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约又过了十几日,柏奕已是大好。寻了个时机,我开口重提上天之事。柏奕虽然冷着脸孔,却没有反对。稍稍拾整了下,便拎着我上了天。
南天门外,天宫里的侍卫将我拦住,森冷泛着寒芒的刀刃指着我的鼻尖儿,断然一声喝吼,吓得我的一颗小花肝乱颤。
“站住!你一个小小妖孽也敢直闯天宫,莫是不想要性命了吗?”
“她是我带上来的,有什么问题吗?”我躲在柏奕身后,害怕的揪着他的衣襟,听着他凉凉的道。心中委实担心他这小小山神的面子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下一刻,我很可能会被这些天庭侍卫给踹下天去。
“哦,原来是尊神带上来的妖啊,那便算了。”
直指我的寒刃撤了开去,我小心翼翼的尾随在柏奕身后,入了南天门。心想着,柏奕这小仙官还是挺有面子的。
头一次上天,难免对天上的一切感到新奇。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天界仙境,自是美仑美奂。飘渺云端,耸立着层层华美的仙宫神殿。偶有天界仙娥路过,身着五彩霓裳,随云浮动。
于我不同,柏奕一直阴沉着脸,打从上天半句话也未曾和我说过。一直到了一处仙宫前,他才闷闷的说了嘴:“到了,你自已进去吧。”也不待我应话,转身兀自离去。
我回过头,仔细打量着此处的仙宫庭院。长长的石阶玉栏两边,繁花似锦,彩蝶翩飞。门前停了两头仙兽,追扑着飞近的彩蝶,摇头晃脑的打着嚏喷。
我正看的出神,门内走出位仙娥,瞅了我一眼,状似疑惑道:“你是只——小花妖?怎么会,你怎么进得了这花神宫?”
花神宫?这里是花神宫,并非是玄君的仙殿?
“喂,我问你话呢,小花妖。”
我怔愣了半天,方才嗫嚅道:“我——我是来见玄君殿下的。”心中埋怨柏奕,我想见玄君,你把我带到花神宫里做什么?
那仙娥倒不吃惊,口中道:“玄君殿下正陪花神宫主说话呢,你个小花妖找他做什么?趁着天宫侍卫没有发现,你还是赶快下界去吧。”
柏奕倒也没骗我,玄君果然在这里,我当下一阵心喜。“多谢仙娥姐姐好意,我真的有事要见玄君殿下,烦劳唤他出来。”
仙娥见我坚持,言词又十分肯切,遂然同意进去通禀。我站在仙庭里,急切的伸长了脖子,焦躁的等着。
须臾,那进去的仙娥出来了,扬高了声音道:“天庭侍卫何在,玄君殿下有命,将此处偷潜入天宫的小花妖轰下天界去。”
我闻言,愣是震惊的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天庭侍卫硬行将我拖出了花神宫,我方才后知后觉的哎哎唤了两声:“等等,等一等——”
天庭侍卫哪里肯听我的哀唤,一直把我拖到南天门外。柏奕早已等在那里,见我如此狼狈模样的出来,丝毫也不意外,牵起我的手,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行了,跟我回去吧。”
第十八章 婚讯
一趟天宫去的我是十分郁悴,回来的当天我就坐在山崖顶上的那块破风石山,仰头望着天界,呆呆的发愣。
柏奕说,天界的神仙大多都会下凡历劫,一旦凡身寂灭重回天庭,凡间所历之事,也跟着凡身一起灭寂。他是天界太子,修为定力自是比一般神仙要高出许多。凡身之时或许对你情谊深厚,恢复真身后,怕是你是哪一只他都未必肯记得。
我自然是不信他的说词,眉锦从不是个轻浮之人,承诺的誓言,字字如坚,刻印在心头之上。我不信他只是转个身换了个身份就不记得了。或许旁的神仙会这样,眉锦他断然不会。定是那仙娥没有说出我的模样,他也就只当是普通的小花妖,以他的身份不见也是寻常。
我如是的想着各种借口,只是不肯相信换了身份的眉锦会不肯见我。于是,我央求着柏奕再带我上次天宫,无论如何也要见一次玄君。
柏奕冷着脸不甩我,连着几日不见踪影。我没法,只得回山崖顶上接着发呆。
山下的泥鳅精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知道柏奕不在山上,支挺着脖子,扭奇扭奇上了山顶。我正烦闷的抓心闷肝的,见他来了,就热情的招了招手,等他一靠近,两手齐上阵,狠狠拧了一顿他细若无骨的小蛮腰。十分解气的长长舒了口气,心中的郁闷这才稍好了些。
泥鳅精‘嗤溜’的硬钻进我怀里,抬起一对儿比黄豆粒儿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十分欠抽的道:“小兰亲亲,这回你爽了吧?要是还没爽够,可以再来。我的这截小腰身,就专门为你备下的。我不怕虐待,越虐我越喜欢。来吧,宝贝,来啊,啊——”短暂的痛呼,捂着半边儿脸,怨妇般哀怨的看着我:“亲亲,你这也太暴力了,人家是这么的柔弱。不过——我喜欢,嘻嘻。”
我将将收回的脚,再次忍不住又踹了出去。
“爽,真是太爽了。”泥鳅精擦擦被踹出来的鼻血,捧着张肿得快成猪头的脸,呲牙咧嘴的直乐。见我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深恶痛绝,抬手往脸上一抹,立时换了张算得上是英俊的脸。
这泥鳅精有变脸僻,时不时就要换张脸。我对此举,也习以为常。看在他这张脸还算赏心悦目的份儿上,加上之前又着实出了些闷气,好歹给他个面子,随意问了嘴:“你不在你的泥潭里老老实实的待着,跑上来做什么?”
这算是我主动跟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平素里,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偶尔‘嗯’上两声算作是回答。可能是我实在太过烦闷,若是再不找个妖来说说话,多半就要憋闷疯了。
泥鳅精大喜过望,扯着我的手拧拧他新变化出来的脸,道:“快,快掐掐我。啊,疼——!这么说,我不是在做梦了,小兰亲亲,我太爱你了。亲一个吧,嗯——”
我一巴掌呼过去,顿时,整个世界安静了。
“好好的说话,别把你那副贱样拿出来。听见没有,死泥鳅?”我在招摇山上活了三百年,一向都是和和气气,唯独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火气。这也不是我的错,谁让他生就一副欠抽的模样。就算是换上一千张脸,骨子里的东西仍旧改不了。
他早已经被我粗暴惯了,也不以为意,“好吧,好吧。小兰亲亲,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闷闷不乐啊?我在山下的泥潭里都听见你长嘘短叹了。”
我对他过于浮夸的说词不予理会,叹了口气,指了指天界道:“死泥鳅,你说上边的仙们是不是都很绝情?”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皆有个例外不是。不过,大体上是没错。身为神仙,断了七情六欲,那是必然的。就算有那么一个两个没有断干净的,也不至于会像凡人那样多情就是了。小兰,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是你觉得有我一个还不够,莫不是还喜欢了上界的哪位神仙?若是这样,人家可不依啊。”
他这一番说词,让我越发的闹心。心口上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憋闷的难受,正想要再把他抓过来再狠狠蹂/躏一顿,排解排解不快时,头顶上的云彩变幻了颜色,阵阵悦耳的天乐从云彩里隐隐传来。
“咦?怎么回事?”泥鳅精不觉站了起来,我亦目不转睛的看着。
天界飘过来一些五彩祥云,其中一朵降落在了招摇山上,云头上站着一名仙童,清亮的嗓音传遍整个招摇山:“招摇山众妖听着,明日午时,天界太子玄君殿下将于花神宫芳沁宫主大婚,界时众妖需登高叩拜,天界将有仙丹赐予众妖。”宣完天御,驾起云彩朝着别处飞去。
“天上要下仙丹了,这可是好事儿啊。小兰亲亲,到时候我多抢几颗,给你吃好不好?”
我满脑袋都被玄君将要大婚的消息糊住,哪里听得见他在说什么。直到整个人被他摇晃的快要散了架了,耳朵更是被他吼的快要聋了,这才有了丝清醒。
“亲亲,小兰,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小兰——”
我直直的看着他,眼眶有些刺痛,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茫然若失道:“泥鳅,你说,为什么我们妖要长颗心呢?要是没有它,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心痛。要是那样,该有多好。”
他以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我,良久方才道:“让你心痛的是他,是这个天界太子对不对?”
我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天界默默流泪。
他不知如何安慰这样的我,搓着一双手,道:“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你,尽管说。只要小兰你别再哭了。这样,我会心疼。”
我幽幽道:“我想上去,亲口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不记得我了。还是——根本就不屑记起。”
“这个——倒有些难办。”这样的回答本就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他又接着说的话:“不过,倒是可以拭拭。”
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不敢相信道:“你说什么?你说可以上天是不是?”
“我可没说一定行,只说拭拭。”他笑的依旧欠抽,转眼间换了一张脸皮道:“或许这张脸可以混进去,那也说不定。”
我瞅着赫然出现的柏奕的脸孔,顿时升起希望,断然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上去。管他是混,还是骗也好,只要能见到他。”
第十九章 重生
泥鳅精幻化了柏奕的模样,带着我大摇大摆的飞上了南天门。我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小心肝,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界难逢喜事,这南天侍卫们怱于守责,还是泥鳞精幻化之术精湛,反正是顺顺利利的过了关。
灵宵宝殿内仙乐飘飘,七色云彩在头顶浮动,一直延伸至天河边际。司仪仙童悬于四方,慢慢流转着金光银束。四海八荒的神仙骑着仙兽驾着云彩,碌续着赶来,频频向并排坐在上位的玉帝和王母道贺。
我窝在角落里,打量了一圈儿,并未寻见柏奕的踪影。偶然会对上哪位仙家的目光,堆个笑脸搪塞过去。想是这些仙家对于我这样偶然被哪位神仙带上来见识天界的小妖,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并不足为惊,随意将目光错过去。
泥鳅精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也无心去寻他,苦巴巴的等待着玄君的出现。
不多时,仙乐微微高扬,众多仙娥分列两行,高举着花蓝,洒下漫天花雨。花雨之中,缓缓而来一位身穿锦色流光大红艳裳的仙子。绝美的姿容,曼妙的身姿,顾盼回眸间,倾倒众生。统领三界众花的花神宫主芳沁,当真如斯绝美!
痴然之际,远处飞来一群天界祥鸟,簇拥着天帝之子玄君上殿,踏云而至。和这满殿的喜气相左,他一身素色衣袍,信步进殿内,淡然而从容,脸上平静的瞧不出丝毫喜色。全然不似大婚该有的模样。
整个大殿因为他这一身装束的出现,变得异常安静。上位的王母好像没瞧见一般,雍容有度开口下令。两侧仙娥扶着花神宫主芳沁走至玄君身侧。后者牵起她的素手,淡然温笑。
我的心因他这一笑,痛的像碎裂了一样。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且慢!我有话要说。”直直的走到玄君面前,浑然未觉多少视线投将过来。
痴痴的望着他似眉锦,又不全似的面孔,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道:“玄君上殿,你可还记得我吗?”
俊雅出尘的仙容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哦,是你这小花妖。怎得不在下界好好修练,跑上天宫里做什么?”
原来他还记得我!释然中并无半分的欣喜,相反,却几欲被他疏离的话语冻伤。
“你既然记得我,可为什么没去找我?你——明明亲口承诺过我的,你说——”
“凡间诸般,皆随着我的肉身而寂灭。自然也包括你这只小花妖,我怜你修行不易,也不为难于你,快些下界修行去吧。”他挥挥手,像是赶一只惹人厌烦的蚊蝇。
“怎么会,你怎么会忘记我,怎么会——”我难以置信,满心慌乱的摇着头,急切的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眉锦,你说过一世相伴,生生不忘的,你亲口允诺我的啊——”
玄君眉宇轻凝,将要开口,便被一旁的芳沁接了过去:“小花妖,君殿已同你说过了,凡身的话自然当不得真的。若是每位仙家都将凡界历劫之时所历之事,带至天庭上来,这天界岂不成了凡尘俗世了吗?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天界有天界的律条,你这小花妖私闯天界,我虽是花族宫主,却不能故息养奸。”说罢,双指成竖,一道金光便朝我射来。
“芳沁!”玄君一喝,长袖一圈,化出一道屏光,将之挡了回去。
芳沁一愣:“玄君,你——”
我心中一喜,抓着他的手加力了几分:“你舍不得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欢跃之情溢于言表。
芳沁当即面孔一冷:“玄君莫不是当真凡情未了,若真是如此,这婚事也自当作罢。”说着,玄光一闪,身上大红喜服不见,换上了身素裳,这倒跟一身素衣的玄君很是相配。
上座王母闻言,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压迫的语调道:“玄君,莫要忘记你自已的身份。小小的一只花妖,便让你乱了心神吗?花神宫主是你的仙妃,你自当给她一个交待。若是不忍,便由母后代劳,如何?”
玄君淡淡道:“不过是一只小花妖,又有何不忍之说。母后、宫主既然不喜,便除了她便是了。”朝我清冷的看了一眼,“小花妖,怪只怪你不该有了奢念,仙家之情岂是你能窥得?”长臂一挥,一道金光重重击向我的心口。
“啊——”我一如断了线的纸鸢飞了出去。重重实实的跌在了灵宵殿上,一大口鲜血‘哇’的吐了出来。一颗心,痛的无以复加。手心紧攒着胸口,直直朝着眼中已有些模糊的身影望去。
盯着他那让我曾经眷恋不已的俊雅面容,一字一字的道:“一世相伴,生生不忘!”轻咳着低笑两声,“我当真是傻啊,当真是傻啊。”眼泪不停的涌出眼眶。
“一世相伴,生生不忘?不过就是你痴心妄想,自作多情罢了!”淡漠的声音,温如昨日。却冷如寒冬最冷冽的风,直刺入骨。
自作多情,是啊,由头自尾,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啊!
胸口最后仅余的一丝温度也跟着消散,一颗心瞬间碎裂成千块万块。剧烈的疼痛由胸口传来,体内似有什么再也无法压制住,急欲破胸而出。
“小兰——”殿内陡然响起的呼喊,让我有了极为短暂的清明,柏奕焦急而又慌张的朝我奔来。
我冲他微弱的一笑,几不可闻的低喃:“来不及了,柏奕——”尖锐的痛楚,生生将撕裂。
“啊——”仰头长长的痛啸。
胸口由碎裂的心处,长出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