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究,他们还是走了过去,在人群的目送中,向秦枫走了过去,短短的几米路,两人走的却十分艰辛,中途,林叔还停了一下,遥对身后不愿离去的张嫂等妇女喊道:“你们都傻站着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张兰,你也回去!多做点好吃的,等会俺们做完了事,还要给秦枫侄子庆贺呢。”
说完,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坎,大步向秦枫走了过去。
人间冷暖,自知分明,秦枫注视着两个男人复杂的面庞,忽的鼻子一酸,眼睛便模糊了。爹要是不死,也是这个年纪了,不过,绝对不会和张叔一样憔悴,呵呵,他是那么的爱笑,爱玩,就像,一个大男孩一样……
人群终于散了,一时间,寂静异常,只有流水低沉欢快的声音还在摩擦着空气,刺激着三人的耳膜。
略微尴尬的场面率先被韩叔打破,他的声音低沉,语速也很慢:“小枫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秦枫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眼土坑中的一片血肉,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具尸体,露出一个艰难,苦涩的笑容,那模样,似乎变成了一个沧桑岁月打磨过的迟暮老人,再也不是那个青春活力的青年了。
两人心中一阵难过,他们看见秦枫缓缓蹲了下去,带着那个复杂的微笑,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几个大字。
“我爹,是一个多情的人,你们知道的,他最喜欢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是那么的开心,以至于在我的记忆中,大部分都是他的笑——眯着眼睛笑,捂着肚皮笑,满足的笑,会心的笑,慈爱的笑……我很庆幸,能将他的笑脸一一记着。”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人,似询问的模样:“你们知道他笑得最多的时候,是对着谁么?”
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搔搔头,不知说什么好。
“是我娘。”秦枫低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一具尸体,目光集聚处,是一张美丽端庄的面孔,带着淡淡地痛楚,仿佛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我娘,他真的是个美人呢,你们说是么?”
两个大男人一惊,顿时冷汗直冒,赶紧收回视线,只是那韩叔,却仍时不时隐晦的看着那个死去的美丽女人,那忧郁的目光中,竟是包含了多种意味:惋惜,可怜,还有淡淡的不舍……
一阵轻风拂过,飘起了几片桃花,秦枫微笑着,在女人旁边蹲了下去,他伸出手,颤抖着在半空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
时光不能倒退,一切已成烟云。
“我爹,最爱我娘了,以至于什么都由着她,顺着她,甚至,我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怪她。”秦枫看着女人的面孔,脸上微笑淡去,浮出了一丝痛苦。
“可我,没有做到,我也根本做不到!”
“我亲身经历了,我亲眼看见了,我亲眼看着我爹他……”不知何时,秦枫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林叔韩叔一阵感叹,他们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个年仅十八岁却经历了天下间最悲惨的事的年轻人,十年前,那个人人羡慕的家庭,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怎么不让人唏嘘难过呢?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哗哗的流水声,便只剩下秦枫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突然,秦枫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狰狞可怕,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女人,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从口中迸发出来:“可是她,她呢?她终是难以忍受清贫的生活,哈哈,她忍受不了,她走了,走了!哈哈哈……”
正说着,秦枫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同时抬手猛击自己的脑袋,双眼赤红,状若癫狂。
这一突变,让得旁边站的两人顿时慌乱起来,左瞅右瞅,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韩叔不安的动了一下,他又看了眼女人,目光突然闪过一丝凌厉,正要张开嘴说什么,可看到秦枫那赤红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那忧郁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悲凉。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他又有什么秘密难以说出口呢?
这时,阴沉了一早上的天空终于有了变化,大朵深灰色的乌云从东面飘了过来,遮天蔽日,眼看就要下雨了。
秦枫独自在那疯了一阵,两个大男人看着他,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不知道秦枫究竟是怎么了,看他癫狂的模样,心里又是胆怯,不敢上前去问,只能呆在原地。突然,远处响了一个巨雷,秦枫一震,跌坐在地,正好对着他爹简陋的土坟,这时,他那赤红的目光也渐渐回转过来,仅接着便咳嗽起来。
“我爹,我那可怜的爹啊,从此废寝忘食,不着日夜的去找,找他心爱的人儿,找啊找啊,直找的他垮了身体,竭了气力,每日回到家,只是一个劲的咳,咳血,大口的血……”
说到这,秦枫急促地咳了几声,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林叔韩叔赶忙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第一卷 仇怨 第三章 方家
“咳,咳咳……看到么,就和我现在一个模样,我就这样眼看着他颓废,消瘦,整日奔波,我隔天问他去了哪里,却直到他离去的最近几天,才明白过来,他几乎找遍了整个北域,广阔的北域啊……”秦枫仰首望天,乌云翻滚,掩盖了后方的阳光,天色已经灰暗下来。
“北域,方家。哈哈,方家可真是强势啊,我爹找上门时,卧榻之妻已为他人妾小,这对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
“直到现在,我都难以想象我爹当时的心情,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竟然怒发而起冲入方家,犹如疯子般四处乱闯……可他,终究是没本事将心爱的人儿带出来。当他拖着重伤之躯回到家时,面若枯槁,乌发全白,奄奄一息。我不知道那天他究竟受到了何种打击伤害,我只是记得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可我却因为惊吓过度听得不明不白……看着他满身血迹,看着他那张因痛苦扭曲了的脸,看着他全力挤出的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到他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不要怪你娘,不怨她……”
“我能不怨她么?!”
“轰咔”一声惊雷,瞬间淹没秦枫的呐喊。
三人同时仰首看天,豆大的雨点纷纷扬扬地落下,密集如丝,接天避日,打在树上,地上和他们的脸上,“叭叭”作响。
“爹,是你么?你看见了吗?孩儿替你报仇了!”秦枫面若痴狂,仰天大喊。
回答他的,是一阵密集的雨声和林叔韩叔惊愕的目光,他们看看秦枫,又看看天:沉闷而乌黑的天空,隐隐有着闷雷在云中翻滚,恍如一张巨人愤怒扭曲的脸。接着,无数雨点砸在了两人脸上,模糊了他们视线。
“爹啊,如果你在看着,就给我一个指示吧……孩儿没有圣人胸怀,孩儿为你报了仇,问心无愧!”
“轰咔”又是一个惊雷,瞬间照亮了天空,雷讯千里,犹如一条狂怒的火蛇,直直从天际劈了下来,只听一声震天巨响,将不远处一颗高大的桃树劈成焦炭。
林叔韩叔懵了,他们看着秦枫直直转过身来,惨白的脸直直向后仰去……
大雨磅礴下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孤寂、悲怆、沉闷、压抑的气息,就连那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都难以承受它的威压,在奔腾粗犷的雷声怒啸下,显得那么萎靡不振,甚至于不敢露出其真实面目——在那片昏暗朦胧下面,究竟隐藏了什么?
泗水河咆哮不已,这条仅仅数米宽的小河,在接受了充足的雨水滋润后,显得特别兴奋,“哗哗啦啦”奔流向前,冲刷着长期以来沉积在河底的污垢。泗水村民的一切动作也在此时沉寂下来,他们呆在自己温暖的屋檐下面,看着暴怒的苍天,露出一张张紧张却又希冀的面孔:雨后,希望一起还好……
时至中午,雨势渐渐降了下来,阴霾的天空中,似乎正有着什么在努力突破着,一直延续到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这场大雨才总算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夜色朦胧,三两点昏暗的星光陪伴在淡黄色的月牙旁边,共同点缀这个惨淡的夜空。
神历9988年夏,北域三大世家之一的方家少主方玉遇害,经调查为凶杀,时间:六月二十八日子时。凶手:不明。地点,不明!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
方家乃是邺城以及周边几个城镇名副其实的土地主,其产业庞大,遍及北域各个中大型城市,甚至连东域都有滋染,如此财力,在这个尚武成风的纷乱年代,觊觎之人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人敢于对其挑衅,后台之硬,可想而知。传言,方家中有位前辈在当今三大正派之一的霸天门任职,而且暗中操控着一个强势的民间帮派。仅此,想要对方家图谋不轨的人已是心惊胆战,更何况近期又有确切消息,方家千金方素雪被当今三大正派之一的三清宗长老收为关门弟子!至此,方家在北域的名声愈来愈响,甚至稳稳凌驾于其余两大世家:金家,陆家之上。不用言传,已是风光八面,威声震响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方家少主方玉死了,这个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夸夸公子死了,百姓们是打心眼里高兴,可又经不住地思量,此时激怒方家,岂非给了方家一个立威的机会?
果然,方家得到消息后,就如一头暴走的雄狮,张开四蹄随时要将行凶之人践踏致死,他们在大街小巷内张贴告示,怒叱行凶之人,并给出大价钱进行悬赏:举报凶手赏金一万;手刃凶手并送上首级赏金十万;活捉者赏金三十万!
财大气粗的方家这次是动了真怒,嫡系继承人方玉身死,对家族的影响是空前的。当代家主方山河年事已高,又有重病缠身,更有传言将不久于人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家主之位自古传男不传女,此时儿子死了,只剩下一个孙女,这便给了偏门子弟一个掌夺大权的机会,有点心思的人都等着看方家大乱呢!
而最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的又是谁呢?却是那金家和陆家了,此时此刻,他们正摆酒祝贺,谢天谢地谢凶手呢。
告示一出,平日里门可罗雀的方家连门槛都被踏烂了,人们摩拳擦掌一个个激愤不已,像是有人欺到了祖坟似的。他们都嚷嚷着亲眼看见了方玉被凶杀的过程,凶手张三李四王五等等此时正在哪哪哪躲着呢,你们要是先付给我预款,我立马带你们找去……一日下来,招待员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感情少主被杀的过程成了一场数千人围观的露天表演了?
正当方家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们真正的凶手却安详地躺在一张床上,昏迷不醒呢……
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转眼两天过去了,在这两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
墨绿色的夜空,繁星点点。林叔倚在窗前,看着满天星辰一弯明月出神,夜风吹过,拂面而来,在这个炎炎夏日的深夜,竟有一种透骨的凉意。
林叔叹了口气,缓缓把窗关上,熄了灯,正欲上床睡觉,忽听妻子询问的声音:“怎么样了?”
林叔愣了一下,沉声道:“还是昏迷不醒。”
“那我们还继续收留他?你难道不怕仇家找上门么?”女声很是不满。
“那你想怎样?义兄之子便如我自己的儿子!此事你休要再多言。”林叔话语带上了怒气,隐隐还有几分无奈。这个粗犷的汉子,这个金字塔底端的劳苦百姓,只需简单的一句话,便表露了他最真挚纯洁的感情。承诺不在嘴上,而在心里。
“秦兄啊,这些年你在天上,难道没有看到枫儿所受的苦难么?”
夜已深沉,除了悉悉索索的虫鸣叶响,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寂静,无边的黑暗充塞了这个小山村,光明,何时重现?
秦枫昏迷了两天一夜,意识却逆着时光在向后倒退,退回流逝的岁月,退到当年,退到那个绿草茵茵,清水环抱的泗水村,退到那个美满幸福惹人羡慕的家庭。秦枫的眼中,满溢着泪水,恍惚中,他看见了爹娘多次向他提起过的红霞艳艳的傍晚,看见了年轻的秦汉和采莲两人被红霞映的红彤彤的脸颊,甚至,他听见了自己落地时的第一声啼哭……
第一卷 仇怨 第四章 午夜梦回
此时此刻,我们随着秦枫的意识,回到过去……
泗水村,一片粉红桃园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鲜红大字:尊父秦汉之墓。碑下,是一块微微隆起的简易土坟,四周绿草成荫,野花朵朵,氤氲着淡淡的清香。蓦地,响起一个女人无力的声音:“秦汉,我,对不起你……”声落,血花飞溅,瞬间染红了几朵小花,妖艳绝伦……
“兄弟们,上!”
凭空响起一声号令,顿时杀声四起,青天白日,狂刀帮门前,血流成河。
“为什么?我带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我?”狂刀帮正堂屋内,一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靠在帮主的宝位之上,右手持着一把大刀,支撑着随时会瘫软在地的身躯,左手无力的指着身前的一名长发青年,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质问道。
“为什么?你教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时间,飞快倒转……
民间,狂刀帮在新任帮主狂豹的带领下,实力日益剧增。虽只是普通百姓中的帮派,虽然无法与真正的修真大派相提并论,但在这九州大地,无边无际的浩土之中,却也能称霸一方,威风阵阵。
当今天下,崇尚修真,梦想长生,可真正的修真大派,对人的资质,要求太过苛刻,何止千万挑一。可即便如此,民间也是尚武成风,争抢着练着那粗制滥造的低贱功法,只想着有朝一日,能被修真大派看中,从而踏上那漫漫长生之途。然而,仅仅是这修真者眼中被视为极为低贱的功法,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修习的。
再为低贱的功法,也是功法,也有创始人。只不过,这些创始人,要么是千万年前修真还未进入大途之时,那些山间散修弥留而下,要么就是那些被修真大派因为种种原因驱逐出门派的人,悲愤之余所创。要知道,真正的修真功法,几乎全都被世上那些修真大派垄断,而且,他们对这些不世功法,是极为的看重的。也因如此,当某人机运巧合“捡”到一本低贱的修行功法后,会立马将其视为生命,并小心躲藏起来拼了老命修炼,等着修炼十年八载后,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山而来,在民间开创一个所谓的帮派,过了一把开山祖师的瘾……而这些低贱的功法,也将被这些民间的山寨修真门派所垄断。
这种事,年年都有,月月都有,甚至几天便会冒出好几个。那些修真大派对这件事却也是无力管束。也正如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