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淡去了吗?剩下的这时门派世家,又有谁能保证自己长盛不衰?湮没了的天教还留下了许多真假难辨的传说,那些湮没的世家就再也没有人提起。
六乘人马,迎着晚冬最后的一场雪飞驰向温暖的南方。没有人知道须弥山在哪,寻找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过程而并不是目的。
六乘人马里面,苏浣纱和关若飞并排飞奔在前,杨选江夫妇居中,郑诗络和池箬客落在了后面。杨选江的内伤还是没有彻底根治,在最后的关头,他所需的热水没有能跟上,但是这不是太大的问题,反正到了夏天也不会怕热就是了。苏浣纱好几次都想丢下马自己跑,那样关若飞就别想跟在她身边了,不过这小子其实并不让人讨厌,虽然他有时候还是笑得有点坏,目光也有点贼,但是苏浣纱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苏浣纱是有些忧伤的,她不知道自己情归何处。杨选江夫妇看起来并不时很亲密,杨选江也绝不是懂得悉心照顾人的那种人,可是,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那种满足和快乐的眼神,总会让苏浣纱蓦然心酸。此生此世,郑诗络都只能是她景仰揪心的大哥了,即使有来世,来世他守候的,也只能是他心尖的疼痛。她也不会喜欢池箬客——风流倜傥的潇湘公子,苏浣纱怎么也不敢喜欢一个比自己还精致的男子。关若飞呢?怎么看,他都只是有点讨她厌的弟弟,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终生会托付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子。
到了夏天,她也该二十了,年华易老,她该就此了却一生吗?
谁知道呢?随便忧伤一下也就算了,很多事情想也是白想。她还在想着要找到敏燕,可是,她也有些怕找到她或者说得到她确切的消息,最后一丝牵挂也没有了的话,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悟透方知留尘世。大哥啊,有几人能做到呢?
女人的心事,女人最容易看出来。秋雨岚开玩笑说,纱妹妹,要不,相公我分你一半吧?苏浣纱大窘,一个人往前头跑了两天。郑诗络他们跟上她的时候,都到了湘西了。进了永顺城,官府贴出告示,苗民造反,汉人不可随意出城,否则如遇不测,官府概不负责。城门边并贴出布告一串,悬赏捉拿造反苗民的首领若干人等。
郑诗络一看布告,便冷冷一笑,道:“朝纲不振,奸佞当权,致使民不聊生,造反的又何止苗民呢?我幼时曾和先生数入苗疆,苗人勤劳淳朴,热情好客,若不是给逼得活不下去,又怎么会造反?”
池箬客嘿嘿一笑道:“官逼民反,自古已然。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造反都不奇怪。”
同看布告的一个书生听了他们的话,摇头道:“非也,贱民造反,皆不习教化所致,我欲上书朝廷,重张礼乐经纶,方是治国之策。”
郑诗络和池箬客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众人便在城中找了一个酒楼先吃东西。不管城外是不是战火连天,城内的人们依然饮酒听书,赌钱逛窑子,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
郑诗络等人只是冷笑,关若飞好奇,便问他们邻桌的一个食客道:“布告上不是说苗民造反吗?看你们的样子,一点都不怕呀?”
那食客看了看他们,道:“你们是外来的吧?不用怕,前些日子,倒是有些凶险,这永顺城差点就被那些反苗打下来了,这伙反苗势大,已经打下几个府县了。不过,朝廷派了刘总兵带兵平叛,前两天在赤松岭大败苗兵,这一阵,那些反苗都躲到山里去了吧。还怕什么?”
“刘总兵?”关若飞又问:“哪位刘总兵?”
那食客有些不耐烦,道:“刘总兵就是刘总兵?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你是他家亲戚啊?”
这时另外一个食客道:“这位刘总兵曾经跟戚将军打过倭寇,可是大大有名的。”
“戚家军?”池箬客冷冷一笑,道:“戚家军不打倭寇,来打苗民?”
另外那食客道:“这些军国大事,不是我等星斗小民妄加议论的。我看你们几位面生,还是少说为妙,小心被官府的人盯上,吃不了兜着走!”
前面那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觉得他们有些可疑的样子。又看到他们有几人带着兵器,便赶紧溜了出去。
关若飞道:“我赌十两银子,这家伙准是去报官来捉我们!”
苏浣纱道:“来就来,打架你上,反正你喜欢。”
关若飞嘿嘿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苏姐姐呀!”
秋雨岚摇头,道:“小飞,你一天不被你苏姐姐骂几句,我看你是不舒服。”
关若飞笑道:“是呀是呀,杨大嫂你怎么知道?”
苏浣纱瞪他一眼,心道,你想我骂你,我还偏不骂你!索性扭过头去,话都不跟他说。
这时杨选江道:“大哥,这位刘总兵,兴许我还认识呢。”
郑诗络看了看他,道:“杨大哥,你年纪比我大,还是不要叫我大哥吧。大家都是兄弟,还是以年龄相称为好。”
杨选江道:“你不要我叫大哥也行,那我该叫你恩公。”
郑诗络苦笑。
杨选江又道:“如果这位刘总兵真的是跟戚家军打过倭寇的话,多半就是我那位旧相识了。那一年正是戚家军大灭倭寇的好时光,我生而有幸,也在队伍里呆过一阵子,倭寇也杀了不少。那日子,才是过瘾呢。那时候有个姓刘的把总,叫刘镇泰,是少林俗家弟子,武功没说的,在少林俗家弟子里面绝对数一数二。我在他的队伍里当了一个小兵,因为杀倭寇立了不少功,他很看得起我,升官的时候提我做把总。可我对做官没兴趣,我说我不做什么把总,我就是来杀倭寇的。那时他夸了我一句好汉子,又说我功夫好,彼此以兄弟相称,在战场上,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后来戚家军调到北方打鞑子,我不想去,就又回到江湖中来。听说他一路升迁,做到了总兵,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了。”
郑诗络道:“这样的人也没有几个,应当就是了。照理说,这该是位大英雄,可惜,倭寇并未除尽,戚家军北调,他却给调来打苗民。当真是可惜了。”
在他们说话时,一队衙役气势汹汹的往酒楼而来,衙役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人,看身形,多半就是刚才那食客。
关若飞道:“看吧,我说对了。不过,苏姐姐,就这么几个衙役,我还没兴趣打呢。”
郑诗络道:“没必要和他们纠缠,大伙这就走了吧,咱们往苗疆走一趟,我总觉得会在那里找到些什么。”说着,起身离座。
那些衙役没头没脑的来捉人,还得劳驾关若飞和他们打了下招呼。
他们一路向西,路上,不时遇到官兵押着苗民而来,而这些苗民之中,也多是妇孺老弱。官兵凶暴,看见有走不动的,不是皮鞭,就是棍棒招呼上去。有的老人捱不过,竟被当场打得气绝。郑诗络他们看不过,遇上这样残暴的官兵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再把他们抓来的苗民给放了。这些官兵身手算是不弱的了,所以关若飞这一路打得也满过瘾的。
走到一个山谷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一队官兵押着苗民而来。这一队官兵有四五十人,押着的苗民也要多得多,而且大多数是年轻女子,其中还有几辆囚车,囚车周围都是重兵看守。也许是人多的缘故,官兵在这个山谷里走走停停,行动极缓。郑诗络他们走来之时,恰好遇到官兵停下来休息。看着是休息,可他们好像都显得精力充沛,时而找出几个男俘来踢打取乐,时而又调戏那些年轻女子,搞得山谷里哀鸿遍野,哭喊不断。
关若飞一看,怒道:“大哥,这些家伙真不是人,我去收拾他们。”官兵虽有四五十人,但在他的眼里,也还是不值一提。
苏浣纱道:“我也去。”她一天里难得和关若飞说上两句话,即使说也是面带凶象的说,响应他的话几乎就不曾有过。
关若飞听了心里直乐,提着缰绳道:“好,苏姐姐,我们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苏浣纱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便纵马冲了上去,郑诗络抬头四顾,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不阻止他们,只道:“池兄弟,我们跟上。杨大哥杨大嫂留作后援,这山谷里可能有埋伏。”
关若飞苏浣纱并驾齐驱冲进了山谷,前边放哨的官兵高声问道:“什么人?”嘴还没能闭上,一块石头准确的飞来,打得他大叫一声,满嘴便都是碎牙。守在外面的一排兵约四五个人发掘情形不对,赶紧提枪站起来,一人同时喊道:“有反贼!”其余的官兵立刻拔刀挺枪,做好了应敌准备,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一个带兵的官长看见来的只有两个人,喝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拿下,男的杀掉,女的留下来!”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妙了。
来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的武功很高。单是那个少年,顷刻间就把他的几个弟兄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那个女子则快得像鬼魅一般,一眨眼从人前闪过,好多刚才对苗民挥鞭子的弟兄都被打得口吐鲜血。那官长便大叫一声:“放炮!快放炮!”
一个兵丁便点了一根大爆竹,“嘭”的一声响彻山谷。
于是,关若飞和苏浣纱,还有紧跟进来的郑诗络和池箬客就发现,整个山谷都围满了官兵。也许也不是太多,看上去也就两三千人的样子。不过,郑诗络他们只有四人。
郑诗络一挥手,道:“把里面的官兵先拿下了!”他一开始就觉得山谷中有所埋伏,不过关若飞和苏浣纱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冲进来了,几十个官兵,押着上百个俘虏在山谷里行走,却一路鞭打俘虏,弄得哭声震天的,又且走且停,这个陷阱做得,可不算高明。不过他们是身陷局中了,要想脱困,手上必须就必须有点筹码。
两三千的官兵他们对付不了,可是几十个,他们还拿得下来,何况他们主要捉的是带兵的官长。士卒逃走了十来个,那也管不着了。
郑诗络随即又令关若飞和池箬客把官兵点了穴道,间杂置身于苗民之中,同时又和苏浣纱一道,解开了那些捆缚苗民的绳索,把囚车里的人放了出来。几个人动作都是极快,山谷外虽然围了几千官兵,一时间,也救不了他们的同僚。
郑诗络他们不懂苗语,好在被关在囚车里的苗人中有个人懂得汉语的,这人看上去是个首领,一身的血污,三分感激,七分疑惑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第三十七章将军哀
郑诗络回答道:“汉人。不过看不得这些官兵这么凶残暴戾。”
苗人头领道:“看来汉人里面也有好人,我这么说对吗?我叫诺俳。你叫什么?”
郑诗络一笑,道:“现在就不说这些了吧。叫你们的人把那些官兵档在外面,大家围成一个圈,能拿兵器的把他们的兵器都拿起来,不过不要轻举妄动。”
诺俳点了点头,自己先拿起了一把腰刀,又对他的族人下了命令,那些苗女们便都拿起了兵器,把官兵挡在外面。首领号令一出,众苗人虽然都满腔怒火,却纪律严明,没有人轻举妄动。看他们的样子,想来必是全族皆兵,而且也令官兵吃够了苦头。
官兵很快就收拢了包围圈,在一箭之地内停了下来。
官兵中有一个将官模样的人,三十多岁年纪,一身银甲,头顶蓝缨盔,脸型方正,双目炯炯,手里提着一支铁杆无缨枪,骑在马上,不解的看了看郑诗络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声音沉顿而至远明晰,可见其内力之雄浑淳厚。
郑诗络道:“汉人。”
“汉人?”那将官道:“既是汉人,为何帮助这些反苗?我看你们的武功很高,都是江湖中人,没事来淌这浑水做什么?难道活得不耐烦了?”说话间,铁枪一舞,枪刃泛起一片寒光。
郑诗络问道:“阁下是刘镇泰刘总兵吗?”
那将官点了点头,道:“你认识我?”
郑诗络道:“才听我一个兄弟说的。听说刘总兵是抗倭名将,如今倭寇尚未除尽,刘总兵却来这里打苗民,不觉得可惜了吗?我看刘总兵所用的兵法不在奇诡,而在明诱,你故意让手下鞭打这些苗民,调戏苗女,让其余的苗民看到,即使明知是计,也要冒险前来搭救他们的袍泽,我没说错吧?这一计可谓极之有效,不过,刘总兵不觉得这样对苗民未免太狠了一些吗?”
刘镇泰看着郑诗络,沉默了一下,道:“乱世,必用重典。这些反苗不事耕作,聚啸山林,与朝廷作对,我是朝廷命官,理应尽忠职守,为朝廷排忧解难。你说什么狠不狠的,嘿嘿,真是好笑。”
郑诗络道:“苛政猛于虎,我看,要不是朝廷对苗民盘剥太重,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怎么会造反?”
诺俳道:“不错,我们苗人住的地方本来就土地贫瘠,一年下来,种的粮食自家都不够吃,还要上缴土司和官家,这两年连年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官家不但不发粮救济,反而变本加厉,征收重税。我们活不下去了,左右是死,不反又做什么?”
诺俳说的是实情,刘镇泰又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朝廷就是死罪。朝廷调我来此,就是为了剿灭你们这帮反贼。我明告诉你们,我本可以杀了你们,把你们捉到此处,确如这人所说的,是以你们为诱饵,等你们大头领芒给自来送死。没想到,倒有个汉人出来打抱不平。嘿嘿,我一向主张朝廷剿灭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自命侠义,扰民坏政,今日,就一并除了便是。”说完,抬手举起了手中的铁枪。
官兵看到总兵发出信号,便开始列队,前面一排盾牌围成人墙,后面一排弓箭手则拉弓上箭,只等刘镇泰再一发令,就将箭如雨下,将山谷中的人全部射杀。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刘总兵,这里面还有你的若干手下,也一并杀掉?”
刘镇泰看了他们一下,没说话。
被郑诗络他们扣住的一个兵长便大喊道:“总兵大人,我们为国尽忠,死而无怨,只求您以后照顾好我们的妻儿老小便行!”
另外几个士兵也喊道:“总兵大人,我们跟随您南征北战,什么时候怕过死的?您即管下令便是,看看我们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还有一些本来没这么豪壮的,眼看死到临头了,左右也豁出去,跟着喊道:“总兵大人,您尽管下令吧!”
刘镇泰声音略显低沉,点了点头,道:“好,诸位兄弟,刘某对不起你们了,你们的妻儿老小,刘某一定会替你们照顾好的。”
他把手中枪高高举起,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