些不支,阴测测笑了一笑,直笑得法明毛骨悚然,软倒在了墙边。“你……你对老衲做了什么?”再迟钝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雨歇双手抱胸,语气有些飘忽。“也没什么……就是你方才吃下去的丹药如今被法术一激,提前了那么一点点发作了罢了。”
法明怒目而视。“你不是说那是大补丹么?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