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简直是无可救药!我等本以为看在已死之人最后的弥愿上饶你一回,现在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法悟法智,我现在以大佛寺禁律院长老的名义命令你们,直接将法心轰出……”
慧持正欲发威,却突然被凌空冒出的一声喝叱再度打断:“慢着!”
紧接着,惠德白胡悠扬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路过门口时还不忘一把将法心从法悟法智的手中拉到了自己身边。
“师叔?”
首位上的四人同时一震,然后站起身欲要行李,却被惠德摆摆手打断了:“莫要行大礼,莫要行大礼,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慧远迈前一步道:“师叔这……您是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惠德哼了一声,接着大步走到钟不离的尸体前,冷声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怎么了?难道要处决跟了我三年的弟子就不用和我打声招呼么?”
慧持接嘴道:“他已经是坠入魔道万劫不复,而那三个月前泗水村血案的凶手也是他,可以说他的死是死有余辜啊。”
惠德嗤笑一声:“死有余辜?难道这就是四大圣僧之一慧持说的话?难道我等佛门讲究的不是超脱苦海、引人向善么?我真是难以想象啊,死有余辜这种话竟然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难以想象啊!”
慧持一窒,却是语塞起来,这时慧远又说道:“师叔说的极是,可这名弟子确实罪业深重,而他刚才自己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所以,他自杀了。”
“你放屁!他是被你们逼死的!”法心突然爆口道。
第二卷 新生 第三十章 叛离(上)
众僧瞬间哗然,当今大佛寺住持修仙界巨擎竟然被一名小小外门弟子当面辱骂,这,这简直就是近万年来修仙兴起之后最为滑稽的一件事。果然,就连惠德也变得惊异起来,而那慧远的脸色则是变了又变,起先是僵了一下,然后浮起怒色,最后竟然还是恢复了大佛风范,可见慧远修为之深,果然是令人乍舌:“何出此言呢,法心?”
慧持接嘴道:“这么明摆着的事你还用问么,我看这小子肯定和钟不离是一起的,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教义为高,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慧远看了他一眼,还是对着法心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法心冷声道:“为什么?你难道看不清楚么?”
慧远淡淡道:“我看清楚的,是钟不离已经认罪,并且他是真的坠入魔道,已经不是人的躯体了。”
“哈哈,人的躯体?”法心嗤笑一声:“我想你的意思是说,无论他是不是凶手,无论他是怎样入魔的?只要他现在已经是魔,便必须死!对么?”
慧远面上一呆,竟是无言可对,而慧持再次怒喝道:“师叔你现在还没看出这小子的居心么?他完全背离了大佛寺,他的言语已经是完全侮辱了大佛寺!难道这样你还要护着他么?”
惠德眉头一皱,看了法心一眼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
法心感激地对惠德点点头,然后悲伤的看了一眼钟不离的尸体,接着再次面对首位上的四人,冷声道:“我刚才说的一切疑问,还请你们解答!”
“你那些胡言乱语,谁能给你解答?”慧持哼了一声。
惠德问道:“什么疑问?你再说一遍。”
法心:“为什么魔教灭绝了三百年,现在怎么又出现了?而不离师兄年仅三十,他又怎么会入魔的?并且,他是怎样被发现的?”
惠德点点头道:“还有,钟不离身为我的捣药小僧,一干就是三年,如果他是魔教妖人,是不可能躲过我的察觉的。现在,慧远你可以解释了。”
慧持脸色一变,很不自然道:“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又没有人整天监督他,而且他是在山下被法智当场发现的,这还能有假么?”
众人同时看向法智,法智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一切,仿佛就在这个微不足道的点头动作中得以揭晓。
法心怒喝道:“他在撒谎!他一定在撒谎!我的答案,我最少需要知道,魔教为什么没有灭绝?”
对,对啊,三百年前便灭绝的魔教妖人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
慧远叹了口气道:“这个我真的是不知道,可能是魔教覆灭的时候还留有魔丹吧,这样便有可能了。”
惠德面上突然浮出怒气:“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钟不离是魔人我没有察觉?还有,你们这些当管事的为什么也没有一点察觉?最后,钟不离血洗泗水村整个村子的证据!我要证据!”
慧远再次噤声,却是无法回答,而慧持则是突然语速加快道:“证据?恕我冒昧师叔,咱们先不谈证据,咱们就说一下我们理应对待魔人的态度!三百年前,你难道忘记了是怎样覆灭魔教的?你们那老一辈的人哪一个手里不是沾满了魔教妖人的血,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慈悲心怀,你应该想一想,大佛寺弟子变成了魔人,这对修仙界是多么大的震动,而这个震动之源就是我们大佛寺,如果我们让这件事暴露出去,那后果之重你应该能够想到。”
惠德一愣,接着怒道:“我能想到?你现在是在教训我是吧,恩?让我想想,你刚入门的时候是多么小心严谨的一个人,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摸样,这难道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么?”
慧持淡淡道:“我这样说话,还不是因为你包庇了钟不离的同伙?”
惠德哈哈一笑:“对了,我就包庇他了怎的?你是不是还想拿老衲开刀呢?”
“师叔,这是佛门禁律的要求,你在大佛寺中资历最老,却是不要带头犯了禁律啊!”慧远劝道。
惠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愤怒,又有些惋惜:“佛门禁律,三百年的磨练,你们这些晚辈到现在竟然是拿佛门禁律来压老衲,好,好,好!法心!我们走!”
法心一愣,深深看了眼惠德,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就走,而惠德在路过钟不离的尸体时顺便挥了一下手,尸体瞬间便消失不见。
“慢着!”慧持一声高喊:“惠德师叔,我不想这是最后一声叫你师叔,如果你要走,请留下钟不离的尸体和法心!”
惠德扭头嗤笑一声:“如果我不留呢?”
慧持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慧远阻拦的手冷声道:“那就不要怪慧持无理了!”
“哈哈,好!”惠德大笑一声:“我接受你的无理,来吧!”
慧远赶忙道:“师弟不可鲁莽!”说完笑着对惠德说:“师叔你千万不要被情感冲昏了头啊,这件事已经发生,而钟不离也自行了断了,如果我们内部以此再闹出矛盾来,岂不是让外人笑话么?”
惠德哼了一声:“我都活了五百多年还管什么他人笑话?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你们又不肯对我解释,那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慧持再次擦嘴道:“你可以走,但是必须将钟不离和法心留下!”
慧远急道:“师弟你太冲动了,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和师叔说话呢?”
惠德不耐烦道:“如果你们现在无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就要离开,不过我会暂时留在药殿,等待你们的答案!”
说完,拉着法心的胳膊便朝大门走去。
身后,慧持一声暴喝:“守门弟子,关门!”
众僧大惊失色,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看向慧持,紧接着,暗金色大门在“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中关了起来。
慧远慧海慧明此刻都惊异的望着慧持,而那慧海和慧明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可现在却再也坐不住了。
首先是慧明怒道:“慧持你这是什么意思?惠德师叔乃是大佛寺资历最老的长辈,你难道想对他实施你的禁律么?”
慧海帮衬道:“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头了?师叔仅仅是要一个合理的答案,既然是你手下的人抓到了钟不离,那你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慧持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就知道答案,我现在完全是为大佛寺的名誉着想,泗水村血案发生在三个月前,当时就没有发现一丝凶手留下的痕迹,而法智下山采购东西的时候正好遇到钟不离再次施手加害于人,这才将他抓了回来,难道这还不是解释么?”
法心突然道:“我要完整的解释!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可以明确的猜测,你们抓钟不离完全就是为了找一个替死鬼!”
慧持冷声道:“随你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钟不离已经坠入魔道,这已经无法改变,是魔,就应该无理由铲除!对么?”他看了惠德一眼:“惠德师叔?”
惠德面色越发冰冷:“如果我说不对呢?”
慧持猛然道:“那你很有可能是和钟不离也有牵连!”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数秒,接着还是被惠德一声大笑打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慧持,哈哈,如你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么,钟不离是在我那干了三年杂活,如果他是魔人的话,我是没有理由察觉不到的,如此想来,我确实是和魔人有关喽,对不?”他目光逼视慧远:“当今大佛寺住持?”
慧远一怔,为难道:“师叔你这又是何必呢?师侄在此劝您一句,为了一个魔教妖人这样做真的不值得。”
“不值么?”惠德环首看了一圈:“但是我觉得值,他就值!我和你们说实话吧,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给我战战兢兢打了三年杂活的钟不离来的!可是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我告诉你们,告诉你们这些所谓正道巨擎,所谓的慈悲佛子,他——钟不离,虽然不知为何变成了魔人,但是我能肯定,以我五百年的道行肯定——一切全是假象,一切都有幕后黑手的操纵!而钟不离的死,他是自杀的,这一点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慧远慧海慧明都是面色难堪,不知所措起来。
“我觉得他的死不值!但是他选择的方法却是对的!因为,他虽然躯壳被玷污了,可他的内心没有!”
“现在,我要带着他的尸体和法心离开这里,有谁想要阻拦的尽管上来!我随时奉陪!”
惠德浑厚嘹亮的嗓音传遍整个大殿,法心有点默默然地站在他旁边,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性格无常的老头子其实挺可爱挺高大的。
下一刻,大佛寺管事的所有僧人全都注视着惠德,沉默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对立,只在一朝。
为了,并不突显的正义。
“师叔,你……”慧远哀叹一声,却是再也说不出下句。
倒是慧持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目光直视着惠德,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接着,他开口道:“师叔如果认定了这件事,那我们做晚辈的也无力阻拦你的脚步,于情于理,我们也不应该阻拦你的脚步。但是,身为大佛寺禁律院长老的我,不得不把这个恶人做到底——如果你们走出这个大殿,便等同于自行退出大佛寺!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大佛寺的一员!”
第二卷 新生 第三十一章 叛离(中)
“如此,那我便回答你,我甘愿退出!”
……
路上,挺安静的,没有人阻拦。法心位错一步跟在惠德身后,时而抬头看他一眼,时而扭头向后看上一眼,时而把头低下,一如那因为做错事而惭愧的少年。
秋风越发多了几分凉意,洁白的僧袍随风飘扬,竟是比那山腰上的白云还要干净许多。
惠德突然瑟瑟地笑了一声,然后脚步一慢正好和法心齐平,他伸手拍了拍法心的脑袋,轻声道:“你不用难道,不就是离开这个庸俗成风的大佛寺么,没什么好担心的。”
法心一愣,看了惠德一眼,然后道:“我是为钟不离难过,其实要说心里话,离开大佛寺还真的正中我的心意,说真的,我本性就是一个不爱拘束的人,以前总是难以决定,或者是对一团迷雾似的前途不敢去探索,但是现在,受了这件事的刺激,我仿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离开这里,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只不过,连累了你。”
“哈哈,”惠德笑了一声:“连累了我?小子,你还是没弄懂我这个人啊。”
法心又一愣,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是想要离开这里的。”惠德目光看向远方,仿佛是透过了那一座座山峰看到了那天涯海角处:“在这里呆了四百年,我是真的受够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就走呢?”
惠德低笑两声道:“不是和你一样么,一直下不了决心。不过我还比你多一点,我是害怕离开这里,害怕重新面对那个丑恶的世界。”
“丑恶的世界?我怎么……”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失忆了嘛。”
法心:“……”
……
药殿还是要回的,因为惠德有大量的“财物”需要带走,而法心也必须和孟平打个招呼,毕竟还是兄弟一场,三个月的同床情谊呢。
这时天色还早,法心是中午的时候被带到大佛宝殿的,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法心环顾整个屋子,想要将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都收入脑中,然后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埋藏起来……
他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床铺?没用,带了也是累赘。换洗的僧服?法心拿在手中掂量两下,最终还是丢了下来,从今以后就不再是大佛寺的弟子了,还穿他的僧服做什么?这样一来,除了那本刻有法悟笔记的入门法诀外,法心真是穷的来根毛都找不出来了。
算了,一切各安天命,接下来该去和孟平说再见的时候了。想一想还是挺滑稽的,之前自己还百番阻拦孟平的离去,而此时自己倒是先他一步离开了,呵,这也真是造化弄人啊!
此时还在工作时间,孟平也在储药室忙活着,法心轻轻走了进去,一时看着孟平忙碌的身影呆住了。
有点心酸,有点伤感。
只奈何,一切变化的太快,太快……
“孟平?”法心叫了一声。
“恩?”孟平扭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法心胸膛一阵翻滚,眼中便随之传出涩涩的感觉:“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孟平惊讶一声站了起来:“告别?什么意思?”
心里的酸楚越发激烈起来,法心的声音也越发变得颤抖急促:“这,我,唉……不离师兄死了。”
孟平浑身一震,脸部瞬间僵硬,只剩那嘴巴从闭着张成了喔的形状。
“就在刚刚死的,死在了大佛宝殿上。”
孟平哆嗦道:“不,不可能,你,你是在骗我!”
法心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骗你,我也不可能骗你,更不可能用不离师兄的生命来骗你。现在你先不要说话,我的心很乱,我不能解释你急切想要知道的疑问,我只能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