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诗络微微一笑,道:“何帮主,在下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说。”
何人我道:“郑公子请讲。”
郑诗络道:“何帮主请大家前来,是想借大家的力量抗过这一关,还是趁机号召天下英雄,一举消灭鬼教?”
何人我道:“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咱们人齐了,先跟他干上一架,再一鼓作气把他老巢给端了。这有什么问题。”
郑诗络又问道:“有。何帮主,你说鬼教给丐帮下了通牒,这是何人下的通牒,通牒里怎么说?既然有个期限,期限到了,如果要归顺的话,又该怎么做?该在何处,向何人臣服?这些东西,可都说清楚了?”
顾同恺嘿嘿一声冷笑,道:“有胆子够义气就和大伙一块干,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
郑诗络淡淡道:“因为在下以为,这件事里面只怕是另有玄机。”
何人我看了看他,道:“通牒落款为鬼手横断,要我等在腊月初七到荆州城外三十里的山神庙向他叩拜归附,我去他娘的!”这话一说起来,他老脸上便是一片怒火。
郑诗络道:“作为通牒的那封信,想必何帮主一怒之下就给撕了。”
何人我道:“不错,丐帮千百年来,何曾受过次等鸟气!”
郑诗络摇头道:“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何帮主,以在下的了解,鬼教没有给人通信的习惯,他们若是要杀人,不知不觉的就来了。而且,这么多年来,鬼教若是想要收复武林正派之人,他们老早就该动手,不至于到今日。”
顾同恺哼了一声道:“你怎么对鬼教如此了解?不知和那些妖魔鬼怪是何关系?”
“关系?”郑诗络淡淡的,但是一字一句都如刀剑一般生硬锐利的道:“关系就是血海深仇!”
顾同恺道:“既然如此,怎么你倒像替他们开托似的?”
郑诗络说话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何人我道:“何帮主,你说马长老也是中了鬼手横断的鬼阴手而死的,对吗?”
何人我道:“不错,马兄弟胸膛被人挖开,心脏也被人取走,普天之下,手法如此凶残,除了鬼手横断又还有谁?
郑诗络道:“马长老遇害有多久了?”
何人我道:“已有十数日,怎么?”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算了,没什么。何帮主,这事很有可能是有人假借鬼教之名,暗中生事。在下这么说,绝非为鬼教开脱,而是担心有人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必须先转移天下英雄的视线。当然,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在下的凭空猜测,并无依据。诸位若是相信,便请多留个心眼,若是不信,那便算了。何帮主邀请各派要人,想来荆州之约是一定会去的,咱们到时候再见吧。”他素来对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也不会与他们同行。说完话,就带着池箬客等人径直离去,留下身后复杂多样的目光和议论纷纷。
一行人回到客栈,最关心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只有杨选江颇有些忧心的问:“大哥,这样好吗?我行我素固然是痛快,却只怕和天下英雄的距离越拉越远啊。”
关若飞接道:“我就没觉得那些人算什么英雄,何老帮主老了,那个什么顾庄主阴阳怪气的,武当派的道长像个干巴小老头,我倒觉得,这样的江湖,推倒了重来才好!”
池箬客默想了很久,问道:“大哥,你怎么就觉得这事不是鬼教所为呢?”
郑诗络道:“你想想,这么多年了,鬼教如果真的有心收服正派,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他们灭武林三大世家,从来不留活口,以他们的作风,似乎杀人便是他们的乐趣所在。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鬼教会先给人下书通牒,怎么突然有了这种名堂?最可疑的是,心脏被挖,就说是鬼阴手,可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见过鬼阴手杀人留下的是什么痕迹。也可能是我的偏执,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太多的疑团。”
池箬客点点头,又问:“那么,荆州我们去吗?”
郑诗络道:“去,不过不是我们,我一个人去。”
杨选江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大哥,你别怪我多嘴。以你的这种偏执,弄得不好就是两头挨打,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郑诗络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见势不妙溜了就是,咱们算不上名门正派的人,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再说了,我也就是想趁机偷一下懒,你说咱们这里现在有多少事情要做啊,还必须悄悄的做,这三河镇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咱们要在这里安家而不让他们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老实说,这个非我所长。”
池箬客也笑道:“大哥这么说话,我倒信了。”
郑诗络道:“我可是说真的。我们现在就这么点人,杨大哥负责修建红叶岭,一妹负责在三河镇开店,我想好了,就在这开家成衣铺子,兼营布料。一妹做掌柜,杨大嫂、小飞媳妇和李姑娘都做帮手,你们几位换一身衣裳,我看这镇上的女人都得跟一阵风。箬客人脉广,还是负责招兵买马,江氏三兄弟帮着杨大哥,小飞就看店吧。”
池箬客哈哈一笑,道:“开衣料店?哈哈,大哥,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招,我看,行!就是你一个人去荆州,我们不放心。”
郑诗络摆了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既然说我是当家的,好歹也得让我专权这么一回。季姑娘什么时候回河间府,咱们可以一起走一程。”
季氤氲开心的一笑,道:“好啊!”
第六章今夕何夕
连着两天,三河镇上都不断有武林人士前来。镇子上的人见惯不怪,也没有谁刻意的去留心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事实上,除了桐柏剑派和长风帮,如今这个江湖里数得出来的门派,几乎都派了人前来,一时间,客栈的生意倒是挺好。
郑诗络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掌柜见势就要涨价,说反正他们也住不完,要是不提高价钱的话,他理所当然要让别人来住。池箬客一生气就故技重施,掏出银票来砸人。可是这老板心气还挺高,说自己要养家糊口,以后儿子也要养家糊口,不做这种杀鸡取卵的生意。不过呢,他又说既然他们想在这长住,镇东有处宅院倒挺宽敞的,喊价也很便宜,就是有人说那宅子闹鬼,先后几家买主都有人死于非命。池箬客来了劲,说自己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当下就怂恿着掌柜的带他去看房。
到了镇东,果然有一处大宅子,远远看去还挺气派的,就是门前长满了杂草树木,看起来挺荒。进去看了,宅子修得也讲究,亭台楼阁什么的都不缺,还有些江南一带园林的味道。一问,这房子现在的主人原来就是客栈掌柜,池箬客就乐了,说掌柜的你行啊,拐弯抹角的就是想把这房子脱手是吧,不过你倒也还老实,闹鬼我不怕,你赶紧找人给我们打扫了,我们今晚就搬进来。
价钱嘛,掌柜的喊得不高,池箬客自然也就懒得还价。于是他们就张罗着搬房子的事情,镇上的武林人士好像与他们无关似的。这院子打扫出来,共有东西两套厢房,北面有小径连着一套单独的小院,正门进去的一间豪华气派的大厅,东西厢房之间还有池塘,池塘里立着一座单独的小楼,原来是做书房用的。此外厨房马概,一应俱全。宅子内外都长着许多大树,冬天里树叶都掉光了,那些枝杈奇形怪状的,一眼看上去是有些怕人。此外,掌柜的虽然叫人来给他们将宅子打扫了一下,但是里面不尽的荒芜可就要等他们自己慢慢的收拾了。
最里面的小院就让杨选江秋雨岚夫妻住了,关若飞赵雨淅小两口也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样赵雨淅照顾秋雨岚也方便些,苏浣纱和季氤氲、李熙贞就暂时都住西厢,西厢共有六间房,李熙贞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住,就和苏浣纱挤一间屋。这些天来她多少能说一些汉语了,最简单的交流加上手势和瞎蒙,大家都应付得过去。语言不通,他们也弄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可是看着她和他们在一起快快活活的样子,也就没有人过多的去打听。杨选江观察了很久,也没看出她有武功,便也由得她去了。池箬客和江氏三兄弟暂住了东厢,郑诗络则一个人独住那栋小楼。小楼下的池塘早就干了,只长着些杂草,大伙说开春了再放水养些鱼在里面。
这一天一直忙活到了深夜,山神庙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真没有人有心思去理会。为了图个吉利,江家老大不知从哪弄了一串鞭炮放了,在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人气就出来了。
郑诗络独自一人住在小楼里,小楼原先是书房,楼上楼下的都摆满的书架,书架上没有书,只有楼上的方案上还摆着一个蒙着厚厚一层灰垢的砚台。郑诗络将书桌擦干净了,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呀”的叫了一声,似乎太久没有人做了被吓了一条。
许多年前的情景忽然间有那么径直浮现在了他眼前,也是这样的小楼,他和他的小妻子寒稀同榻而卧,如果不是那样的时间那样的情形,那该是多美的一幅图画呢。图画,那时候他画了一幅《寒稀挽霞图》,只差那么一点就完成了,当他活过来的以后,整个挽霞山庄都变成了一片灰烬,那幅图,想来也给大火烧毁了。时也命也,不知是谁在前世对他下了诅咒。
郑诗络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坐在书桌前回想着往事。往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他却依然走不出来。苏浣纱说他是懦夫,池箬客怪他不该放走李桐,可是,他该留下她,让她徘徊在自己的往事边缘吗?这无论是对李桐,还是对他自己,甚至,对寒稀都是不公平的。李桐曾经问他,那个妹妹,很漂亮吗?妹妹?寒稀如果还活着,比秋雨岚都还要大几岁呢。李桐是个好姑娘,所以,他更加不能负了她。
他们才搬到这宅子里来,蜡烛油灯之类的细碎东西自然没有准备。不过,郑诗络也用不着这些东西,这些年来他的武功在不断的提高,除了刀法剑法之类的,内功也在不断提升。说起来他的武功虽然也曾有名家指点,但是更多的是靠他在不断的与人过招中不断提升的,往往就是胜了,也胜得比较凶险。他虽然也自创了一些武功,但是总脱不了杂乱的底子。这时候他想,如果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的精研,他一定能开创出一套自成体系的武功的,他甚至想好了要开刀剑和拳掌、内功三个系列,认真去想,真要完成这件事,只怕也得花几十年的时间,那时候他就是老人了。也许那时候人家会称他为一代宗师。这么一想,他不禁笑了。武林,江湖,他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书生啊!
想到这两天聚集到三河镇的武林人士,郑诗络心里的疑惑又升腾了起来。这两天他们也不去过问,只是冷眼旁观,除去丐帮第一天邀请他们之外,也不再有人留意他们。可是,别的门派也就算了,九鼎门也对他们视若无睹?他们和九鼎门之间,可不是只有一点简单的江湖恩怨那么简单。而且,以丐帮的消息之灵通,他们一到三河镇就被人出来了,那么九鼎门和倭寇之间的勾结,江湖上竟然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三河镇现在聚集了这么多的武林人士,声势越来越大,那么,他们仅仅是为了赴荆州之约帮丐帮度过难关,还是一鼓作气去扫荡黄泉界。不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黄泉界是鬼教的根基所在,可具体在什么地方,似乎又无人知晓。一如天教的须弥山。有时候,郑诗络觉得,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好像都是在演戏。或者,他们都把这戏当成真的了。想想也是,戏里戏外,又有谁真的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荆州之会,郑诗络觉得无非两个结果,一就是丐帮召集了这么多的人轰轰烈烈的赶去,一个人都看不到,鬼教的人又不是白痴,要想同时对付这么多门派,那是谁也做不到的;要么,就有人早有算计埋伏,这一些人一到那里就中招,下毒埋炸药都有可能,而且绝对防不胜防,他们这么多人,里面随便夹杂几个奸细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是前一种结局,无非也就是个笑话罢了,如果是后一种结局呢?孔子讲仁义道德,如来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子自然也不希望血流成河。再说了,名门正派再怎么沉闷可笑,真正的大侠客大英雄也还是有一些。既然身在江湖,侠义这两个字怎么也得讲一讲。
虽然那些人当然也会先派人去打前站,不过,那都是不大靠得住的。这里的事交给兄弟们,他就先去看看吧。丐帮何帮主说的十天,只剩下八天了,从三河镇到荆州,脚程够快的五六天也到得了,大队人马一起走,七天也够。最迟再过一天,他们也就该出发了。要走在前面,明天他就得动身。
打算好了,就草草的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看到兄弟们又都忙活开了,觉得就这么走了显得不太讲义气,就把宅子内外的枯树都清理了一番,花了小半个时辰,在后院厨房门口堆上了一堆柴火。打柴跳水,在很久以前,也都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又想起先生的话来:“不事耕作,不知民间疾苦,不知民间疾苦,何以胸怀天下?”
给水缸里挑满了水,突然发现有人在看着他。一回头,是那个朝鲜姑娘李熙贞,看着他叽叽喳喳的就说了一大阵,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表情似乎在笑他的样子。可是,这有什么好笑的呢?院子外面又拐进来一个季氤氲,笑道:“我知道她说什么——书生劈柴,一点不像。”郑诗络不禁一笑,道:“胡说,砍柴挑水,这是我的本行。”
季氤氲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摇头道:“好难得,郑当家的原来也会笑。”
郑诗络道:“这话就过了——季姑娘,你不必叫我郑当家的。”
季氤氲道:“那你也别叫我季姑娘。”
郑诗络便问道:“你在家里行几?”
季氤氲道:“我本有个哥哥,可惜没活到大。”
郑诗络道:“那行,我便叫你二妹吧,正好你也比一妹小一些。”
季氤氲愣了一下,看看他,表情有些复杂,随即释然一笑道:“好啊,二妹也不错。回头我得跟苏姐姐结拜了,只叫姐姐,苏字免去。”
“郑诗络。”李熙贞突然在旁边喊了一句,然后又练习了一下,吃力费劲的道:“郑诗络,大笨蛋!”似乎为自己能说出这几个字颇感得意,又接着练习道:“郑诗络,大笨蛋,嘻嘻,郑诗络,大笨蛋。”看到郑诗络拉下了脸,撒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吐字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