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发香
郑诗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把流出腹腔的肠子塞回去,用衣襟扎住了伤口,这时,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桐。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所以沐雨寒走过去将那盏油灯拿起来点亮了。郑诗络对她点了点头,向李桐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嗖”的一声,一把剑飞过来,斜着从他的背后穿到胸前,那股力量同时也把他推倒在了地上。他爬了起来,还在躬身的时候,那把剑被抽掉了。他刚往前走了两步,那把剑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又倒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离李桐已经很近了,他看到她伏在地上,身体下面流了一地的血,这让他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这种痛远远甚于身体上的伤痛。
“桐儿。”郑诗络再一次站起来,那把剑刚离开他的身体,他就反手一抓,捏住了剑锋。血从他的掌中流出,后面,是沐雨寒惊异恐惧的表情。她试图抽回剑去,那把剑却仿佛镶进了石头中一般纹丝不动。郑诗络手掌一折,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沐雨寒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剑,惊恐万分的退后了去。
“桐儿,”郑诗络不管身后还有什么动静,径直走到李桐的身边,他弯下腰去想将她抱起来,自己却跌到了下去,只能伏在她的身上,用沾满鲜血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庞,柔情的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死在我前面的,你是烟波岛的抗倭女英雄,说话可要算数。那个什么关西三鬼还剩下一个呢,咱们可不能放过他,决不放过……”
沐雨寒走过来,看了看手中的断剑,她没有把握自己这一剑扎下去,就能扎死他了。万一他又站起来呢?她有点犹豫,这个大仇人分明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这一剑扎下去,或者割断他的喉管,自己就给师傅,也给自己报仇了。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一定就是桐柏剑派的掌门,哪里会流落江湖,被该千刀万剐的倭寇欺辱?这个帐,不算到这个人的头上,还能算到谁的头上?
“下不了手吗?”
沐雨寒听到这个强调怪异的声音,就像被毒蝎蜇了一口一般,猛的跳到了一边。并且把自己藏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还会武功,也忘记了逃跑,只是满怀惊恐的看着走到门边的那个身高腿长,头上仿佛顶着一团乱草的倭国武士。
那武士冷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已经没什么兴趣再碰你了。”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几个人,笑道:“羽柴君,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啊,这就是你所谓的完美陷阱吗?支那人固然配不上堂堂正正的决斗,可是你也太罗嗦了,就像个娘们,到最后,还要把自己赔进去。这叫我怎么跟丰臣秀吉主公交待啊,你真是会给我添麻烦。”
他说话的同时,惊异的睁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已经死掉的那个人,竟然又站了起来。这个浑身血污,半死不活的人。
“你是那个什么小次郎?”
郑诗络的声音微弱得有点像风中飘摇的灯火,好像随时可能熄灭,却仍然坚持着最后的光亮。
“立花小次郎。”武士不知道自己已经肃然起敬,当他老老实实的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他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我刚才跟桐儿说了,我决不会放过你的。”郑诗络伸出手去,用一种很客气,却是命令的口吻道:“沐姑娘,麻烦你,把剑递给我。”
沐雨寒愣了一下,看了看立花小次郎。立花小次郎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沐雨寒又转过头去看那把剑,那把剑,那把掉在地上的离觞剑。对沐雨寒来说,那是一把充满记忆的剑。如果没有那么多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的话,那把剑现在应该是她的。是的,那应该是她的剑,可是人家却命令她把剑拿给他。她走过去,捡起了离觞剑,轻轻晃动一下,这真是把好剑啊,师傅曾经说过,这江湖,或许没有比这把离觞剑更让她喜欢的剑了。师傅从来没有说过会把剑留给她们师姐妹中的任何一人,到头来,却宁可赠与那个打败她的敌人。而之后,他用这把剑,在江湖上缔造了一个新的传说。
郑诗络并没有催促,他只是撕开自己的长衫,一圈一圈的裹住自己的伤口。似乎并不担心立花小次郎会在这个时候突下杀手。
而立花小次郎抱着双臂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很想知道,这个垂死的人究竟凭什么还能那么从容淡定的站在他面前,而且,他也不相信,没有他的首肯的话,沐雨寒敢把那把剑拿给郑诗络。出乎他意料的是,沐雨寒竟然就敢把剑交给了郑诗络,她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畏惧,可她为什么就敢这么做?
“看来,”立花小次郎冷冷的看着沐雨寒道:“我还没有把你调教好。”
沐雨寒一声不响的退到了屋角,恨恨的看着立花小次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立花小次郎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
立花小次郎哼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在郑诗络的身上。他虽然不怎么看得上羽柴秀二,但是羽柴的剑术他还是很清楚的,能够杀掉羽柴的人,要杀掉他并不是没有可能。尽管这个人显然已经受了重伤,尽管这个人看上去血都快要流干了,可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郑诗络拿到了剑,包扎好了伤口,接下来的动作却是把剑放在脚边,弯下腰,将刚才在自己身上没有用的一个小瓶子里的药粉撒在了他妻子割开的手腕伤口上,很柔和的给她缠上了用衣衫撕成的绷带。
立花小次郎越发不解,这个人,他如果还想有所作为的话,就应该积聚所有的力量,或许最后的倾力一击,会给他带来一点机会。他为什么还要浪费精力去做别的事,尤其是,他既然有药,为什么不给自己用上?而用给那个看上去已经死了的女人?难道说,他在拖延时间?立花小次郎冷笑了一下,就算有人会来救他,他自信自己也能在那些人救出他之间一举将之杀掉。然后他看到郑诗络再次站直了身子,正面直视着他。
“都弄好了?”立花小次郎故作大方的一笑,道:“你不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吗?”
郑诗络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大概你也知道,我刚才久久不能拿下羽柴,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有些心浮气躁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间屋子被人下了毒,吸进这种毒气的人,实力难免会打一些折扣。”
立花小次郎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你不会蠢到以为我们自己不下的修罗花的毒香,会伤害到自己人吧?”
郑诗络淡淡一笑道:“毒药无心,它不会分彼此的。”
立花小次郎轻蔑的一笑道:“这就是你现在所倚仗的东西?我真是太高估你了。难道你不知道我身上带着修罗花的解药的?”
郑诗络道:“你没看见我刚才拿出了一个药瓶吗?那里面的药粉一半洒在了我妻子的伤口上,一半,已经散逸在空气里了。”
立花小次郎道:“那又怎么样?”
郑诗络道:“调毒,用毒,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我妹妹跟我说过,有时候很需要一种机缘巧合。”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有点懒得说。刚才的那药粉,是货真价实的疗伤解毒药,然而本身却也是一味剧毒的药,那是梅姿精心调制出来的。名字叫做“无心散”。散在空气中,若是和别的毒物,哪怕只是一点点浮在空气中的微粒相遇,它的毒性就会被激发出来。立花小次郎虽然有修罗花的解药,但是此时残存在空气中的修罗花的香气,已经变异了。“无心散”的绝妙之处在于,它能让毒药的解药变成毒药。这一点,立花小次郎自然是不知道的。就是梅姿自己,其实也没有经过验证,但是她只担心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无心散”的毒性会过大,既然无心,也不管会伤到什么人了,而从未担心“无心散”的毒性不能激发出来。
立花小次郎有一个中国师傅,他对中原武林的武学可以说了解甚深,但是说到用毒之道,他那个师傅也只能算门外汉。所以他压根就不相信郑诗络的话,说来说去,难道这个人还想把他说死不成?他终于不再有耐心,大喝一声,拔出了刀来。这个人必须杀掉。这是九鼎门的掌门人交给他的任务,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他再也不想听他啰嗦了。
立花小次郎的第一刀,用的是纯正的家传剑术,和别的流派不同,他这一刀是横着向上斜劈过去的。别的劈斩都是自上而下,他这一招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先祖个头太矮,只能自下而上的缘故。对一个垂死的人,他不想用全力,估计七成的力道已经足够把他看成两截了。他听到“叮”的一声轻响,显然对方用剑挡住了他这一刀。他不由冷笑了一下,就算挡住这一刀,以他的伤势,只怕要被震得伤口迸血吧。
“你就这点能耐吗?”立花小次郎听到对方漫不经心的嘲弄他道:“看来我高估你了。”他不由得一阵盛怒,却感到一股寒气从对面迫来,他知道那是对手的剑,是绕开他的刀锋卷过来的,这是中原武林中软剑最常用的一种招数。一般来说是道家流派的剑手或者是女子使用的,师傅早就给他讲解过对付这种招数的方法。
绝不能后退,否则一定会被对方像蛇一样的缠上来。他哼了一声,左手从刀柄里抽出一把断刀来,腰一弯,身子横着激射出去。这么近的距离,要躲避这一刀,他想不出什么人可以做到。
可他就是扑空了,同时腰上一阵剧痛,他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整个人也被一脚重踏,仰面镶进了屋中不算坚实的土里。这地方是羽柴选的,不然小笠原怎么潜伏啊?泥地的好处就是,他虽然半边身子被埋在了土里,却没有听到脊椎骨断裂的声音。而几乎就在被踩进土里的同时,他侧身一个翻滚,又站了起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立花小次郎强忍着骨头断裂的剧痛,深吸了一口气,把卡进肺里的骨头弹开,他难以自信的看着对手——这还是那个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人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不信?”郑诗络微笑道:“诚实可是我华夏儿女的美德,你以为我诈你?看起来,我还没有必要用剑了。”说着,真的把剑扔到了一边。
立花小次郎大怒,骂出了一句倭奴国的国骂,吼叫着再次扑了上去。这次,他用上了全力,招式也由家传的剑术变成糅合了中原武学的刀法而成的新招,他取了个名字叫“黄泉之国必杀斩”,死在这一招下的对手已经上百,而且都是身手不错的对手。他这一招当然没有扑空,可是却被对手双掌一合给夹住了。
“动作太慢了。”郑诗络道:“即使是个小姑娘,也比你更有力度。我要是你,自己撞墙死了最好,不然多丢你先人的脸。”
郑诗络看到立花小次郎的眼睛喷出血来,不是说他听了这句话有多愤怒,那是货真价实的血液。
“无心散”,梅姿说过,这是最好的解毒疗伤药,但是遇到某一种毒药,它会变成世上最毒的毒药。她试了很多次,始终没有找到这样的毒药。她说还是不要找到这种药比较好,不然,“无心散”就是无解的。
郑诗络笑了一笑,掌心发力,交错一压,“当”的一声,生生的把那把刀折断了。立花小次郎被那股力道所带,往旁边斜着蹬了几步,一下摔倒在地。郑诗络飞身而上,一脚将立花小次郎的头踩进了土里。他清楚的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两道暗黑的血从他的鼻孔里流淌了出来,他伸手抹去,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沐雨寒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瘫坐在了墙边的地上。那个笑容没有对生的眷念,只有大仇得报的痛快。而她的眼睛、鼻孔和嘴角也都流出了暗黑的血来,昏暗的灯光中没,看起来说不出的恐怖。
郑诗络的鼻孔里的血不断的流出来,总也抹不干净,他索性就不管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他的桐儿怎么样了。几步的距离,走起来还真遥远啊。他走到她身边,缓缓的蹲下来,桐儿似乎睡着了,他伸手在她鼻翼下试探了一下,但是还有没有气息,他已经试不出来了。他只看到,桐儿的眼眶里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晶莹的泪珠。
“我答应了你,我不会放过那些该死的倭寇,我做到了……桐儿,我看到晚霞了,看到红叶了,你知道吗?你的头发里,就有红叶的清香,我喜欢……闻你的发香……”
……
……
“姿妹妹,情况怎么样?”
“大嫂只是失血过多,修罗花的毒随着血流了出去,无心散就只起了金疮药的作用。不过,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受影响。”
“孩子?噢,咱们红叶江湖又将新添一丁了。那大哥怎么样?”
“是啊,大嫂没事,大哥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
问话的人显然不止一个,而且,由于被提问的人一直保持沉默,问话的人也逐渐的紧张了起来。
无论是水行舟也好,申云龙也好,还是刘镇泰、彭如尘和晁苍梧,这几个人,还都是很沉得住气的人。但是梅姿的沉默,还真让他们心急了起来。
“十一妹,你倒是说话啊!”申云龙到底是心急了些,说话了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很多。
梅姿倒没有生气,低下头去看着郑诗络道:“这要看大哥自己了。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再醒来,那谁都没有办法。大哥,大家都知道你承担了太多,可是,你可别放手啊。你知道吗,你就快要当父亲了。”
尾声
须弥山,观星阁。
“无心散……疗伤圣药,天下奇毒……毒发无解。”
“什么意思?”芒芽看着差不多把头埋在了书堆里边的凌遥,语调很不满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翻了一整天的医书,最后就是为了告诉我郑诗络没救了?”
凌遥安静的看着芒芽,一点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从接到梅姿的飞鸟传书后,芒芽就一直把自己埋在观星阁的书堆里寻找化解“无心散”的毒性的配方,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而且心力交瘁,终于把自己累倒。凌遥在书堆里找到芒芽的时候,她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这姑娘是什么也不顾了,这不是平常那个快了爱笑的芒芽。心痛之余,便也费心的帮她寻找。从天教百多年来数以万计的藏书里面找到有关“无心散”的记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结果却更让人无望。
“梅姿这丫头能配制出失传多年的‘无心散’来,想必她也能找到化解的方法吧。”凌遥的话,也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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