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咬了咬牙道:“你先放了我儿,我回头一定力保释放刘千户,本官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郑诗络道:“那没得谈,明儿到下游打捞贵公子的尸体吧。”那小孩初时似乎什么也不怕,一直觉得很好玩的样子,这时突然大叫一声,猛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苦头。
“你你你……”那官员听见儿子一哭,便乱了方寸,道:“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们这么对待一个小小孩童,传出去不怕江湖中人笑话么?”
郑诗络态度很诚恳地告诉他道:“不怕。”
那官员又急又怒,道:“好好好,本官答应你就是,来人,去把刘千户请来!”
李桐道:“和刘将军一起的还有邓将军,你孩子这么乖巧,换两个大男人你不吃亏的。先说了,我不大喜欢小孩,不会很有耐心的。”那小孩突然大哭,众人都以为是她做的手脚,尤其是那官员,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怒火血光,不过这倒冤枉她了。事实上那小孩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自己就嚎哭起来的,而且还越哭越是凄厉,李桐脸上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正毛着呢。
第五十六章朱影重过眼,知为谁留?
那官员恨恨的看着李桐,道:“我已派了人去,此事本来还要经过南京刑部批准,不过,那方面的问题,就由本官给担了。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把刘千户平安带到此地。”
“两个时辰?”李桐摇头皱眉道:“你就不怕令公子把嗓子哭坏了?大伙都知道南京刑部根本没资格定刘将军的罪,你也别白费心机了,今夜九鼎门若是能帮你,令公子也不会落到我们手上。大人,民女有一事不明,您是官,怎么不穿官服,不带官兵?这里面有什么名堂民女也不想知道,不过看得出来大人也并不想今夜的事情有更多的人知道,那大家就都配合一些,早点把人换了彼此也好交代。”
那官员哼了一声道:“通常,太聪明的人死得都很快。好,一个时辰之内,刘千户和邓参将就能到此,你别为难我孩儿。”
李桐道:“不要废话了,我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似乎是在配合她的话,那小孩哭得更响了,这实在让她有种把这小孩扔掉的冲动。
那官员忙道:“好,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你——”
李桐拍了拍小孩的屁股,道:“喂,你别哭了啊,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那小孩转过头,竟真的不哭了。李桐苦笑道:“看来我是背定了虐待孩童的罪名了,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压根就没怎么你。”
半个时辰不到,刘镇泰和邓子龙就被带了过来。比起水行舟来,他们所受的罪显然要少一些,毕竟他们是朝廷命官,穿琵琶骨挑手筋脚筋这样的待遇还真没人敢给他们上,可是简单的说一句遍体鳞伤,似乎又不足以形容他们现在的情状。可是,他们是刀光剑影血流遍地的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军,即使被刻意的抹杀了尊严,头颅也依然是高昂着的。
见到郑诗络李啸等人,刘镇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笑,道:“两位公子,刘某形容不整,让你们笑话了。”
郑诗络和李啸也没有那种怜悯悲戚的样子,两人也是一笑,郑诗络道:“南京大狱未免也太吝啬了,连件好衣服也不给你们。”
那官员没好气的道:“你们的废话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验明正身,咱们两家一起放人。”
李桐笑道:“还是你先放人吧,令公子还这么小,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我怕他自己不知道跑啊。”其实她倒不是刻意的刁难这官员,不过这孩子也就几岁,让他自己走固然能走,可万一受到什么惊吓一屁股坐在地上,还真很难保证他的安全。那官员也想得通这一点,反正人已经带来了,赖着不给他们显然是不可能的。便挥了挥手,两个手下解开绑着刘镇泰和邓子龙的牛筋绳索,放了他们过去。烟波岛鹰眼的三个女子挽弓搭箭,只消对方玩弄什么花样,她们的箭就能准确无误的射中他们的首脑。不过对方显然更担心他们的小少爷,一直显得十分克制。
刘镇泰和邓子龙走到了安全地带,李桐才抱着小孩上前几步,把小孩放下来,笑道:“小鬼,我猜你刚才一定是故意的,好吧,下次我请你吃糖啊。”虽然她看上去很和蔼很温柔也很有诚意,但是孩子的父亲可不希望他的孩子再遇到她了。那小孩似乎明白她的话,咯咯的一笑,听到他父亲在叫他,才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借着这时间,郑诗络等人在鹰眼的掩护下逐次上了小船,往江心划去。远远的回头看,那官员抱回自己的儿子,也没敢下令追击。
几条小船划到江心,烟波岛的头号战舰“怒龙”号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众人上了战船,没有停留就往下游驶去。而裴少游水行舟则被烟波岛的人先行接了上来。
这时郑诗络方对刘镇泰道:“刘将军,我们弟兄来晚了,你们二位吃了不少苦头吧?”
刘镇泰苦笑了一下,摇头道:“郑公子,李公子,你们两位的高义,刘某无从报答了。奸臣害我,这官是做不成了,郑公子可记得刘某说过,有朝一日不做官了,便到你麾下,大家一起纵横江湖的话?”
郑诗络微笑道:“那时听来,不过是句欢笑罢了。”
刘镇泰洒脱的一笑道:“却不想一语成箴,想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早听说红叶江湖声明渐起,我们现在入伙,还不算太晚吧?”他本是少林俗家弟子,也算江湖中人,不过为了抗击倭寇从军,做官,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如今倭患虽然还算不上绝迹,但是至少数年之内,倭寇的注意力不会再在中原,而不管怎么样,经此一役,他也不可能再回官场上去了。加入红叶江湖,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郑诗络道:“就怕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啊。”说着,大家一笑。就在船上,李啸上了酒来,众人痛饮了一场。刘镇泰和邓子龙所受的还只是些皮外伤,水行舟的伤却太重,他们也不敢耽搁,就在龙潭附近下了船,由裴少游和李啸拨给郑诗络的龙魂狼牙和鹰眼以及李桐的丫鬟少华十个人护送水行舟、刘镇泰和邓子龙回三河镇红叶岭治伤调养,讲好了深秋叶红之时,大家再齐聚红叶岭团聚痛饮,而蓝若霜已经无家可归,经池箬客劝说,先和裴少游等人回三河镇去。李啸自带领属下回烟波岛,而郑诗络、李桐,池箬客和不破四个人加上李桐的两个丫鬟妙豆和蔻玉则又绕回了南京附近,继续寻找苏浣纱。以鬼教的一贯作风,若是要害她,苏浣纱现在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既然是想要天教的宝物,宝物没到手之前,她也一定还活着。
一行人易容打扮,李桐扮了一个俊俏的书生,妙豆和蔻玉扮成她的书童,郑诗络和池箬客都粘上大胡子,扮成书生的护卫武师,脸也涂黑了,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孔武有力的样子,不破则换去了僧衣,戴上假发,索性扮了一个挑夫。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僧衣这一脱,就再也没有穿过。
几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到南京城,一如池箬客所说的,市井街巷里,也没有什么帮会大火拼的传言。偶然遇到江湖人士,谈论的也是九鼎门掌门做寿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有一条,就是大街小巷里的乞丐都不见了,这多少可以看出,是古大醉的江南丐帮吃了亏。南京守备的独子被人绑架用来换走刘、邓二位抗倭名将的事情倒是有不少人在传,证据就是原本贴在城门边的秋后处斩二人的布告被撕掉了。老百姓谈论这件事的事情明显的更希望这是真的,谁也不愿两位抗倭名将不明不白的死在昏官污吏的手上。
李桐就有些好奇的去求证,城门边的布告确实是被撕掉了,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好事的人自己撕掉的。想想昨夜的事情,她总觉得那小孩是有意的在配合她的,除了神灵附体,她还真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
“少爷,”曾经在司徒莲心的鹰眼里训练过好几年的蔻玉眼力是非常锐利的,她指着城墙上一个细小的东西道:“你看到没有,那块墙砖上镶着一样东西。”
李桐顺着蔻玉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细小的图案,那图案隐隐是一只飞鸟的样子。而图案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某件东西直接打上去的,图案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两丈,若是从地上打上去的话,不会镶嵌得那么齐整,看起来更应该是有人腾空将东西打上去去的。能跃到两丈来高的位置,轻功毫无疑问是非常好的。
轻功?
郑诗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苏浣纱的朱雀标记。是她们朱雀门互相联络的暗号。不过她们留暗号一般会留在树梢,留在城门边的墙上,那就是希望有朱雀门以外的人发现了。而据他所知,苏浣纱的朱雀标记不过剩下几枚,她早已把它们深埋在自己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使用过,她和他们联系,也从不会使用朱雀标记。就不知道这枚暗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
朱雀标记的鸟头朝着西方。郑诗络略一思索,就带着众人往西方而去。走了大概里许路,他又在一座酒楼接近屋顶的外墙上发现了一枚朱雀印记。再跟着标记提示的方向走了二里路,在一棵半枯的大树上找到一枚标记。从标记入木的痕迹来看,这标记留下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郑诗络看着看着,心情不由有些激动起来了。这意味着,苏浣纱的朱雀门除了她本人外,还有人活着,也许,就是她几年来一直在寻找的敏燕。是的,郑诗络还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在他和苏浣纱相处的最初那段时间里,她经常都提到这个名字。而且,看得出,这人留标记的时候,基本都选择留在比较容易发现的地方,大概,是希望自己的用心能被人发现吧。
第五十七章青山尽处行人少
最初他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留下朱雀标记的人究竟是谁,谁知道一直跟了两天,从标记留下的痕迹来看倒是越来越新鲜了,可是仍然没有见到人。甚至过了江,原以为线索就此失掉,可是在北岸又找到了指路的标记。大家都有点疑惑,就是郑诗络也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跟下去,总觉得再加把劲就能跟上了,可是再怎么使劲,又总还是差那么一点。想想既然已经跟了这么久,就此放手实在可惜,郑诗络还是决定跟下去。就这么一直沿着高邮湖的东岸往北走,眼看过了淮阴,过了新沂,进入了山东地界,是越来越靠北了。那标记从最初的间隔几里出现一次,到后来间隔上百里两百里才出现一次,不过,始终能让人找到它。
过了临沂以后转向了东面,眼看着是往崂山的方向去了。崂山是太乙教的根基所在。郑诗络和池箬客在路上就相视而笑,说当今武林声势最盛的四大门派,他们终于可以整个的打过交道了。现下太乙教的主脑应该都还在南京九鼎门年那里,不知道太乙教的三清弟子们会怎么样来迎接他们。
差不多快到灵山卫的时候,一路带引着他们前来的朱雀标记消失了。任他们怎么寻找,都不能再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感觉留下记号的人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地方,自己则抽身而去。
“大哥,”池箬客笑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被人耍了?”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说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除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树林是桦树林,眼看着秋天已经到了,整个树林里的桦树都黄了叶子,树林里倒是安静,落日的余晖里一阵一阵的清朗的风吹得树叶发出一阵一阵的涛声。这地方没路,甚至像未曾有过人迹的样子,满地厚厚的枯枝落叶。凭心而论,如果他们只是行游至此,绝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他们心里毕竟没有那些闲情逸致。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他们也只能在树林中歇息一宿,行走江湖,这倒失很正常的事了。妙豆和蔻玉两个丫鬟也很自然的收拾起一把树枝,权当作扫帚,在一块开阔些的空地上扫出一片干净地方来,然后烧起一堆篝火来。在野外,烧起篝火是必须的,到了深夜,没有火太凉,而且还可以驱赶野兽。他们在前面的镇子上买足了干粮,倒不用担心挨饿,就是喝的水有些不够。
郑诗络没有回应池箬客的话,从他跟着朱雀标记一路追踪开始,他就坚信他们这一趟绝不会白跑。留下标记的人究竟是不是苏浣纱找了很久的敏燕他无从证实,但是他相信至少这个人对他们并没有恶意。当然,他也知道,这个人没有恶意,并不代表他们的行程就没有危险,不然,这人大可以直接出来与他们相见。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呢?行走江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不可知的危险都是很可怕的。
这片树林,怎么说都不算是很偏僻,可是为什么就好像完全没有人迹的样子?
入夜,一轮极好的明月。
篝火还在燃着,夜已经深了。这么些天来都在赶路,大伙都有些疲惫,妙豆和蔻玉两个丫头互相靠着已经睡着了,不破盘着双腿正在打坐,池箬客枕着双手躺在火边,只有郑诗络和李桐还清醒这,并排坐在一起,时不时的往火堆里添一块柴。两个人也没有说什么,一个是怕吵着了旁人,也觉得这样的时候吧,也不用说什么,就这么坐在一起就好。这样的日子,在怎么过,也不会嫌多的。
到了下半夜,郑诗络也在火边躺了下来,李桐虽然很疲倦,却没什么睡意,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看着,脸上就会露出一些笑容来。这种笑容虽然淡淡的,可是充满了一种香草的气息。她偶尔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一下,她的纤细的手指触到他的脸庞的时候,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她的指尖流淌进她的心里,这种感觉又让她的笑容里包含一种优柔,只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失去他。
树林里依旧有风,风吹树叶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朗劲爽,这是秋风了。秋风虽好,李桐却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从小就在与倭寇不死不休的征战正长大的李桐很清楚这种杀气来自何人。她突然冷冷的一笑,扬起手来,一枚发钗在空中和一枚十字镖撞出了极其清脆的响声。她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冷艳的光芒,刀风像一轮镰月,刷的一下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来。
李桐一笑,长刀不住地挥舞,刀风过处一片尘土飞扬。随着她的长刀越舞越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