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除了寒稀,还有郑诗络,还有程先生,还有寒稀的娘和弟弟以及两位婶婶。两位婶婶怀中都抱着寒稀的堂弟,一个三岁了,一个才半岁。寒稀的任务,就是保护密室里的这些人。
都是她的亲人!
先生的穴道已经解开了。先生年纪大了,不及时的解开穴道,恐怕对身子有损。先生从来没有被人家禁锢过,这时候正在生闷气呢。郑诗络的穴道还封着,寒稀不敢解开他的穴道,她就是怕他。如果郑诗络会记恨她,她当然会难过得要死,如果郑诗络一点也不责怪她如果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她也会心痛得要死。她柔肠百结,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可是,郑诗络的穴道总会自己解开的,难道到时候又补上一指吗?她哪里还下得了手。
“四儿。”寒稀的娘说话了,寒稀的娘也看到了外面的朝霞,她说:“天亮了,把郑公子的穴道解了吧。时间长了,有碍血脉畅通。”
娘的话是不能违背的,寒稀转过身来,低着头,也不敢看郑诗络,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看见郑诗络活动了一下手脚,她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郑诗络活动了好一下,竟然笑了,说道:“妹妹,这叫什么武功?为什么你伸手一点,我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你教我好不好?”寒稀抬头看他,真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是他的笑那么真诚,把她也感染了,寒稀便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道:“这是我们叶家的秋风点穴手,人家说,是江湖上一流的点穴手法。不过,不能外传的。”郑诗络道:“我要娶你为妻的,我不能算外人。”
寒稀万没想到郑诗络在这时候又提这事情,羞得连脖子都红了。郑诗络哈哈笑道:“我知道老天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把我从你身边送走,这是注定了我们要生死与共的。我既然许下了诺言,就绝不会反悔。”郑诗络笑得爽朗至诚,寒稀虽然害羞,脸上却也露出了些幸福的笑容。
寒稀的母亲看在眼里,也笑了,且不论将来究竟如何,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遇到这么一个聪明善良而又肯生死相随的好男儿呢?虽然挽霞山庄的事都是由庄主叶天翔做主的,但这件事,她知道她的丈夫再也无从反对,便道:“郑公子,难得你对我们丫头一往情深,四儿能遇见你,也是她的造化。这件事,我就许了你了。”
郑诗络大喜道:“多谢夫人成全!”
程先生哈哈笑道:“什么夫人?还不叫岳母?”
郑诗络脸上不由一红,他虽然性情爽朗,但是终究只是个少年,脸皮总还是很薄的。
叶夫人道:“叫不叫岳母不要紧,我已经认了你这女婿了。不过,”她看了看外面,道:“情势如此,你们就算现在拜堂成亲了,也可能即刻便死。你本与叶家无关,兴许还有一条生路。真的生死不渝吗?”
郑诗络便双膝跪下,给叶夫人磕了三个头,道:“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叶夫人含笑点头,对寒稀道:“四儿,你也跪下吧。”寒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本是武林世家的女儿,血脉里也流淌着豪爽干练的性格,便也不忸怩,跪了下来,喊了一声:“娘。”
叶夫人对程先生道:“先生。你是络儿的长辈,外子不能分身到此,我们就给他们作主了吧。”程先生笑道:“甚好,甚好。”寒稀的两个婶婶也是长辈,这时便都上前贺喜。一切仪礼都免了,给长辈磕了头,再互相对拜,他们便是一对夫妻。叶夫人送了郑诗络一块和田玉珏,程先生大为窘迫,对寒稀道:“老夫身无长物,只有一本敝帚自珍的诗稿,就送了你吧。”寒稀接过了,盈盈笑道:“多谢先生。”
一对新人站了起来。郑诗络问道:“妹妹,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我是叫你娘子呢?还是仍旧叫你妹妹呢?”寒稀道:“娘子真不好听,还是叫妹妹吧。”说得众人一笑。
虽然没有红烛高照,虽然没有锣鼓声声,虽然没有宾客满堂,可至少在这一刻,在这密室里,真是喜气洋洋的。哪怕,欢喜也只是片刻而已。
没有海誓山盟,他们只是牵着手,从掌心里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对方的呼吸。寒稀看着郑诗络甜美的笑着,郑诗络则还以她坦荡真诚的目光。这有点像一个梦境,所有的一切都好象不那么真实。
可是,所有的一切又都那么的真实。
叶母看了看暗窗之外,道:“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四儿,你带着络儿,去看看外边的情形吧。顺便去给你爹报个喜。”寒稀道:“不,爹让孩儿在这里保护娘和弟弟,还有婶婶和先生。”叶母道:“这里很安全。再说了,娘和你两位婶婶的武功,总不至于就比你差了吧?真不知道你爹怎么想的。”
寒稀看了看郑诗络,还是摇了摇头。郑诗络道:“既然说了生死与共,你就不要这么儿女情长了。走吧。”叶母笑着点了点头。寒稀也就不再多说,带着郑诗络走出密室暗道,来到了外面。
这时山庄里出奇的安静,安静得就像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个早晨。好像万物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风依旧轻轻的吹着满山遍野的红叶。
寒稀带着笑,问道:“郑哥哥,你闻到了吗?红叶的香气。”她说着,停住了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郑诗络微笑着看着她,问道:“现在可不可以把画还给我了?”寒稀看了看他,郑诗络接着道:“还差几笔,我得把我的小新娘画完啊。”寒稀羞红了脸,道:“这个时候,你还来取笑人家。”这时候她已经不再害怕,也不再心痛了,既然说了生死与共,那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寒稀有个疑问,她问道:“郑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郑诗络道:“嘿嘿,先生不是说了吗?人谁不死?但求死得其所。跟了先生那么多年,别的东西没有,傲骨算是有了点。”寒稀含笑道:“郑哥哥,我发现你总是笑,你没有烦恼的吗?”郑诗络笑道:“这个,我不跟你说。”寒稀撇了撇嘴,笑道:“不说就不说,不过,我很喜欢你这样子。我就喜欢你笑。郑哥哥,你知道人家成亲后要做些什么吗?娘都没对我说,可是我记得大哥成亲的时候,有好多好多事情,把他和嫂嫂都忙坏了。”“这个嘛,”郑诗络道:“我也不知道了。等下回去问先生吧,先生什么都知道。”寒稀点头道:“嗯,好的。”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的走来。可是,要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不可能的。走着走着,寒稀突然停了下来,她蹲身看了一看,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本来笑靥如花的脸上,顿时一片悲戚。这是她熟悉的一个长辈,山庄的护院高长鸣。她轻轻的喊了一声“高叔叔。”眼泪就掉下来了。就在不久以前,高长鸣还放了第一次违反庄规的寒稀一马,使她免过了父亲的责罚呢。
郑诗络看见高长鸣的尸体上没有什么伤痕,脸上的表情则写满了惊异,就觉得十分奇怪,问道:“你知道高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郑诗络这一问提醒了寒稀,她草草的检查了一下高长鸣的尸体,道:“你帮我把高叔叔的尸身翻一下,我看看后面。”尸体背部也没有留下什么伤痕。寒稀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是,他那十分惊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寒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道:“走,我们去告诉爹。”
第八章蝴蝶悲
他们是在叶天翔的书房里找到他的。叶天翔表面看来十分镇静,但是他的鬓角正在悄悄的变得灰白。寒稀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咬了咬嘴唇,没敢说出来。叶天翔吃惊的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寒稀简单的说了他们已经成了亲的事,就把高长鸣的死讯告诉了叶天翔。叶天翔也来不及对他们说些什么,匆匆忙忙的就和他们回到了发现高长鸣尸体的地方。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晏补之。
晏补之验过了高长鸣的尸体,得出的结论却十分令人震惊——“高护院是中了风雷破掌而死的,外面一点伤痕也看不出来,可是五脏六腑全烂了。问题不在这里,大哥,你发现没有,高护院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中掌身亡的。”
“风雷破掌?”寒稀惊道:“爹,这不是长风帮主的成名武功吗?”
晏补之道:“不错。风雷破掌的确是长风帮帮主铁马的成名武功。可是,铁帮主怎么会到这里来杀了高护院?侄女,你想这说得通吗?武林中六大帮派,六大世家,长风帮和我们挽霞山庄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寒稀摇了摇头。叶天翔也摇了摇头。郑诗络蹲着身子反复的看着高长鸣的尸体脸上的表情,道:“岳父,高护院的脸上写的只有惊异,没有恐惧。会不会,杀他的人,是他认识的?”
晏补之也反复查看了高长鸣的尸体,点头道:“世侄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不过,高护院生前也不认识铁帮主,那会不会,还有别的人会风雷破掌?而且是高护院认识的人?”
“大哥!”这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叶天翔的另一个结拜兄弟沈怀昭又匆匆走了过来。他一看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没时间过问这里,说道:“上官兄弟死了。”他说的是燕云双剑之一的上官铁衣。在挽霞山庄中,上官铁衣的武功算是一流了。
沈怀昭道:“上官兄弟中的是地魔剑,胸口被划上了一个‘鬼’字。”
“地魔剑?”叶天翔道:“这么说,除了鬼手横断,魔剑风漏也来了?”这边多了一桩悬案,那边确然是鬼教找上了门。叶天翔苦笑了一下。一夜无事,又怎么可能一夜无事呢!
郑诗络看见寒稀好不容易恢复的笑容又被一种紧张和恐惧遮盖了,就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其实人越是在幸福的时候越是怕死的。如果江湖的传言没错的话,光一个鬼手横断他们山庄可能就对付不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魔剑风漏,那真的是一点侥幸也别想有了!能够和郑诗络生死相伴,死又何惧?可是,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相死。
一点也不想。爹爹都还没祝福他们呢,还有哥哥姐姐,还有这些叔叔伯伯。
郑诗络是个只学了一些粗浅功夫的书生,但是这个时候,在整个山庄里,最镇静的人其实是他。但是这镇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帮助,相反,他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挽霞山庄面对的,并不只是鬼教的死亡威胁那么简单。他问寒稀,什么是江湖呢?寒稀看了看他,寒稀答不上来。
整个山庄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所有的人都知道敌人已经来过,但是没有人知道敌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再出现。他们布下了自以为周密的防卫阵势,可是他们突然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徒劳无益。连上官铁衣这样的高手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杀了,那么其他的人呢?武功比上官铁衣差的就不说了,就连他几十年来的生死兄弟皇甫秋池,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他不住的在想,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他?
而这正是绝大多数的人正在想的问题。他们都跟随挽霞山庄多年,跟随挽霞山庄那些年来他们在江湖上也曾经风光过,他们也都是义气干云,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他们是不怕死,如果与敌人面对面的厮杀,即使明知不敌,他们也绝不会退缩。可是他们看不到敌人在哪,他们有力无处使。他们不怕死,可是,在惶惶不安中等死,确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的!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来。这场雨和前一阵子的那场雨有很大的不同。这场雨下得稀稀疏疏的,可是,每一滴雨滴似乎都很分明,每一滴雨都带着一种冰蓝色的寒光从天空中直贯而下,打在地上,像珠子一般的破碎了;打在人身上,则是分明的生硬的痛。
挽霞山庄的人对这种雨并不感到陌生,每年入冬之前,都要下上一两场这样的雨。就像是昭告吧,然后,冬天就该登场了。只是今年这场雨来得格外的早了一些,挽霞山庄的枫叶红得正好,在往年,应该还有个把月的晴天呢。
天色很暗。暗暗的天幕下冰珠一般的雨冷冷的下着,像一个心肠铁硬的人漠然的看着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
寒稀最怕这种雨,要是在往年,这场冷雨下来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已经生了一盆炭火了。她就很少再走出她的那座小楼,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像猫儿一样偎在火边,看书,或者愣愣的想着不知道什么事情,一直要到冬天过去。可是,今年她看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因为天冷了,寒稀就叫郑诗络陪她回夜紫楼去换衣服。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她想带他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她还想回去看看蝴蝶有没有出什么事,从昨天早晨到西苑读书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蝴蝶了,她感觉就像过了很多年,不知道她还好吗?回到夜紫楼,她还要找一块油布把郑诗络给她画的画包好了,她要把画随时带在身边,可是又不能让雨淋着它。
叶天翔担心女儿女婿在路上会出什么事,要两个护卫陪他们去。寒稀说不用了。寒稀年纪小,可是寒稀的武功不比那两个护卫差。其实最重要的是,寒稀现在不想有谁来打扰他们。
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廊,郑诗络和寒稀来到了山庄的内院当中。这是山庄的主人住的地方,和外面的那些院落相比,这个院子并不显得富丽堂皇,只是多了一些大气。寒稀的夜紫楼就在内院的北边,一座两层的小木楼。
郑诗络生平第一次走进一个小姐的香闺,进门的时候,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寒稀就有些哀愁的笑,她想,要是没有关于鬼教的那些事情,那一刻该多么美好啊。她拉着郑诗络的手,轻轻的在他怀里靠了一下。笑问:“郑哥哥,你怎么脸红了?我们现在是夫妻啊,你还有什么好避忌的?”
郑诗络一想是的,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其实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比寒稀懂得更多,这时候在他心里,他和寒稀结为夫妻,更多的感受到的是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情怀。而那些小夫妻的情情爱爱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他一时之间还体会不到。只是当寒稀靠在他怀里时,他才感到心尖一颤,不太利索的伸手搂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只那么一下,两个人身上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