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般的危险。
她是谁?是怎样的女人?她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爱与恨?
听雪楼的女总管在这座空空的客栈里,诉说着前半生的痛苦和挣扎,声音却是平静的:“虽然如此,但我的忍耐力也越来越强:一开始只能熬半个月,到了后来,我在毒发的时候已经能咬牙熬几个月不服解药——再后来,虽然我还是一年一度地给你们送情报换取解药,但事实上,我已经不再需要服用那个药了。那一年,正好是公子接任听雪楼主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看向萧停云,而他也正在看着她。
“哈哈哈!”她忽然间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报复的快意,“九公,你明白了吗?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服过一次你们的解药了……我拼着瞎了一双眼,也要挣脱你们的控制!”
“不可能!”那个枯瘦的老者震惊地望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女子,嘴唇哆嗦着,喃喃,“‘吸髓’的毒,不服解药的话,就算你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忍下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们太小看我了。”赵冰洁冷笑,忽然站起来,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外袍——她只穿着小衣,露出的身形苍白消瘦,有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看到了吗?这上面每一处,都是我自己用针扎出来的!”她冷笑,手里握着朝露之刀,指着自己的双臂,“我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用过多少药,扎过多少针!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缓解的方法,毒发也不至于生不如死。”
九公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咬牙忍下来了!所以,从那时候起,我送给你们的情报,也全部都变成了假的!哈哈哈……”赵冰洁站在血泊里,冷笑,“你们还以为我是被你们捏在手心的傀儡?笑话!我不是我父母那种愚忠的奴才,我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操纵我人生的人!”
她穿好衣服,回头看着他,眼神森冷如鬼,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如同诅咒:“当初那定下这个计划的七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什么?”九公不可思议地喃喃,“这些年来,难道都是你在暗中……”
“不错。”赵冰洁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可怕的表情,诡异地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他,“这十年里,我使出了诸般手段,让名单上的七个人一个个都先后出了‘意外’——我做得很谨慎,让几件事发生在先后十年之中,或是意外,或是借刀,相互之间毫无关联,所以竟也被我勉强掩了过去,没引起你们怀疑。
“直到把梅景浩也弄死了,天道盟土崩瓦解,我才松了口气!但我还是不敢彻底放心,因为梅家是天道盟的核心,家族内还有人知道我的底细,只要还有一个活口,就难保我的秘密不被人发现。
“所以,我必须要设这一个局把你们这些余孽都引出来,彻底铲除!
“但是,即便咬牙苦熬了下来,因为那个慢性毒药,我眼睛的视觉还是一天天地转弱。”她苍白纤细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痛苦,“我强行压着毒,不让它发作,然而毒性反攻入脑,我真的就渐渐看不见了。”
“贱人,活该!”九公冷笑起来,咬牙诅咒,“你不得好死!”
“是吗?”赵冰洁冷笑,死死地盯着他,厉声道,“就算我不得好死,但闭眼之前,我至少看到了你们的下场!”
她的声音尖利而残忍,带着某种快慰,锋利得仿佛要切开人的心肺。一语之后,酒馆里忽然间就寂静下来,只有充满了血腥味的风在吹拂。
“我只是没想到,梅景浩死了后,天道盟居然还有新的首领在。那一天晚上,来找我的那个人竟然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以此要挟我协助他颠覆听雪楼。”赵冰洁站在窗口的日光之中,身影单薄如纸,抚摩着袖中的朝露,“说吧,九公——梅景浩死了后,你们听命于谁?天道盟剩下的那些残党,又聚集在何方?”
“你也配知道?”九公用苍老的双眼看着这个女人,冷笑,“别以为你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尊主还在那里看着你呢!你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着!蠢材!”
赵冰洁眉梢一挑,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意和迷惑。
是的,那个神秘的“尊主”,无疑是如今天道盟背后真正的主宰者。那个人是如此可怕,幻影一般来去无踪,他要杀死自己原本也是如同反手般容易,可是为何他竟然真的给了自己解药,治好了她的眼睛?
“那个尊主到底是谁?”她往前一步,抽出了刀,厉声道,“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剐下来!”
“他?”九公笑了一声,“他,就是来终结听雪楼的人!”
话音未落,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倾!
萧停云一直聚精会神地在听他们的对话,然而此刻反应也是惊人迅速,对方身形一动,他立刻掠过去,一掌击在了他后颈上。九公一口血喷出来,牙齿顿时断了好几颗,咬住舌尖的下颌顿时松脱。
“不用徒劳挣扎了。”萧停云冷冷地扣住他的咽喉,看着这个老人,“我一向不喜欢折磨硬汉子,更不喜欢折磨老人,所以希望你也不要逼我动手——快回答!”
然而,九公紧闭嘴唇,冷冷哼了一声,竟然是毫不动容。
“不说也没关系。”萧停云唇边露出一丝刻薄的冷笑,“带回楼里去慢慢问,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自然有几十种方法令你开口。”
他的声音冰冷得怕人,然而脸上却还是带着那种温文贵公子的微笑,说话之间,手指连点对方八处大穴,封锁了一切可以活动的关节,然后将老人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等着交给外面的下属带回楼中审问。
等一切都安定后,他松了口气,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他说得缓慢而凝重,仿佛穿过了十几年的时光。
“何必谢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赵冰洁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笑了一笑,神色复杂,“方才情况危急,在那种时候,你相信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和我合力协作,制住了所有敌人——如果不是有了这份决断和信任,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萧停云叹了口气,伸过手紧紧握住:“我当然相信你,冰洁。”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死,想要听雪楼灭,那么从一开始,你便会怂恿我亲赴苗疆。”他苦笑,“因为这样一来,听雪楼的实权就落入你手里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哦?”她微微一笑,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也可能是我为了避免你猜疑,故意不说,转而支开听雪楼四护法,以便于留下来对付势单力薄的你。难道不是吗?”
“这种想法,我也不是没有过……而且一度我是信以为真的。”萧停云颔首,没有否认,却摇了摇头,“不过在刚才道上猝然遇到伏击时,我就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喃喃,望着门外停放的崭新的马车:“今日离开总楼时,我故意坐上了你乘坐的那驾马车——这是随机的决定,绝不可能被任何人预先知晓——可为什么所有袭击是冲着你的马车发动,而原本该我乘坐的那辆马车却平安到达了渡口?”
赵冰洁没有说话,嘴角微微动了动。
“你传了假消息给那些人,是不是?”他望着她苍白的脸,叹息:“你已经做了准备,要替我引开所有刺杀者,哪怕自己以身相殉,对不对?”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微微一颤,仿佛想抽出来,却被他捏紧。
萧停云低声:“当想明白这一层之后,我又怎能不信任你?——所以在你暗中提醒,要我小心店里之人时,我当然没有任何犹豫。”
赵冰洁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冰洁?”他喃喃叹息。
“别管我是怎样的人。”她笑了一笑,低声,“这些年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守护听雪楼而已——哪怕你一直以为自己与之并肩作战的……是另一个人。”
他心中大恸,嘴唇动了一动,终于还是无法按捺住内心激烈的情绪,抬起手,一把将她紧紧抱入了怀里,低声叹息:“冰洁!”
在他们成年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拥抱她,她只觉得极痛却极欢喜。
多年来心底隐藏的隔阂和猜忌,曾经如刺一样横亘在他们中间。而如今,终于一朝冰消雪释。他终于伸出手拥抱了她,再不顾及是否会被那些暗刺所伤。
那一瞬,她觉得即便就在此刻死去,也是无悔无憾。
第三章 夕影血
“原来我错了——”许久,她喃喃,“你最爱的,还是听雪楼而已啊。”
“你的确是错了。”萧停云淡淡道,凝视着她,“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毕竟还是不明白我——冰洁,我厌烦了站在别人阴影之下,我最爱的……”
“你们两个得意什么?”旁边的九公看到两人这般情状,冷笑起来,恨极,“贱人!就算你千算万算,也保不了听雪楼了!你以为躲过了这次就是万事大吉?”
“这不过是引蛇出洞!”他大笑起来,白发飘萧。
赵冰洁一颤,失声惊呼:“什么?”
“血薇归来,听雪楼的子弟都随着楼主来渡口迎接,结果唱了一出空城计。”九公狞笑,得意万分,“声东击西,如今我们的主力人马,恐怕早已经攻破听雪楼总楼了!哈哈哈!尊主神机妙算,又岂是你这个贱人能猜到?!”
“什么?”赵冰洁一个踉跄,只觉血气倒冲。
是的,她全心全意地应对着今日的伏击,用尽全力要把这些毒蛇引出巢穴,在洛水渡口围歼——却不料,对方也只是利用了她,转而另外布下了杀局!
一只手及时从旁伸过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冰洁,不必担心。”萧停云却是镇定,低声道,“我已有安排。”
她愕然抬起头,却对上了他深不见底的重瞳。那一刻,她只觉得心安。
萧停云顿了顿,道:“自从苏微中毒以来,我便隐隐觉察一个针对听雪楼的大阴谋正在形成,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提防——不仅是提防着你,更是提防着所有人。所以,我断然不会做出把所有人调离总楼的举动。”
“什么?”她猛然一震,失声道,“难道你……”
“是,我是把总楼全部人手都派来了洛水。但是,那之前,我已经从各地分坛里秘密抽调了精英人手上来备用。”萧停云微微笑了笑,“放心,如今楼里守卫森严,四位护法大概已经在带领子弟们御敌了!”
此语一出,不仅是赵冰洁,连九公都脱口惊呼出声来。
“四护法?”九公失声道,“不……不是已经派去苗疆了吗?”
“我给冰洁的是假情报。”萧停云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这个老人,“我根本没有派他们去那里。他们一直待在洛阳等着,等着你们这些人。”
赵冰洁定定看着他,眸子里终于露出了洞彻的神情。
“原来,你早已提防。”她微微叹息,语气复杂莫辨,“根本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听我的劝告,将四护法调离洛阳去找苏姑娘,对不对?——你担心我会勾结对手忽然发难,所以在暗中积聚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是不是?”
萧停云颔首,似有愧意:“抱歉。”
是的,这么多年来,他和她朝夕相处,暧昧而亲密,事实上却从未真正信任过她。因为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女子袖中藏着的那把朝露之刀,不知何时便会出鞘割破他的咽喉——与这样的女人同处,又怎能不日夜提防呢?
萧停云叹息:“碧蚕毒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苗疆路途遥远,如果是派人去取药,则无法在一个月之内往返。所以,为了及时解毒,最好的方法就是中毒之人亲自去一趟——冰洁,你难道不觉得对手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吗?”
赵冰洁叹息:“你原来早就明白了。”
“他们用计让苏微离开了听雪楼,便以为我会亲自出马,或者至少派出楼中重要人物前去寻找——这样,他们一方面可以以静制动,在那边布下罗网将我们派去的人手一个个消灭,而另一方面,听雪楼实力空虚,自然更容易让他们乘虚而入!”萧停云的语气冷静洞察,“这种调虎离山之计,实在用心刻毒。”
赵冰洁无言颔首。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心思细密的人,远比她料想的更加睿智深沉、杀伐决断——这些年,她日夜为他忧心,替他所谋唯恐不周,却不料,他暗地里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令人放心了呢。
“只是,公子好狠的心。为了楼中大计,竟将苏姑娘的安危搁置一旁。”赵冰洁叹息了一声,“幸亏石玉如今找到了她,如果她在苗疆有个三长两短,公子心里难道不会有愧疚吗?”
萧停云身子微微一震,似乎也很难回答这样尖锐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道:“血薇的主人不该是一个等待被别人救助的弱者,我相信阿微凭自己的力量,也能够渡过难关——如果不能,她也不是我所期待的那个人。”
赵冰洁没有回答,只是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我错了——”许久,她喃喃,“你最爱的,还是听雪楼而已啊。”
“你的确是错了。”萧停云淡淡道,凝视着她,“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毕竟还是不明白我——冰洁,我厌烦了站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我最爱的……”
就在那一刻,外面传来了一声欢呼。
萧停云的语声停顿了一下,视线投向了窗外——那里,夕阳下的江面澄澈明亮,映照着千里的晚霞,宛如从水底浮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来。在辽远的江面上,一叶孤舟从南方驶来,船头有听雪楼的旗帜,猎猎飞扬。
“楼主!”门外有弟子急急奔过来,惊喜道,“是石大人带着苏姑娘回来了!”
“是吗?”他霍然站起,有掩不住的喜色,“快去迎接!”
然而只是一刹那,岸边传来一阵惊呼,只见离岸尚有三丈的船猛然一晃,剧烈颠簸起来!水底有什么东西瞬间涌出,跃上了船头——那些穿着黑色水靠的人手执分水刺,袭击了这一艘即将靠岸的小船!
“不好!有埋伏!”萧停云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点足便穿窗掠了出去,“大家不要擅自行动,听我指令!”
一阵风过,面前便空了。
赵冰洁站在空无一人的客栈里,眼神空茫黑暗,但却转过脸,迎着窗外夕阳射入的方向,望着那一艘船从琉璃般的江面上缓缓驶来,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悲凉的笑意。
是啊……那个女子,终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