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当然是一个充满计谋的所在,但是也有的时候除了硬拼你也没有别的选择。长风帮主铁马不是没有考虑过损失,夺不回徐州他的江南攻略根本无法展开,却不料夺回了徐州,他的江南攻略几乎也同样无法展开了。而他几乎是在同时得到红叶江湖收服九鼎门惊鸿堂的消息的,长风帮帮主此刻心态之复杂,自然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
到了初秋的时候,红叶江湖的第一把火才真正的燃烧了起来。随着刘镇泰和邓子龙带来的红叶岭青龙、白虎两部最精锐的力量和郑诗络等人配合,红叶江湖在江南的力量一下子增强了几倍。以百柳庄为首,江南十余家被九鼎门压制多年的小帮会毫无悬念的表示奉红叶江湖为龙头,听命于红叶岭的统率。而九鼎门的江西分舵干脆不战而降,分舵舵主张清泉原本和水行舟并没有多少交情,让他选择背弃旧主的无疑是眼前的形势。江西分舵历来就是九鼎门离总舵最远的一个分舵,这种远当然不只是距离上的。除了表面上遵从吕重光的号令外,这个张清泉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门派的掌门。而郑诗络也很聪明的表示可以让他保持这种自立门户的局面,只要他通过或许不可靠的盟誓来表示向红叶岭效忠就可以了。这样的人,只要局面对他有利,他的忠诚度倒是不用担心的。并且他也不会因为局面的改变而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对他来说,保存实力守住已有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关键的一战在福州。九鼎门福建分舵的舵主是和段韫溟一样的死忠份子,而且他的部属也多半如此。他除了将水行舟大骂一通之后,就是率众向金陵总舵逃逸。郑诗络水行舟当然也不会赶尽杀绝,因为他们还有九鼎门福建分舵仓皇出逃留下的大量财产要处理。说起来,如果不是当初吕炙要建泉州分舵而分散了福建分舵的力量的话,他们现在的逃逸会更从容一些,财产的损失也会小很多。这也算是九鼎门的作茧自缚吧。
一切都还算顺利,基本上中秋一过,九鼎门在外省的势力范围都损失殆尽了。其中江北的部分被长风帮夺去,江南则有四分之三被红叶江湖接收,看起来两者之间的差别并不见得很大,但实际利益的获得,长风帮远远不如红叶江湖。更何况,红叶江湖现在还有十多个跟九鼎门积怨已久的“盟友”。当然,长风帮的根基毕竟深厚得多,铁马虽然损失了很大一部分精锐,但是他成功的说服了太乙教和九鼎门的决裂,并成功的将之拉到了自己的阵营。现在的九鼎门,只剩下了南直隶的势力范围,准确的说,只剩下了金陵和苏州两地。一个百年的老字号瓦解得如此之快,实在令江湖中人不胜唏嘘。更惨的是,他现在已经陷入一个武林中人人喊打,人人都可以来分一杯羹的毫无希望的绝境之中。
然而对于郑诗络来说,这些东西都不足以让他觉得欣喜,说到底,这都不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九九重阳,郑诗络和李桐夫妻俩暂且抛开了纷扰在眼前的无尽喧嚣,留一封信给水行舟,让他暂领一切事务,偷偷的登上了黄山。他们回不了遥远的红叶岭,只能登高遥祭死去的池箬客等故人。
这一天的天气其实并不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山道上吹着一种有点儿扎骨头的寒风。郑诗络穿的依然是一身并不光鲜,却干干净净的灰蓝色的棉布衣裳,头上裹着一方白色的方巾。若是只看装扮的话,他依然像一个靠给人写信或者在私塾上课过活的书生,当然,唇上的浓须会让东家觉得他还经历过些世面,学识不会太差,如此而已。而李桐则是一身红色的衣裙,那红色没有火焰那么张扬,也没有夕阳那么苍凉,倒和满山的红叶一样,远远看去,满是柔和清爽的微笑,走近了,还有一抹脉脉的淡淡清香。一个冲淡宁远的书生,一个绝世倾城的红颜,一份悠悠的相伴,一抹痴痴的眷念,倒也是说书人嘴里说不尽的传奇。
走到半山有一个凉亭,便在那里停下来,相拥了看满天的雨丝忧伤的落下。
“一下雨,就觉得冷了。”李桐把身子都往郑诗络的怀里靠,一声萦绕千年的叹息漂出涟漪圈圈的水面,道:“一下雨,满山的红叶都是泪眼朦胧的,让我觉着有些怕。好像有什么人要离我而去似的。”
郑诗络搂了搂她,将肩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打开,里面是香烛纸钱,和酒。他看了看李桐,问道:“桐儿,我先祭拜一下寒稀妹妹,好吗?”
李桐笑了笑,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郑诗络也笑了笑,道:“然后是氤氲妹妹,你可别说我多情。”
李桐故作惆怅的道:“多情么,总比无情好呀。然后呢?”
郑诗络道:“然后是小池、杨四哥、四嫂,小飞不算,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李桐道:“我也希望他还活着,有个望头,毕竟比没望头要好。”
郑诗络把香烛点着了,纸钱烧了,倒了两杯酒,剩下的半壶,则洒在了地上。李桐默默地看着他,只觉得眼睛有些潮湿,心里也有些潮湿。那袅袅而淡的轻烟,飘着一种暗淡的香气。那就是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么?那就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喜怒哀乐?雨又下大了些,天地都孤寂下来了。时光拉长了几十年,李桐看到他们白发苍苍,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可是他们又都是五感六觉都很敏锐的人,香烛的余烟未尽,他们就嗅到了雨中刀刃的气息。很快他们就在险峻的山道上看到前后追逐的几个身影,而最前面那个青色的身影在郑诗络看来十分的眼熟。
李桐则有些好奇的道:“桐柏剑法?虽在奔逃,出剑依然连绵细致,不漏空隙,不失名家风范。不过,和赵七妹比起来,多了几分怨毒,少了几分清逸。至于追的那个人,哼,明明占尽上风,却始终不肯下狠手,一只闻到了腥味的猫,还是一个心胸狭隘阴暗成性的岛国出产的淫猫!”她说话时,那几条人影正向山腰他们所处的这个凉亭奔来,转眼就到了眼前。
郑诗络淡淡的道:“沐姑娘,别来无恙啊?”
李桐撇了他一眼,道:“怎么,又是一个妹妹?”
郑诗络笑道:“这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阴雨绵剑’,桐柏剑派四弟子沐雨寒沐姑娘,逼走杨四嫂,逼死她们桐柏剑派大师姐,赵七妹也几次险些命丧她手中,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妹妹。”这被人追杀的青衣女子正是昔日桐柏七秀之一的‘阴雨绵剑’沐雨寒,桐柏山一战李观雨死在郑诗络剑下,桐柏剑派烟消云散,沐雨寒也不知去向,却不想在这里遇上了。郑诗络数落了沐雨寒一番,冷笑一声道:“不过,桐柏剑派四弟子要是死在倭奴的手中,也同样是我中华武林的奇耻大辱!”话一说完,离觞剑在雨中灿然出手,那追逐沐雨寒的人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他若撞上去,只会落得个五马分尸的结局,当然也就很聪明的停了下来。
“你,什么人的?”
李桐一听到这种腔调就反胃,她甚至连跟他们多说一句话的兴趣也欠奉,一边道:“郑郎,格杀勿论!”一边就从喜忧参半茫然无措的沐雨寒手中夺过了她的剑,那剑在雨中划过了一道青芒,直取面前那个长得象人,实则还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
沐雨寒喜的是自己得救了,忧的是救自己的却是自己的大仇人,正茫然无措之时,自己手中的剑却被一个红衣少妇夺去了。这少妇的身法,和追杀她的倭寇竟有几分相似,又让她心中一凉,更听见她在喊“格杀勿论”,这格杀,也包括自己么?当然很快她就发现人家格杀的对象里面显然不包括自己,杀起那几个倭寇来,却没有半分的手软。而且,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几个倭寇只剩下了领头的一个,脖子上还架了两把剑,一把是她自己的,另一把她也无比熟悉。那一刻,她不禁潸然泪下。
李桐用倭国语言询问了一番,那倭寇回答得很是嚣张,一副悍不畏死的样子。李桐哼了一声,刷刷刷刷四剑挑断他手脚筋脉,将手中的剑剑柄朝外,递向沐雨寒,道:“听说你挺心狠的,这个人交给你处置,也算是人尽其才。”这话不无嘲讽,对沐雨寒来说,却丝毫不让她恼怒,相反,她还非常乐意接受人家送给她的这个机会。那倭寇之前虽然无比嚣张,但是手脚筋脉被挑已经打受打击,当他躺在雨水中,听到之前追逐的那个女人怨毒至极的笑声的时候,不禁也浑身颤抖起来。
郑诗络和李桐都没有兴趣等着那倭奴被折磨死,他们上山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也该回去了。走了没几步,听到沐雨寒道:“姓郑的!这几个倭寇还有同党,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的窝点。”
郑诗络停下步子,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沐雨寒咬牙切齿道:“我恨你入骨,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如果能借这个倭寇的手杀掉你,我也求之不得。反过来,要是你能杀了那几个倭寇,我一样非常痛快。最好是你们同归于尽,我还可以将你们的尸首都拿去喂野狗,哈哈哈哈!”狂笑声中充满了怨恨,每一个字都像尖利的刀子一般,笑声一了,剑锋猛然落下,雨幕中就血花四溅,她很有满足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混着雨水流过脸庞的血线,冷笑道:“你最好还是去一趟,那几个倭寇好像也正在找你,正愁你一直没有落单呢,你要是不去,我也会把你的行藏告诉他们!”
第二十三章剑魂刀魄
雨分明又大了许多,李桐看着双眼都被怨毒和仇恨烧得通红的沐雨寒,对她的话不但没有感觉到一丝忿怒,反而觉得眼前这个人挺可怜的。诚然,沐雨寒没有赵雨淅那么漂亮,也没有秋雨岚那么善解人意,但她毕竟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是昔日名扬江湖的“桐柏七秀”之一,这种眼神,不该属于她的。渴望证明自己,追逐权力,其实都没有什么错,也许,她只是走过了,走得太远了,是她自己让她回不了头的。她的内心所受的磨难,又有几个人知道呢?可是李桐也并不同情她,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同情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怎么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她看了看郑诗络,郑诗络点了点头,道:“沐姑娘,不管你心中怎么想,现在都不是了结私人恩怨的时候。我们去杀掉那些倭寇,你应该知道你该怎么做。”
沐雨寒冷冷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分明是一朵剧毒的毒花。“我应该怎么做?”她在心里狂笑着说:“我希望你们这些人都死掉,所有跟我过不去的人都死掉,地无葬身之地!你们,倭寇,还有秋雨岚赵雨淅等人统统都该死!”她根本不接郑诗络的话,径直走在了前面。就像赴宴一般欣然。
李桐看着沐雨寒的背影,再看看郑诗络,很满足的一笑,比较起来,自己真的很幸福。郑诗络何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两人并肩走去。即使这一去会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们畏惧的。
沐雨寒并没有走出多远,至多也就是下了山,再走出二十里地的样子,就遇上了出路接应先前同伴的几个倭寇。这几个人身手虽然还不错,对郑诗络夫妇来说却是不值一哂的。当他们夫妻轻而易举的解决掉这几个人的时候,沐雨寒只是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倭寇带给她的是一个女子所遭受的最大的侮辱,他们死一万次她也不会解恨,而郑诗络又是害死了她师傅,使她一无所有的大仇人,仇人杀掉仇人,她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天已经黑了下来,雨下得更大了。山野之间,自有人家可以避雨,只是,他们推开虚掩的柴门,却在小院嗅到已经快要被雨水冲走的血腥气息。屋子里看不到人。
屋子里看不到人当然不代表这个地方安全,他们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潜伏在这屋子周围的杀气。而沐雨寒也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你不能说这是一场骗局,因为她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她就是想郑诗络死掉,无论把他带到什么样的陷阱里,她都绝没有欺骗他。
屋子的角落里突然点亮了一盏灯,郑诗络只是冷漠的一笑,点不点灯,有什么区别么?
“主要是想见识一下。”说话的人是个青年男子,穿着一件白底碎花华丽武士袍,就长相而言,英俊不在池箬客水行舟之下,而他还要年轻许多,年轻的脸庞,却有一双与之年龄不相称的阴沉的眼睛。尽管他的汉语官话说起来字正腔圆,而且似乎很想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那声音听起来却总有些让人不舒服。“在下羽柴秀二,两位就是红叶江湖的当家郑诗络公子和烟波岛四小姐吧,在下是久仰大名了。”
李桐哼了一声,道:“你的官话学得不错,可是味道不对。”
“噢,”羽柴秀二俊秀的眉毛上扬了一下,问道:“哪儿不对?”
李桐道:“哪儿都不对。”
羽柴秀二哦了一声,道:“其实,我这一次到中土,主要是想好好见识一下中华的地大物博,结交几个朋友。”
李桐冷笑道:“是吗?只怕是想探悉华夏的风土人情,为丰臣秀吉刺探军情吧。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是不是豆腐做的,算了,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羽柴秀二摇了摇头,道:“在下说的是实话,为什么就很少有人相信呢?所谓的泱泱中华,就是以这种态度待客的么?”
郑诗络道:“待客自有待客之道,可是,如若来的是豺狼虎豹,还要把他当做客人,你以为天下有那么多傻子?”
李桐道:“郑郎,说豺狼虎豹太抬举他们了,充其量,也只能是野猪鬣狗嘛。”
羽柴秀二皱紧了眉头,道:“李四小姐说话似乎太不客气了点。”
李桐笑道:“客气,你也配啊。跟你说话就是抬举你了!我给你两条路选,第一,你自寻了断,死得全尸,第二,我动手,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羽柴秀二不怒反笑,道:“李四小姐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很美,我虽然不像我那个兄弟那么好色,可是,也很愿意让你做我的宠姬呢。”
李桐却同样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样子,笑得更加灿烂了,她瞥了一眼羽柴秀二抱在手臂中的武士刀,道:“你这把刀,叫做草雉吧?你觉得比‘力之上睦久’如何?”
羽柴秀二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随即又恢复常态,道:“你说的是白树流那个不成器的传人,他用的那把刀,只能算是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