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青府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青府的小姐,居然三十年来从不衰老,还保留了十六岁的容颜。”
鲁韶山忍不住问道:“张银娘长居青府,不是也清楚这件事情么?若要泄露出去,应该早就泄露了罢。”
杨恩微微一笑,道:“不错。张银娘早该发现这个秘密,所以青府主人死后,她坚持仍将小姐锁于深院,严守了这个秘密,竟然连自己的主子都不曾告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说,是她已对青府产生了亲人般的感情?还是她另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所以,当她意识到凤梅发现了这个秘密时,以她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到凤梅背后潜在的势力。她下手杀死了凤梅,却不知凤梅还是用另外的方式,遗留下了关于青小姐的线索。”
他接过苏兰泽手中的丝帕,道:“这样精细的绣工和配色,是为了掩饰当中的绣字,也是凤梅将要送给自己主子的特殊报信,可也正是这样精细非常,才使张银娘对她起了疑心。”
他摩娑着丝帕那些绣线的表面:“凤梅是因为针线的出色,才被选作小姐的侍女。可是兰泽曾要你给她带来凤梅为青小姐所作的日常衣物,虽然绣工也算精巧,却远远不如这幅丝帕。丝帕并不是什么可以见场面的衣物,何需大费苦心,又恰是凤梅死前几天连夜赶制,我才想到,个中一定大有蹊跷。”
“小姐,玉琳……琅,”他轻轻念出帕面上的字来:“这几个字一出现,我便已明白了一切。”他怜悯地望着周秦二人:“青小姐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家破人亡,迷茫癫狂,一生所有企盼所寄,不过就是这小小的‘羽林郎’。我看她的样子,是真不知道自己还有玉琳琅这样的宝物呢。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玉琳琅是朝廷之物,不是明相一人所有,也不是长安侯私物藏珍。我奉令而来的目的,便是要让这宝物回归国库之中。”
“哈哈哈!”周九昆突然仰头大笑,声如枭啼夜鸣,寒森可怖,与他那温文风度大不相称:“捕神真是好口才!说来说去,原来是要我们放弃‘玉琳琅’,交由你捕神一人拿去京中,向你的大佬邀功请赏?说得好听!你若不是来分一杯羹,一个瞎了眼的人,会冒着严寒,千里迢迢,也从京中赶到这落梅镇来?”
“住嘴!”苏兰泽大怒:“杨恩眼盲心明,总胜过有些人,空长了一对好窟窿,却被猪油蒙了心,看不清一个好女子,也看不清这世上的真感情!”她冷笑一声,道:“周大人!你,看得清么?”
周九昆瞳孔陡然收缩,喝道:“玉琳琅拿来!”刷地一声,掌中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寒青光,剑身如蛇信吐出,已直向秦全咽喉袭去!秦全情急,手中软剑只在青婉颈上一勒,叫道:“我若杀了她,大家干净!”青婉“啊”的一声,鲜红的血珠已沁了出来!
苏兰泽唯恐伤了青婉,抢步拦上,挥袖轻拂!周九昆突然足下一点,整个身子疾速后退,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仿佛惊鸿的影子掠过天际,竟直向杨恩剌了过来!
杨恩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他踉跄退后,噗!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而过,斩碎了几朵飘下的雪花,化为无数细碎水珠。刷刷刷!周九昆紧紧逼上,剑气交错,刹那间将杨恩逼到了台边:“让我带青婉走!否则我就杀了你们捕神!”
他剑尖直指杨恩面颊,肌肉咬紧,眼神中是铁一般的冰冷生硬:“我受长安侯之恩,必要拿到玉琳琅奉给当今太后!你可不要逼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
“我知道。”杨恩脸庞微微一偏,眼神中却全无恐惧之意:“你心机深沉,借用这块帕子擦剑的时候,早就细细看清了凤梅留下的绣字。所以你急忙用这个魅影引了青婉小姐过来,你是想借用凌玉树的名头,引诱她说出玉琳琅的真相,是不是?”
周九昆颊上咬肌微微颤动:“现在说出来,不是太晚了么?杨恩!你先前在梅林中,虽然用了一手‘花解语’,暂时镇住了我们。可惜也让我瞧出来你是强弩之末,你真元受损太剧,近几年虽然退隐,仍然没有恢复过来!”他冷冷一笑:“堂堂的捕神大人,居然武功嬴弱至此!便是有个苏兰泽又如何?她又不是你的妻子,难道能一生一世,永远护着你?守着你不成?”
杨恩神情一动,转首看向苏兰泽时,却见她神情复杂,眸光闪动,仿佛随时便会有泪珠掉出来。
周九昆见苏兰泽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又料定杨恩无力反抗,笑得更是放肆而大声:“这一切,感情、容貌、武功、幸福……随时随刻,都守不住,都随时会离我们而去!我失去过感情,你失去了傲视天下的武功,我们也都会失去自己的幸福……你看,天下的女子都想要得到玉琳琅!连皇太后都想得到它!因为谁都想要得到一样不变的东西!女子要永不衰老的容貌!男子呢?当然要靠长盛不衰的名利!若不是为了皇太后的容貌,若不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名利,今日我们又何必在此相聚呢?你说是不是?捕神大人!”
“不对。”杨恩静静地道:“我恰恰觉得,感情、武功、幸福……都容易守得住的,看上去失去了,其实一直都在。唯有容貌和名利是变幻不定的东西,今天得到了,明天说不定就会失去。”
周九昆只觉眼前一花!两根修长细白的手指,清晰无比地伸到了他的眼前,准确地夹住了那泛出青气的相思剑锋。说来奇怪,伸指、夹剑,这两个动作,周九昆看得十分清楚,却让他根本无法拦阻,甚至无法及时反应过来。
“寸短光阴!”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寸短光阴”,捕神赖以成名的武功,看来舒缓清晰,实则迅疾如电。恰如人生过去的时光,一幕幕记得清晰无比,但只在一瞬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长剑一沉,已被杨恩两根手指牢牢扣住,就势一捺!
啪地一声,长剑受这二指之力,竟然应声而断!
杨恩长笑一声,指尖微弹,半截剑身脱手飞出,扑噗一声,落在戏台之上。
周九昆身形突然跃起,如流星般,自半空中疾坠而下,手中半截断剑突然往前一伸,奇迹般地弹出三尺寒锋!其寒逼人,其锋凛然,更甚先前的剑刃。
那一瞬间,他说过的话语,仿佛清晰地响起在鲁韶山的耳边:“相思剑,长相思。这剑的长短,便如人的相思一般,说不清,也道不明。”
剑身晃动,寒光乍生!秦全只觉眼前一花,咽喉已感觉到微腥的锋刃凉意。
鲜血喷射而出!秦全瞳孔陡然睁大,手腕欲动,却再也无法使出半分力气,那软剑已是“铮”的一声轻响,跌落在地。
周九昆伸长手臂,几乎是粗暴地把青婉夺了过来!他紧紧地抱住青婉,仿佛唯恐谁要抢走最珍贵的宝物。
青婉突然尖叫一声:“羽林郎!我的羽林郎!他……他手中……”
秦全轰然倒地,他张了张嘴,但只见鲜血自咽喉汩汩流出,却发不出半分声音。他的一只手中,紧紧握住一个小布偶,正是方才撕夺之时,原在青婉手中的东西,却无意间被他抓了过来。
秦全嘴角一动,目中射出莫以名状的怨毒和兴奋。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大串血泡从他的喉管中涌出来。他突然奋起最后的力气,举腕高高一掷,那小布偶划过一道弧线,直向塘中落去!
青婉尖叫一声,毫不犹豫,和身向那个“羽林郎”小布偶人儿扑了过去,浑然不管足下落空,已是深深的塘水。
“小婉!”有人掠身而过,疾若闪电,竟然抢在最后一刻,一把抱住青婉,双双滚落在地。“羽林郎”宛如流星,向着水面疾速降落。
“小婉,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只有你是靠得住的,这么多年了,你一直……”
“放开我!”那人只是紧紧抱住青婉腰身,她挣扎不脱,叫道:“放开我!我的羽林郎!玉树……”情急之下,她的手掌突然在地上摸到一物,想也不想,抓了起来,用力扎下!
夺!
轻微声响,伴随一蓬腥红血雨!几乎与此同时,扑噗一声,那小小的布偶已应声落水。
紧抱的手臂陡然一僵,终于软软松开,青婉挣扎起来,浑然不管自己手掌已被割破,奋力爬到塘边,哭叫道:“我的‘羽林郎’!‘羽林郎’”!
水面平静,唯有一圈圈涟漪缓缓漾开。一片片的雪花落入池中,稍瞬即逝,消失不见。
“小婉……”
“小婉,拿出玉琳琅吧……”一只苍白的手掌,终于拭探着摸索过来,再一次紧紧抱住她的左足。半截相思剑刃,深深没入他的胸中,气若游丝,唯有鲜血从胸口怒放开来,血丝涸萦,把那袭华丽锦衣染上一朵朵狰狞的暗花:“不然……他们……他们不会……放……放过你的……”
她一边奋力伸手,企图在塘中摸索那不见踪迹的小布偶人;一边用力地踹开他的手,尖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你真奇怪……你紧抱着我干什么?”
“青婉……婉儿,我是玉树,我是玉树啊……”
“玉树?”
杨恩停住奔上前来的脚步,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苦涩的笑意:“果然,你就是凌玉树。青小姐,你……”
原本以为,以青婉如此痴苦,一定会惊喜交加,甚至失声痛哭。谁知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地上血泊中的男子,脸上却是一片迷惘的神情,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玉树?你怎么会是玉树呢?玉树是琼枝玉树一般的男子,他是我的羽林郎啊,而你……我竟认不得你……”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羽林郎》中的唱段,仿佛在每个人的心中缓缓流过。
眼前的男子,如果忽略他那块可怕的伤疤,仔细看来,居然依稀有着昔日熟悉的轮廓:虽是肌肉已经松弛,皱纹也深深刻了出来。昔日清秀的眉目,因为发福的关系虽然有些略略的扩张,所幸也并没有变形到不堪的地步。
她在昨天见过他,可是根本没有在意。因为在她心中,那琼枝玉树般的男子,不是他。
她探起半身来,迷惑地看了看水面:水中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还是那么美,长发如云,腰肢如柳,多么的纤弱娇娜,是三十年前,那清艳动人的落雪镇青家小姐;她再回头看看他:他,却不再是陌上所遇的,那个令采桑少女铭刻一生的、风流倜傥的羽林郎。
周九昆失血而惨白的脸上,显出最后一抹凄凉的笑意:“我……三十年前的那天,在渡口,我……怎么也……等不到你,倒是……倒是等来了……青府家人,就对你……彻底死了心……后来我……投奔长安侯……受到重用,闯出青萍……青萍剑客的名头,又……修改……修改了履历……”
青婉仍是一片茫然:“你……”
“青婉……当初,我虽是奉令……来到青府,可我……我却爱上了你……”周九昆拼起最后一口气,徒劳地伸出手来,青婉却尖叫一声,本能地缩回双腿,躲避开去。
“你……你不再爱我了么?我……我才是真正的……羽林郎啊,多么……多么可笑,你居然……居然为了一个……小布偶,要了我的性命……”周九昆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象是真正的鬼魂,嘴角却那样剧烈地颤抖着:“我也以为……我早忘了……你……我是真的很恨你呢……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怕你受到伤害……我想,我对你,应该也是一直没有变的吧……”
他手掌突地僵住,颓然垂下。青婉却还远远地躲开去,似乎对他充满了惊惧之意。
“青小姐!”苏兰泽忍不住叫道:“他是凌玉树啊!他就是你三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凌玉树!他早就认出了你,从在梅林边见到你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凤梅临死前未能送出的信息,一定是关于你的内容。可是他……他投奔长安侯,又破了自己的相,加上岁月悠悠三十年相貌的变化,你根本认不出他来……我也早知道他有可能是凌玉树,因为他的唱腔!他只唱了两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虽然只有两句,我已听出那是非常娴熟的唱腔,八个字中,足足用到了三种吐气技窍,转寰圆熟,过渡自然,绝非我这样的新手可以比拟。”
“还有他的身法。”
杨恩突然开口了:“他的轻功很好,当他凌空飞起的时候,也总是有一个习惯的动作,就是在空中稍微的停顿和转折。还有小婉,不,是青小姐,青小姐第一次在梅林中露面,又匆匆离开的时候,凌空飞渡的身法,也会有在空中稍微的停顿和转折。”
鲁韶山张口结舌,道:“我怎么……怎么没发现?”
杨恩微笑道:“凌玉树虽是高手,毕竟三十年前是戏班的名伶。梅曲与寻常戏曲不同,且有十二种发音吐气诀窍的原因,便是因为梅曲需要伶人‘声如啸龙,姿如惊鸿’,真正的名伶歌舞双绝,其中对身法的要求,就是在空中稍微的停顿和转折,因为这样可以便于换气提腔,又能在落下地时具有轻盈的亮相。
青小姐不会武功,却能凭着对凌玉树的思念,三十年来苦练这支他亲自教给她的《陌上花》之曲。不但最后唱得炉火纯青之境,也使得身法轻快,竟不下于一般的轻身功夫。我想凌玉树的轻功这样好,一定也有得益于梅曲练功的关系。
一个人会利用所学的武功招式,藏住自己最秘密的身法,这样或许会蒙住我们的眼睛,但却一定蒙不过我们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缓缓道:“我没有眼睛,所以常常会通过气流的运转和方向,来判断对方武功的特点和强弱。所以我才惊讶地发现,小婉姑娘与周大人,居然具有同样的身法特征。所以我想,周九昆大人,一定是十分精通梅曲的人。至于后来么,我故意遗下帕子,原是要逼出那神秘的魅影,却没想到,周大人这么快,便显露出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青小姐,他是玉树……如果他不是玉树……他怎会如此待你……”
青婉怔怔地站了半晌,又看了看地上早已气绝的周九昆,久久不语。
她终于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来,仔细地摸了摸周九昆僵硬的脸庞。她摸得极轻、极柔、然而极认真、极小心,仿佛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