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兰王便又命人唤来了三皇子的卫侍统领周劲,这周劲原是纥兰王的八名近身亲随之一,一向忠心耿耿。夜锦初回宫中,身边也没有什么人随侍,纥兰王便把他派到小儿子身边使唤听命,又从宫卫营里挑了十几个好手,一并由他统领。
周劲做亲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深黯亲随之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尤其是在纥兰王面前,他并不清楚这位前任主子是不是在有意拭探他,拭探他对当下的主子是不是够忠心。以至于沉吟良久,都没有出声。
纥兰王只消用眼一描,就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你尽管直说就是了,此事倒也不算什么机密,皇儿他不也没有说让你保密吗?”
周劲一想,倒也是。三皇子让送信时,可并没有吩咐不许对旁人讲,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应是不需要禁口的。遂道:“回禀王上,三皇子当日着卑职日夜兼程赶往皇子师门送信,那信是送到圣门当任圣者手上的。三皇子也只是交代信送到既可,其他的也倒没说什么。”
“嗯,本王知道了。”纥兰王挥退了周劲。跟着去了内宫,将方才问到的结果同王后说了。两人一商量,既然夜锦不是无缘无故发疯,那就由着他去,左右王宫够大,他爱拆哪拆哪,只要他高兴(这真是一对宠惯孩子的好爹妈)。
综上所述,便是纥兰王口中闹火灾的真相。所谓的大火,也不过就是夜锦那烧的越来越旺的脾气。
纥兰王压抑了很久似的长长松了口气,夸张的笑言道:“圣者一来,可就好了。本王终于不用再担心,这宫殿什么时候会倒了。”
我也被他这样夸张的笑语逗乐,直言道:“王上和王后也当真是惯着夜儿,都闹到这模样了,还由着他。若是我在跟前,早就好好教训他了。”
纥兰王叹了口气,无奈道:“就他那性子,圣者也不是不知道。小时候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莫说打他,便是声音稍高些,他都能哭的背过气去。这些年,他一直随着圣者在山上修习。这次回来,虽说已经是长大了。可那脾气秉性,跟小时候差不太多。本王先时也不是没动过武力,可怎么样,小半个宫殿都被他毁了。”
“说到底,还是王上和王后由着他。不然,他也不会越发的胡闹。”这天底下当父母亲的都一个样,一旦溺爱起自已的孩儿,那真是捅出天大个娄子,都能假装看不见。还好他们有着至高无尚的权势,若是换做平民百姓,怕是砸骨头卖了肉,都补不上这宫殿的一角。
“夜皇儿自幼便离开本王和他母后,这些年来在山上也没少吃苦。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多疼他些也是有的。”纥兰王倒是承认。“话说回来了,皇儿这性子,也就只有圣者你能治得了他。这些天来,本王和王后也盼着圣者早些到来。大婚之事,还望圣者能够说说他。哪有人用白色做喜服的道理?他若当真就是喜欢,本王命置衣坊多做些白裳送到他那里去。平素里,他想叫儿媳怎么穿就怎么穿,本王和他母后绝不过问。只是大婚之日,却是万万不能允他的。”
“嗯,我自会劝说他的,王上尽请放心。”带了他这么多年,倒还不知道他有这个嗜好。白裳当真就那么好看,以至于他喜爱到大婚的吉服都要用这个颜色?
这个疑问在我脑海里并没有滞留太久,当我从纥兰王那里出来,信步游走在御花园里,一边悠闲的赏着开得五彩炫烂的花朵,一边在想着得了我已经进宫消息的夜锦,大概会在多少时间里赶过来见我。偶然抬眸间,便看见了那繁花锦簇里纤弱娇嫩的身姿。
那是一株半人多高的牡丹,绿叶从中,一朵朵直径像碗口一样大的淡紫色花朵开的正是娇艳。红绿交相映衬,煞是好看。在这一大株牡丹旁边,俏然立着位娇小女子。她手执一朵牡丹,凑近鼻下正自嗅闻。此女一身素白纱裙,娇柔楚楚,弱不胜风。乍然闻声回头,好一个绝代佳人!
“你是何人?”陡然而起的娇喝声,打断了我对美人儿的欣赏。
这时,我方才注意到,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人。十八九岁的模样,瞧着打扮似名婢女,正对我横眉冷对。
那绝代佳人回头轻斥了声:“玉珠,休得无礼!”上下的打量了我几眼,跟着怯生生的冲我轻声道:“不知这位姐姐是哪个宫里的?该当如何称呼?”
“哦,我姓墨,今日方才入宫。”我笑笑道。
“原来是个新入宫的宫女,我就说吗,一副又土又寒酸的样子,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小姐,听见了没有,不过就是个新丁,不用跟她那么客气。”那叫玉珠的婢女扬高了下巴,白了我一眼。
我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粗布衣衫,很土吗很寒酸吗?没觉着啊!
那白衣佳人见我不应声,只当我默认了,倾刻间,先前的怯弱娇楚模样,全数失去踪影。一脸的不屑傲慢神情,将原本我见尤怜的气质,毁了个一干二净。我不禁微微皱眉,暗忖,想必刚才那般客气,也只是拭探拭探我。见我当真只是个宫女,便放心的撤下伪装。好一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平白糟蹋了一副绝好的容貌。
玉珠看出主子对我的不屑,越发蛮横的喝了声:“还不走开,别呆在这里坏了我家小姐赏花的雅兴。”
我无意理会二人,不想多做解释,转身欲正。眼角余光正好看见夜锦从远处跑来,急急匆匆的模样,生怕耽搁半分似的,我不觉的轻笑。
“小姐,你看,是三皇子!”玉珠带着惊喜的唤道,紧跟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迅速的拉沉了脸,冲我道:“哦,我知道了。我就说吗,怎么突然出现你这么个土包子。原来是知道三皇子会来御花园,所以一早等在这里,是不是?”冷笑声:“你也真是好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就你这张脸,拿什么跟我家小姐比?”说着拉了拉我身上的布衣,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能穿白吗?”
我的视线跟着她的手,哦,差一点儿忘记了,身上的布衣是白色的,难怪会被误会。
“被揭穿了,还不赶紧走?你还当真以为三皇子喜欢白衫,而你就穿着这样的粗布,他就会看上你吗?真是白日做梦。还不走——”说着,上来就要推我。
我哪里又肯让她再近身,身形一扭,错了开去。
“呀,你还敢躲,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好了,玉珠,由着她吧,三皇子过来。”
第三十四章 冲破
夜锦兴冲冲的就扑了过来,哪管旁边是不是还是别人,大叫着:“师傅,想死夜儿了。”一记熊抱,把我抱了个结实。
我知道他高兴,却也没想会兴奋到这种地步。眼见旁边那两位,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举手拍了拍搂着我的宽厚的肩膀,冲她们干干的笑了笑:“这——,我徒弟——”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两人的脸色立马铁青了许多。
夜锦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两人的存在,皱了皱眉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玉珠瞅了瞅自已主子,又小心翼翼的朝我瞄了一眼,这才回答道:“回三皇子,奴婢陪着小姐在这里赏花。刚巧,遇着三皇子的——师傅。”说到最后,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想必是心里打着鼓,害怕我会向夜锦告她的状。反观她身旁的白衣佳人,倒是还算镇定。除去先前的惊讶和一抹既逝的慌乱,由始自终的将目光放在夜锦身上。那又是娇楚,又是渴盼着的小模样,想要靠近,又强忍克制的轻咬着薄红的唇,便是铁汉见了,怕是也要动了心。
果然,夜锦邪魅一笑,走了过去。弯下腰,贴近她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句,她的脸立时染满了娇羞的红晕。扭头细声细语的冲关身后道:“走了,玉珠。”不忘抬眸深情无比的再看眼夜锦,恋恋不舍的带着丫环玉珠离开。
“她就是你凌兰儿吧?”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
“师傅已识得她了?”
我点点头:“毕竟这样的容色并不多见,又是一身你喜爱的白衣,想不认出来都难。不过。夜儿,你何时有这样的嗜好,为师怎么不知?”
“师傅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又何止这一件。”夜锦说的很是哀怨,就生生似我做下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许是头顶上的日光照的暖,让我的心情十分的好,不愿和他计较。朝前慢悠悠的走着,细赏这满园缤纷的花色。过了半天,方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一回头,看见夜锦还站在原地没动,整张脸沉的快要下雨了。随即轻斥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陪师傅四处逛逛。”
阴云天立马开了晴,展开笑脸便冲了过来。
“你呀,都已经弱冠之年了,眼瞅着就要成婚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我有些无奈,又接着说道:“适才过来之前,王上还说起你的性子,让为师好好的劝劝你。你也凭是任性,大喜的日子,又穿什么白?虽说方才见到那凌兰儿,她那娇楚模样,倒也的确最适合穿白色。只是,再合适也得分个时候。你便是再喜欢,也总是要忍忍的。王上也说了,大婚一过,便任由着你。若是觉得白衣不够,便让置衣坊再置,直到你认为够时为止。”
夜锦停下脚步,直到我看向他,方才郑重其事的问道:“师傅觉得她如何?”
我愣了下,转瞬即明白他问的是谁,略微想了下,说道:“若说容貌,自是倾国之色,倒也于你足可匹配。只是这性情,倒是不太好说,总是要你自已一点一点的去了解。”我并不想将先前的事说出来,有些人有些事,并不单单是旁人说了就算的。
“我不想去了解,师傅说好,那便是好。师傅若说不好,那她便是真的不好。”
我见他说的很是认真,不由的起了丝玩儿心,立时板下脸来,装做严肃道:“瞧你也甚是喜欢她,若为师说她是个表里不一,心机颇深,又是个迎高踩低的女子,你可愿相信?”
“师傅当真是小瞧了夜儿了,不过就是名女子,夜儿还没到了为她神魂颠倒的地步。”
“你能如此想,为师倒也就放心了。”我先前倒是真的有些担心夜锦为她的女色所迷,此时看来,倒是多余了。那凌兰儿虽美,却不足为祸。
“师傅是不是不喜她,若是,夜儿退了她就是了。”
“那样的绝色,退了岂非可惜?为师也只是戏言,哪里有什么喜不喜的。夜儿你也年纪不小了,又是皇子的身份,是该成上一门亲了。好在这凌兰儿姿容不俗,堪当你的侧妃。”
“既然师傅说好,那便好。”夜锦平静的看不出丝毫喜悦,却猛然扯住我的手腕道:“师傅,等一下!”
“怎么了?”
他默声不语,一手轻揽扶住我的肩头,另一只手轻柔的从我的头上拈下一枚枯黄的树叶。
“咦?何时沾到了,我竟然没发现。”我释然的轻声道,漫不经心的一抬头,正对上夜锦看过来的目光,一颗心突兀的猛跳了下。不着痕迹的深吸了口的气,往后退了两步。
不想,夜锦扶在肩头上的手往下移了几分,手上用力,将我又扯了回去。一对幽黑的眸子,望着我,更是比先前又炽热了几分。
“夜儿——”我警告的斥了声。不想,声音一出,竟然多了丝慌乱的颤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夜锦不为所动,丝毫也没受影响。反倒头又低了低,近到吐出的呼吸,轻易的扑在我的脸上。声音低哑的轻柔的唤了声:“墨株——”。绵细而冗长,好似这两个字早已刻画在他心头千年万年般的长久,一朝出口,竟是又重又深。
我当即变了脸,手掌翻飞,拍了他一记。同时,借着击打在他肩头的力道,向后滑出丈远。声音清冷的道:“当真是长了本事了,不过是出师月余,便敢直道为师的名讳。三皇子,若是不想要这师徒的名份,直说一声便了了。”哼了声,拂袖便走。
“师傅,夜儿错了。师傅,不要不理夜儿,师傅——”
身后是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心绪凌乱的异常,我脚下奔行的步子越发频急。
“师傅——”直到身后的呼喊陡然变得凄厉,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却并未回头。
‘扑通’跪倒于地的声响传来,跟着夜锦又悔又急的道:“师傅,夜儿错了,若是师傅不肯原谅,夜儿便跪在这里不起了。”
我站在原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心知他那性子,当真会说到做到,就这么跪着不起来。叹了口气道:“以后莫再如此了,起来吧。”
“师傅——”夜锦难掩喜悦,轻唤了声。
我自始如一未再回头,径直走出御花园。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再也阻挡不住,以着冲破匣笼之势,朝我猛扑而来。而适才,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第三十五章 醉酒
纥兰王和王后对小儿子的这场婚事很是重视,并未因为只是娶个侧室而将排场有所节俭。成婚当日,迎亲的皇家队伍,穿着红艳艳的吉服排了长长一条街。鼓乐声中,鞭炮齐鸣。街道两旁的老百姓,争相拥挤着跑来围观。迎亲对伍前,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正是三皇子夜锦。那副俊美的面容,在无数眼睛的注视下,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纥兰王新赐了座宅子,座落在皇城的东南面。高高的门楣,翻新的屋瓦。雄壮浑厚的座邸,华丽气派。内中的屋阁亭台,错落有致,无不精细。府邸里侍候的婢女仆役,更是无一不全。
我过来的有些迟,前厅庭前已聚满了人。我找了处不太显眼的角落里坐下,端着杯温荼,细细的品着,偶尔剥块喜糖扔进嘴里,耳朵里听着周围杂七杂八趣事逸闻的闲谈议论。
不多时,大门处一阵吵嚷,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夜锦一身大红的喜服,格外显的俊美。周遭围过去贺喜的人群,一个挨着一个,由大门口一直贺到了厅门前。新娘子下了喜轿,由着一旁的丫环宫人搀扶着,踩着细碎的步子迈进了门。
纥兰王和王后不知何时已经由后堂出来,笑颜绽开的坐在了上位。宫人尖细的嗓音,随着鼓乐的暂停响了起来。厅中落坐的皇亲贵胄朝中大臣们也都站了起来,前庭里的那些低阶官员和皇城里的富贾名流们,也都朝着门口涌,一些站在后面的,更是伸长了脖子朝着里面望。我虽也是想近前观礼,怎奈人数太多,便是能挤到前面,依我的身形,也怕被旁人阻去了大半儿的视线。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左右那宫人的嗓子尖细,虽观不得却可听得。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