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日益不安。终有一日,在觉有情殿外的花园,师父新教完我一路剑法,二人坐在溪畔休息时,我开口问他。师父看着潺潺流过的溪水吟道:‘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然后朝我微微一笑。这是诗经里歌咏南风的句子,我这才明白他的心意。”西棠颤声道:“莫非这些年来,你们……”敖墨摇头道:“你想问什么呢?师父说只要每日瞧见我便觉喜乐快慰,以后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只是每次我在广场上练剑时,他就会走到旁边微笑着观看。他也不怎么再指点我剑法和道术,直到他练成了瀛洲咒,才常常叹息我功力不够不能修习,不然就能似他一般返老还童了。”
敖墨说罢,西棠和小宴一时都没了言语。过了良久,西棠道:“大师哥,师父骗了我们十五年,你怨恨他吗?”敖墨道:“你怨恨他吗?”西棠不答,又问小宴:“我把你从父亲身边带走,你怨恨我吗?”小宴想了想,垂泪道:“没什么可怨的。何况你还养我长大又教我本事。”西棠点点头,对敖墨低声道:“我本来怨师父,眼下他死了,我想起的全是幼年间他教我育我的情景。”敖墨道:“我也是。我也是。十五年来只道你同韦兄在一起,没想到今世还能与你见面,更没想到当初你选的不是他。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敖墨说到这里,哽咽难言,再也说不下去。西棠伸手抚了抚他背,说道:“我们先把师父葬了吧。”
三人一起动手,将元无咎移到觉有情殿外,举火烧化,取了骨殖葬下。许观、郭三、韦法昭等人也来看视,见名扬天下的紧罗那城城主归于黄土,各自怆然。敖野、敖梦、敖虎三人想来祭奠,都让韦法昭打了出去。小宴一直苦苦寻找家人,谁知刚刚见到父亲便阴阳相隔,忍不住放声大哭。郭三忽道:“叨天之幸,我终于寻到师兄。今日就此别过,祝各位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又走到小宴身边,拍了拍她肩头以示安慰,方转头对韦法昭道:“师兄,跟我回茅山去吧。”韦法昭呆呆望着西棠不舍离去。郭三叹了口气,上前一拉他手,二人身影一晃已到了十余丈之外,又过了片刻,已是踪影不见。
小宴哭了一阵,对五娘道:“我到蹈歌山是想寻找长生瓶的奥秘,好替你治病。现在你的病治好了,这长生瓶也用不着了。我也要走了,这瓶子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吧。”说着将长生瓶递给西棠,西棠道:“这是你得来的,我怎么能要。”敖墨奇道:“这是白民国的长生瓶吗?”小宴道:“正是。你也知道啊。”敖墨道:“师父……就是你爹爹,本是白民国后人,他曾提到过此瓶。他说瀛洲咒只能让人驻颜延年,可长生瓶里却藏有长生之秘。不过谁也不知这瓶子在哪里,又听说纵然得到这瓶子,也多半打不开瓶盖。如何打开长生瓶另有秘密,连他也不知晓。”小宴道:“原来连他也不知道。”敖墨叹道:“心里不快活,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西棠;你留下吧。”西棠道:“我们离开蹈歌山吧,找个和暖清静的所在……”敖墨喜道:“好!好!我们这就走吧。”携了西棠的手,并肩而行,缓缓离开。元无咎的坟前只剩下小宴与许观二人。
许观见小宴楚楚可怜跪在坟前,脸上泪痕未干,心想:“我怎么安慰她才好?”忽听身旁乌球吠叫了几声,猛然想起迦陵公主还在山腰处等自己,大叫道:“不好!”小宴一惊,问道:“怎么不好了?”许观便将与迦陵公主骑蝗上山的事说了,又道:“我本该求郭兄去小白民国念求雨咒的,一时竟给忘了。”小宴道:“他们应该去得不远。咱们快揣上宝贝石头去追。”
离了元无咎的新坟,下山追寻,一路却始终不见郭三与韦法昭的踪影。小宴道:“莫非他们从别的路途下山了?不如先去找你那位公主朋友,免得让她苦等。日后咱们再去茅山请郭兄。”许观道:“只得如此。”二人同乌球赶到庆雍皇帝所修楠木大殿外,四下寻找却找不到迦陵公主,只在殿外古树下的青石上看到一行刀刻的字迹:“你寻到小宴姑娘了吗?我在此处一直祈祷,愿上天令你与她相见。我须回小白民国了。这段日子于我如同珍宝,多谢你了。迦陵”乌球好似识得主人字迹,伸爪抚在青石上呜呜叫个不停。
十九 长生 (3)
更新时间2008624 19:24:01 字数:2275
小宴道:“原来她已经走了。”许观怅然若失道:“想是她等得不耐,都怪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宴道:“这位公主心肠很好啊,你看她说她在这里祷祝我们重会呢。我们下山以后去找她玩好吗?”许观道:“好啊,你们相见一定彼此喜欢。”二人走进楠木大殿,小宴见到殿中壁画,道:“这墙上的画可真怪。”许观便将两幅壁画的来历说了,小宴得知东墙上绘的红衣男子与绿衣骷髅是庆雍皇帝和他的皇后,扁了扁嘴道:“这皇帝不知怎么想的,会把自己的皇后画成骷髅。”许观道:“是因为他深爱皇后,觉得无论红颜白骨都矢志不渝,才这样画的。”小宴哼道:“我看是这皇帝……”忽然叫道:“啊呀!你刚才说他的皇后叫什么名字?”许观道:“迦陵公主说叫作长生皇后。怎么了?”小宴不答,又问道:“这位庆雍皇帝是从前小白民国的皇帝,不是大隋的皇帝,不是突厥的可汗,也不是吐蕃的赞普?”许观道:“对啊。他是小白民国的皇帝,你想到什么了?”小宴“嗯”了一声,仍不答话,只是全神贯注看这幅壁画。她看一会儿,盘膝坐在地上,取出长生瓶来摆弄,许观见她怔怔出神,便不再打扰,也坐在她旁边。小宴摆弄了一会长生瓶,又抬头看看壁画。如此往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小宴叫道:“成了!成了!”声音中透出喜悦。许观问道:“什么成了?”小宴将长生瓶递给许观道:“你看!”
许观接过定睛端详,只见瓶壁上的瓷片已拚成一幅完整图画,赫然竟正是墙壁上的庆雍皇帝图。许观惊道:“怎会如此?你怎么想到的?”小宴笑道:“这图还没拚完,把边上这一片瓷片移上去就大功告成了。最后这一下,留给你吧。”许观依言移动瓷片,只听瓶口波的一声轻响,瓶盖从瓶身中跳了出来。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心怦怦直跳。小宴道:“快倒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许观将瓶底朝天向下摇了摇,从瓶中落出一卷小小帛卷,用根泛黄的丝线系束,显是年代久远。许观又举起长生瓶对光看了看,里面再没有什么物事了。展开帛卷,是幅白描仕女图,仅施淡彩于焦墨痕中,略加微染,角处有一枚闲章,为小篆“长生”二字。笔法虽简,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绘得气韵生动,清润可爱。
许观道:“长生瓶里怎么会放了一卷仕女图?”小宴叹道:“我见这壁画色彩青红相间与瓷瓶外壁相似,又与白民国大有渊源,便试了一试,没想到当真就是开瓶之锁。帛卷上这女子想必就是长生皇后吧。庆雍皇帝虽然在壁画上把她画成了骷髅,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她年轻貌美时的模样,所以把这帛卷珍藏在瓶中。”许观道:“长生瓶不是上古年间白民国的国宝吗,怎会变成这样?”小宴笑道:“傻哥哥。这瓶中装了长生皇后的画像所以就叫作长生瓶啊。世人都道瓶子里装了什么长生不老方,焉知这画像在庆雍皇帝心中不是国宝呢?你还记得敖墨的话吗:‘心里不快活,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许观点头道:“你说的对。”又道:“小宴,庆雍皇帝应是迦陵公主的先祖,我们下山以后先把这瓶子还给她好吗?”小宴道:“都依你就是。”许观道:“我们这便走吗?五娘她不知去哪儿了。”小宴微笑道:“她自有她的缘法,咱们走吧。”
二人寻到紫焰藤,下得山来,穿过沙漠径向东行,来到凉州。小宴道:“我们如何去小白民国?”许观道:“我上次落进莫贺延碛的流沙被冲到小白民国。凉州有许多小白民国人,我们找到他们一问便知。”来到宝泰楼,许观寻了个店伙问道:“请问店家,能否叫后厨的小麻子出来。”那店伙一愣,说道:“什么小麻子,我们这里没有这人啊。”许观道:“便是从西域小白民国逃荒来的小麻子啊。”店伙摇了摇头道:“客官你若是要打尖,便请上坐。什么小麻子,什么小白民国,我可从未听说过。”此时宝泰楼掌柜从里面出来,许观见了,忙上前拉住他问道:“掌柜的,你可记得我?我同一名白衣女子在店里作过一日工,后来你公子生辰的时候,我同她骑了一只大蝗虫从这里飞走了。”宝泰楼掌柜听完,满脸诧异,道:“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会在我这里作过工?我只有一女,哪来的什么公子?大蝗虫又是什么?”那店伙忙冲上来将许观拉开,陪笑道:“掌柜的,这人必是个疯子。我赶他出去。”便伸手推搡许观,谁知刚推了一把便扑通一声摔到在地,乌球也冲了上去又撕又咬。许观知是小宴使了手段,喝住乌球,说道:“小宴,别难为他,我们先出去就是。”
走出店门,许观又抬头看了看宝泰楼的招牌,皱眉道:“明明就是这里啊。”小宴道:“莫非这酒楼换了掌柜的?”许观道:“那掌柜与我从前所识是同一人,决不会错。为何他却不记得我呢?”小宴道:“你别着急,再仔细想想。”许观思索片刻,忽然叫道:“有了!”小宴道:“什么有了?”许观道:“我同迦陵公主骑巨蝗离开这酒楼时,是从窗口飞出的,当时将窗栏撞得稀烂。我进去找那扇窗户,也是个鉴证。”二人重回店中,仔细查看,却见每扇窗户都是齐整如新,哪里找得到一点修补的痕迹?
许观以手挠头,自言自语道:“怎会如此?莫非是场梦?”又低头看看伏在自己脚边的乌球,道:“若是场梦,你又从哪里来的?”小宴见他陷入苦思,心中担忧,道:“不如我们再去别处问问,看有没有旁人知晓小白民国所在。”正说话间,街市上马蹄声嘈杂,两旁行人各自躲让。一队官兵从远处驰来,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相貌清癯,正是在长安相识的马周马宾王。许观见了大喜,叫道:“宾王兄,你如何到了这里?”马周却将眼一翻,喝道:“左右,与我将这反贼拿下了!”
十九 长生 (4)
更新时间2008625 21:36:34 字数:2913
许观惊道:“宾王兄,这是为何!我是许观啊,你不识得我了?”马周道:“谁认得你了!大胆反贼,还敢冒认官亲。快快动手将他给我擒下!”众官兵应了一声,围将上来。小宴金蛇长鞭出手,瞬时击倒数人,奈何官兵人众,又斗了十余合,有几名手快的已将钢刀架在许观颈上。小宴知独自脱身倒也不难,可要想救许观却实所不能。索性罢手不斗,举起长鞭指着马周道:“马宾王,你喝了孟婆汤吗?连我们都不记得了?今日你若敢动他一根寒毛,我教你脑袋搬家。本姑娘说到做到,可从不说假话!”说罢长鞭抖动,铮的一声将一柄指着许观的钢刀击成两截。众官兵见了无不骇然。马周却面不改色,从腰间抽出剑来,也放在许观颈边道:“你休要放肆,快将鞭子扔了,束手就擒。不然我先叫他脑袋搬家。”许观叫道:“你别管我!快走!快走!”小宴看了马周一眼,叹道:“你胜了。”将金蛇长鞭抛在地上。
马周道:“将这二人押进车中,稍后我要亲自审问。”许观、小宴连同乌球被带入一辆马车中。车厢极为宽大,中间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搁有四样菜肴,一壶酒,两个杯,角落处还坐了一个小童。小宴端起酒壶闻了闻,道:“居然是长安的西市腔酒。”小童见了二人道:“许公子,小宴姑娘,请用些酒菜。”许观道:“捉我们来,为何又这般款待?”小童道:“御史大人吩咐下来的,旁的事小人也不知。”许观奇道:“御史大人是何人?”小童笑而不答。小宴道:“有酒便饮,有肉便吃。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从碟中取了些肉糜扔给乌球,又倒了杯酒给许观。许观接过酒来,感觉车厢微颤,马车已开始行进,不禁想起与苏烈坐车前往马邑大营的情形。不过如今有意中人相伴,只觉前往龙潭虎穴也是无妨,当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辚辚车行不停,那小童每日送来好酒好食,问及别事一概不知。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这天隐隐听到耳边有流水之声。马车戛然而止,车厢外有人叫道:“许观、小宴,你们快出来。”出得车来,马周正笑嘻嘻看着二人,他身后大江奔流,原来马车停靠之处是一处渡口。许观道:“你怎么又认得我们了?”马周笑道:“得罪得罪,不如此救不得二位。”许观惊道:“这从何说起。”马周道:“闻说你去了马邑,又随李靖尚书北伐。后来李靖平定突厥,班师回朝之时,却不见你。”许观喜道:“李尚书已经平定突厥了?”马周道:“你还不知?连颉利可汗都被擒住了。我寻不到你,在军中四处打探才知你同小宴姑娘都流落到了河西,又听到传言说你们寻到了什么长生不老的宝贝。”许观同小宴听到这里,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马周道:你们有长生之宝的事不知怎么让圣上知道了。圣上素来饵金石以冀长生,便传下令来要捉你们去长安献宝,如今不知多少人四处捉拿你们。我得知此事,好不焦急,恐你们落在歹人手中,便点了些心腹弟兄来寻。天幸在凉州撞见了你们。不敢在人前明言此事,只得诬陷许兄弟是个反贼,装在大车中赶路。咱们行了十五六日,去长安甚远。此地已是南津关渡口,往上游去便可入川。兄弟在渡口安排了一艘快船,你们休要耽搁,赶快去吧。”
许观听罢,拜谢道:“多谢宾王兄大恩。”小宴道:“车中童儿说御史大人吩咐他招待我们,这御史大人是何人?”马周嘻嘻笑道:“不才正是在下。”许观喜道:“宾王兄,你作了御史,”马周道:“圣上令百官极言得失。我代常何起草治国条陈二十余条。圣上阅罢甚悦,令我入值门下省,新又令我作监察御史。”许观道:“恭喜。你一番抱负终可施展了。”小宴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