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舞力隆心想:“这毛虫虽浑身硬甲,却总该有薄弱之处。不妨探到它身下试试。”他生性果决,想到便做。巨蝗肚腹之间果然并无硬甲覆盖,正是柔软要害之处,被舞力隆击中,一阵剧痛,蹿起数丈高来。这巨蝗吃痛,斗发了性,亮出大颚从空中飞掠而下。舞力隆失了兵刃不敢硬挡,只得就地急滚,巨蝗却是悍勇绝伦,扑打着双翅紧追不舍,直激得尘土飞扬。舞力隆虽奋力躲避,终被逼到一处角落,眼看那一对大颚已凑到他面前,只得大声叫道:“国师,也罢!”话音刚落,那巨蝗忽然仰起头来,低鸣一声,再无战意,缓缓退了回去伏在地上。
再看平台上舞力彦手持木杖轻轻挥动,朗声道:“殿下与神蝗斗了八个回合,实是难得,快请上来吧。”两名舞力隆的随从早已是满头大汗,对着舞力彦不住作揖。舞力彦手举兔首木杖,微微笑道:“已说了二位不必太过担心。此杖叫作破雷拨霭杖,乃上古神器,能驾驭神蝗。若情形危机,我只消轻轻晃动此杖,便能令神蝗退却。”又对众少年道:“还有哪位佳客愿意一试?”众人心想:“舞力隆号称阿耆尼国的第一勇士,连他都如此狼狈,我上去岂不是自寻丢脸。”忽听一人道:“我来试试。”许观侧目观瞧,见说话的正是薛阅山。国师舞力彦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自何处?”薛阅山道:“在下大唐江陵府人士,姓薛名阅山。”舞力彦道:“原来郎君自东土大唐而来,真是一路辛苦。稍后与神蝗比试,若想中止且莫迟疑,只需出声相唤。”薛阅山应了一声,走到平台边。他不似舞力隆一样纵身跳下,而是转过身来双手抓住岩缝,缓缓爬落。众人见了都是目瞪口呆,都道他既敢挺身挑战,自然是身怀绝技,谁知看他身手竟似全然不会武艺,均想:“这人为了当驸马连命都不要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薛阅山才爬到壑底,已是汗流浃背,手脚也有好几处给划破。等到喘息稍定,才从背上解下柄长剑,慢慢抽出攥在手上,缓缓走近巨蝗。那巨蝗却始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竟好像知道这次来犯的敌人武功低微,丝毫不加戒备。等到薛阅山走近到三步之内,巨蝗忽然后足一弹,疾如电掣,连人带剑将他踢出一丈开外。众人都是一阵惊呼,许观忙冲到舞力彦面前道:“国师,快请制住神蝗吧。”舞力彦摇了摇头道:“那位薛公子还未出声。”许观道:“他不会武功,这样斗下去太过凶险。”舞力彦道:“这位郎君还请先退下,老衲自有分寸。”
此时薛阅山已晃悠悠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口里念道:“一个回合。”从地上拾起长剑,又朝巨蝗走了过去。巨蝗还是伏在地上全不理睬,等他走近只是触须一扫,似皮鞭一般将薛阅山抽了个筋斗,又远远摔了出去。过了片刻,薛阅山挣扎着站起,又朝巨蝗走去。舞力彦在平台上见了却只是捋须微笑,并无制止之意。如此反复数次,许观心想:“若再斗下去,他只怕顷刻之间就没了性命。”当下念动御剑咒,想御使飞剑来相助薛阅山。可也不知是颂错了咒语,还是心有杂念,念了半天全不灵验。却听啪的一声,是那巨蝗逼到薛阅山身旁用头一拱,又将他顶上空中,重重摔在地下一动不动。
许观大急,忽然间想到:“也不知为何这御剑咒今日不灵验。记得小宴还教过篇咒儿叫作颠倒梦想咒,当时我念完毫无效用,如今情势危急,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念来试试。”于是凝神守一,照小宴所授念动咒语,过了片刻,只听一阵咕咕鸟叫声由远而近。众人仰观天上,见不知从何处飞来两行沙鸡,停在深壑上空高低乱飞,啼叫不已。那巨蝗见了似乎甚是害怕,将身子缩成一团躲进角落。过了一会,又爬近薛阅山用触须一挑将他搁在背上,展开双翅跃上平台。众少年见巨蝗忽然飞到面前,都吓得惊惶失措,四散躲藏。那巨蝗径直落到许观身旁,翻身将薛阅山轻轻放在地上,伏在许观脚边低声鸣叫,眼中露出乞怜神色。
舞力彦面朝许观道:“这位公子还通晓奇术,实在是失敬失敬。敢问公子大名,仙居何处?”许观一脸惘然道:“在下许观,也是唐人。这咒儿是晚生的一个朋友所授,本来从未灵验过……”原来颠倒梦想咒以施咒者心中诸般妄想为基,许观生性淳厚,心思单纯,向来使不出这咒儿,但此刻他既担心薛阅山,又面对巨蝗这等可怖之物,正所谓心有挂碍,生忧生怖,反合了颠倒梦想咒本意,因此一念便召来了蝗虫的天敌。这番道理许观固然不明,舞力彦虽然渊博也无从知晓,说道:“许公子,有了你这咒儿,就用不着我的破雷拨霭杖了。这神蝗已服你了,以后也会听你号令。”再看那巨蝗果然晃动触须在许观脚边轻轻蹭动以示友善,蹭了好一会儿才飞回深壑中。此时薛阅山也已醒转过来,许观扶他坐到一旁又替他擦了嘴角血迹,问道:“薛二少爷,你怎么到了这里的。”薛阅山惊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的?”许观便将成都宝会上相识之事说了,薛阅山道:“原来当时兄台也在场。只因长生瓶在我手中失却,成都宝会后我便辞别了兄长四处寻访这宝瓶下落,后来打听到长生瓶与小白民国大有渊源,便一路追查到这里。恰遇上小白民国公主招亲,我想若是能借助皇室之力或能早日寻到宝瓶,便也来凑了这场热闹。”
两人正说话间,舞力彦朗声道:“这第二场比试只有三位佳客晋级,便是舞力隆王子,薛阅山公子与许观公子。请三位留步,随我晋见陛下与公主殿下。余下诸君,请随内侍回到大殿。”许观一惊,忙对舞力彦道:“在下刚才只是为了救人,绝无高攀公主殿下之意,还请国师也令晚生回到大殿吧。”舞力彦本来一直笑容可掬,听他说完脸色一沉道:“公子若无求亲之意,怎会来到此间?莫非公子自忖来自大邦,以为我小白民国僻居北疆,国小力微,便存心羞辱吗?”这番话只说得许观面红耳赤,忙解释道:“国师,晚生绝无此意……”忽然间一阵轧轧巨响,平台中间的参天巨石缓缓落了下来,石上置有一大一小两顶黄色幔帐。舞力彦急忙转身拜倒道:“臣舞力彦与三位佳客参见我主万岁与公主殿下。”
十五 观心 (1)
更新时间2008613 11:48:59 字数:2209
地动山摇。
薛仲的脸变得通红,乌古斯的脸变得惨白。石厅一阵巨震,墙壁上忽然被撞出一个大洞,从中闯进一尊巨灵神般的人物。此人比寻常人高出一倍有余,头上戴了顶高高的尖帽子,身披一件赭石色的名贵锦袍,赤眸红须,额头凸起,巴掌好似蒲扇,手指如同鼓槌。薛仲与乌古斯见了,神态极为恭谨,一齐迎上前施礼。薛仲道:“不知火井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那被叫做火井王的巨人却毫不理会,见了乌古斯抓来的童儿,冲上去一把抱住,满眼都是爱怜,叫道:“臭小子!你可受委屈了!他们没欺侮你吧?”又转身对众人喝道:“我与你们阿赫莽城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哪个这么大胆,敢抓我的儿?”乌古斯额头见汗,惊道:“这个……这个……”薛仲低头不语,颇黎上前指着小宴道:“火井王你有所不知,阿赫莽城主已经仙去了,眼下这位小宴姑娘是我们的新城主。”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乌古斯也忙道:“正是!正是!我等行事都须听城主号令。”火井王瞪起一对牛眼对小宴上下打量了一番,将信将疑道:“你这个小姑娘就是新任的城主?”
小宴心道:“这帮老家伙还真讲义气,遇到有人踢馆便把我这个城主推上去了。”又瞧了瞧这巨人,心中一动:“这人身长怕有十尺开外,又叫作火井王,莫非就是瓜州人说的喷火怪吗?若当真如此,寻查羊皮卷上火焰纹样的奥秘岂不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只听火井王道:“你的人抓了我儿子!你既然是新任城主,总该有个说法!”又一把拽住那童儿,指着众人道:“阿融!快告诉爹,是他们中哪个抓你来的?”
火井王这一问,乌古斯在一旁暗暗心惊。原来小宴竟猜得丝毫不错,这火井王正是火井族人的首领。火井族本是上古羌戎与夸父族人所生后裔,自古居于火井洲,由此得名。火井族人生来赤眸方耳,额头前凸,成年后变得食肠宽大,力大无穷,寻常族人都能身高过丈。火井族还世代相传有御使烟火的神技,世人无知,见过火井族喷烟吐火者,便称之为喷火怪。火井族人数虽少,袄教却向来不敢轻易招惹。乌古斯今日到得匆忙,在瓜州城外随便掳了个孩童,本想用来作血泪祭上的祭品,谁知一不留神抓来的竟是火井王的儿子阿融。
阿融扬起小脸环视众人,被他眼光扫到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乌古斯更是心中一寒。阿融闭上双目想了想,猛然睁眼指着小宴叫道:“爹爹,是她抓我来的!”小宴一怔,寻思:“刚才明明是我救了他,这孩子怎么反诬赖是我抓他来的。”再看阿融眼里闪过一丝狡狯的神色,心想:“这孩子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是乌古斯抓来的,既然我成了袄教第三城的城主,也脱不了干系。还要从火井王身上寻查羊皮卷上的火焰花纹,且和他周旋一番,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鬼。”便挺身答道:“这位大个子大爷,是我们教中弟兄看到阿融聪明可爱,才请他来这里玩耍的,却并无恶意。”阿融叫道:“不对!不对!他们还想用刀在我脸上划!”火井王大吼道:“什么?”伸手一挥,一个硕大的火球由地底窜出,蓬的一响腾空而起。赤焰滚滚,热浪灼人,袄教中功力稍弱的教众已被烤得站立不稳。
乌古斯是使火的大行家,见了火井王的手段知道己方无人是这巨人敌手,心急之下忙朝颇黎望去。他知这个弟子素有智计,或许能想出什么主意救急。颇黎瞧见师父眼色,却也苦无良策,只得硬着头皮大叫道:“火井王,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几百名袄教弟子可没得罪你老人家!”火井王怒道:“你们是什么好东西吗?今日一个别想活命!”巨掌一挥,大火球疾冲而至。乌古斯与薛仲见了,同时脸色一变,各出一掌想勉力接这火球,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人都是一声闷哼,被震出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薛仲身上的白袍还被燃着,几名白衣教众忙冲上前去替他扑打。乌古斯却是脸色惨白,手捂胸口,坐在地上喘息不定。袄教教众见了又是惊怒,又是骇然。火井王冷笑道:“袄教里面除了阿赫莽,也没剩下什么像样的货色了。”正要再催动那火球,忽觉腿上有人拉扯,低头看是阿融在朝自己比手划脚。火井王俯下身道:“阿融,爹爹杀光这些坏人替你出气好不好?”阿融摇了摇头,附在火井王耳边说了几句话,火井王听罢站起身来指着众人道:“你们当真好运气!我的宝贝儿子替你们求情,今日就放过你们性命!”又朝小宴瞪眼道:“你既是为首的,却放你不过!”身形一晃,到了她身边伸臂轻托,小宴只觉膝上一酸被他扛在左肩上。火井王又握住阿融的小手轻轻一带,身影已落在墙壁破洞之外。
来到洞外,火井王将阿融置在自己右肩上,纵身向坑外攀去。小宴叫道:“你这傻大个!快放我下来!”火井王却毫不理会,只顾向上攀援。他虽身躯沉重,攀爬时却全不借助坑壁上的长索,只是伸手在壁上一撑,便能借力上纵,待上得几丈又是挥掌一撑,身子便又拔高几丈,如此往复,上跃之势竟比猿猴还要敏捷几分。小宴在火井王肩头,却只觉平稳异常,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难怪薛坛主和乌古斯这些人刚才神气活现,见了这大个子就跟老鼠见猫一样,这家伙除了能放火球,还真有两下子。”
火井王纵出坑来,走到山崖边的一块巨大黑石旁。小宴侧目往下看去,只见白云流动,一片空蒙缥缈。阿融忽然伸手搂住了火井王的脖子,火井王对小宴道:“你也抱紧我。”小宴叫道:“什么?”她话音未落,双手也不自觉抱住了火井王的脖子,原来火井王已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十五 观心 (2)
更新时间2008613 20:10:36 字数:2211
白云片片,从眼前急掠而过,小宴心中叫苦不迭:“小宴啊小宴,这次可是你自寻死路。这巨人原来是疯的,他自己要跳崖还要拉上些陪葬的。唉,五娘、许郎,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小宴一念之间,三人已坠了数十丈,她索性将眼一闭,只闻耳边风声呼啸。又坠了数十丈,火井王手中陡然抖出一条长绳,向云海深处甩去。也不知卷住了什么,他用力一拉,从空中飞荡过去,接着又甩长绳,往更深处荡去。如此几个起落,到了另一处山崖,壁上有个黑黝黝的巨大山洞,火井王大步走入洞中,将肩上的小宴与阿融放在地上。
小宴睁开眼,定了定神,发觉眼前是个巨蛋状的圆形石洞,与袄教教众所居深坑不同,石洞都用红色巨石垒成,壁上爬满了紫色藤蔓。洞口处列了两排木架,上面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器。正中是一张墨绿色的石桌,桌前有凳,桌上有酒。桌凳酒坛都比寻常器物大了两倍有余,看来是火井王日常所居之所。火井王将阿融抱到石凳上坐好,才转过身凶巴巴地对小宴道:“你可知得罪了火井王的人都有怎样的下场?”小宴叹了口气,说道:“都有怎样的下场,说来听听。”火井王道:“你爱吃烙饼烧味,还是爱吃汤饼牢丸?”小宴一怔,说道:“看你这模样又爱玩火,早该知你是作厨子的,得罪你的人全让你撑死了。”原来火井王说的都是些吃食,烙饼烧味是烧饼烤肉之类,初唐时人又将水煮面食统称“汤饼”,将水饺混沌叫作“牢丸”。
火井王冷笑一声,一挥手又祭出大火球,在地上熊熊燃烧,喝道:“若是爱吃烙饼烧味,此刻便跳入火中。若是爱吃汤饼牢丸,山后有座深潭,你自去跳进寻死。”
小宴扁了扁嘴,忽然大声叫道:“你再不出来,你们城主可就变成烙饼了!”
洞口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都跟你说了赶紧离开,你自己偏要留下瞧热闹。如今被人家抓了要变烙饼,我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