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抹海淡天舒的魅影,踩着晚霞,一头长发在风中清舞着那往生来世的惊鸿一瞥。当她蓦然发现古渡头上那个日夜思念着的身影时,眼睛一半儿璀璨,一半儿迷蒙,笑出一排皓齿,却又赶紧用手捂住滑落的泪花。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这般百感交集,惊喜交加?走到他面前,却是爽爽朗朗的一笑,平平静静的叫一声:“郑大哥。”
“我,”郑诗络有很多话想脱口而出,大约是被挤在了嘴边,最终说出来的是:“我在这等了你很久。”
李桐嫣然一笑,道:“我觉得有点像做梦。”
郑诗络久久的看着李桐,道:“你看起来瘦了不少。”
李桐依然带着灿烂的笑,道:“你呢,嗯,好象有些变化,变老了。”
“是吗?”郑诗络失笑道:“有这么糟吗?”
李桐走近了他一些,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遍,道:“气韵,更老练放达了些。一定有经历了许多事。”
郑诗络笑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道:“是的,经历了很多事。”他鼻子里闻到了一股女孩儿身上的清幽香气,这种香气是很美的,也有一些醉人。李桐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带着笑,却不再说什么。郑诗络的心里不停的打鼓,他的心跳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不,有过,那却像是远在前世的事情了。该说什么呢?该说什么?郑诗络心里都不禁有些急了。李桐却很淡定,就是那么看着他。郑诗络憋了许久,却道:“明天,我去九鼎门的总舵拜庄。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么?”
李桐点头,很干脆的道:“好!”
郑诗络吸了口气,又道:“此去,也算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李桐只是点头,笑得无比坚定的道:“好!”什么生死与共,什么同生共死之类的话都不必说了。她还需要说什么吗?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是不准确的,因为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无论在哪里见到他,都只能说是意料之中的吧。同时也是意料之中的,他并不会对自己明明白白的说什么,她知道许多东西强求不来,她对自己说可以等。如果这一辈子等不来,那还有下辈子。下辈子,如果她第一个见到他,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吧?
郑诗络松了口气,道:“这是我和你哥哥商议的计划。九鼎门这边,我去搅他个天翻地覆。你哥哥则借机去救刘将军。我,”他本来很是平静的向李桐讲述着他们的计划,不知怎么的,突然道:“我很想念你。”这话一说,之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激荡起来了。他有点语无伦次,只是道:“我想念你,我,我该称呼你什么呢?我是说,叫李姑娘总有些别扭,可是……”
李桐含笑道:“我姐姐一直叫我桐儿来的,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包扎伤口,我就说,你让我感觉很像姐姐。”
“不是吧?”郑诗络大为窘迫,苦着脸道:“这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你姐姐的,还是换一个吧。”
李桐开心的笑,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道:“当我姐姐有什么不好,姐姐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呢。”这话一说出来,脸不由得就红了。再爽朗大方的姑娘,总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李桐一脸红,郑诗络就觉得这窘迫被扯平了,也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大度的道:“都不要紧吧,你高兴就好了。呃……桐儿,你不知道,我在这等你等得……”
郑诗络的话没说完,李桐就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仰头看着他,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呢?”
郑诗络看着她含笑带泪的脸,闻着她淡淡的芬芳气息,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打鼓了。不过,心跳虽然很快,却不再像之前那么慌乱。他现在只想伸出手去,搂住她瘦削的肩头,将她搂进怀中,揉进命里。他差点儿就伸出手去了,可是他敏锐的感觉到李桐刚才走下来的那条船在水面上微微的动了一下。如果动得厉害倒不会引起他的注意,这微微的一动,却分明是有人以极高的内力试图将船稳住,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的注意力就转移了过去。
而那船里的人情知自己已被发觉,只得放弃了先前的动作,朗声道:“阿弥陀佛,郑施主如此明察秋毫,小僧实在是佩服之至啊。”说着话,船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身洗得快发白的旧僧衣,头上却长出了两寸长的头发,脸上也挂满了刚硬的胡须,双目深陷,看起来颇为憔悴。
郑诗络微微一笑道:“大师心念凡尘,想来面壁也是无用,对吧。”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却正是不破和尚。他这副形容,显然就是面壁面出来的结果了。听到郑诗络这么一说,叹道:“惭愧,自幼长于佛门,却堪不透情关,小僧有何面目去见我佛如来?”
郑诗络道:“那就不去见那如来吧,这世间自有你该见之人!若是你那方丈师兄要为难你,哼哼,少林寺,我便闯不得么?!”
第四十六章尽疏狂不怕人嫌,是我平生喜处
不破听了郑诗络这话,呵呵一笑道:“多日不见,郑施主的狂傲之气越发见长了。就不知道功夫长得怎么样?”
郑诗络看着不破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大师还是这脾气,堪不破情关,也做不来宁静淡泊人,我看你还是还俗吧!到我红叶江湖中来,大家兄弟一起打天下,岂不比心不甘情不愿的留在寺里面当和尚强多了?”
不破合十道:“罪过,罪过,郑施主,接招!”话音落了,一记如来千佛手便向郑诗络打来。他知道郑诗络的功底,出手自然没有保留之理。但见一片掌影层层叠叠,当头一片佛法无边。
郑诗络擅长刀剑,拳脚功夫并不算厉害,不过人家大师既然出招了,他岂有不接之理?如来千佛手气象万千,法相恢宏,不过不破的掌力少了些慈悲,多了一些霸道。比霸道郑诗络却是不怕的,他以掌为刀,一阵蛮横的劈砍,竟是迎着千变万化的如来千佛手一阵狠打快攻。只见得两人在夕阳古渡你来我往,于无声无息中,却又风啸雷动。
李桐站在一边,面带微笑的看着郑诗络和不破来来往往的身影,突然觉得一种淡淡的幸福浮在心头。只要能看到他,无论他在做什么,是指点江湖也好,是担水劈柴也好,她都感到一种会心的喜悦。细算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有限,这实际上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已,可为什么他就这么在她心里烙下了那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呢?是因为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吗?是,又不止是这样。其实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她的生命被一样柔软的东西击中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不破道:“佩服,佩服,你的招式乱七八糟,可是我偏就奈何不了你!”
郑诗络也笑道:“讲招式,我当然是比不过你佛门正宗。不过打架嘛,只要能赢就行。只要赢了,就可以叫做出奇制胜,若是输了,被你骂得一钱不值也就只有认了!”
不破道:“我们这一下打了只怕有两百来招吧,你换了几十家拳法掌法,中间又夹杂着你自创的东西,杂而不精,咱们要长打下去,我一定能赢。”
郑诗络道:“这个我认。正宗毕竟是正宗,源远流长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和尚,有时间我得跟你好好学学,这叫不耻下问。”
“娘的……”不破情急之中骂了句娘,忙道:“罪过罪过,你还下问,怎么说贫僧也是当今少林辈分最高的一辈,你应该是虚心上问才对。”
郑诗络微笑道:“我看你刚才愁眉苦脸,憔悴不堪,怎么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破搔了搔长出了头发的头道:“故人重逢,自然是高兴的。”
郑诗络摇头道:“佛家讲不嗔不怒,不悲不喜,你可一样也没做好。”
不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我做不成和尚吧?郑施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厚道了?”
郑诗络笑道:“胡说,我是天底下最厚道的人。桐儿,我们走,让这和尚自己悟道去!”说着,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想通了,每一次我们相见,都面临着生死攸关,我们既然能够从容赴死,为什么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不想对你说我的过去,那是我的前世,我想的,就是和你拥有今生。其实区区一个九鼎门,我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是我们要面对的,还有整个江湖。我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究会有怎么样的结局,我只是想你陪着我。生,我们在一起,死,我们在一起。”
就在郑诗络握住她的手的那一瞬间,李桐又紧张又激动,差点儿就觉得自己的心不肯跳动了,可是,她很清楚的听到了郑诗络所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有漏掉。郑诗络说完了,她也平静了,他的手让她感觉到一种温热和柔情,让她感到一种心安,她此时就像和他过了几辈子一样的平静,看着他展颜一笑,道:“生,我跟着你,死,我跟着你。”
“阿弥陀佛!”不破提了一口真气,怒道:“当贫僧不存在么?”
远处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个人道:“不破和尚不必这么气闷,这两个家伙就是要存心刺激你的。不过你也是有福之人,你可知道有一个人正在守候着你重回凡尘呢!”一袭白衣,踏着夕阳清风而来的,当然就是风度翩翩的潇湘公子。他这几日虽然苦闷无比,可是,看到大哥终于肯放下心中的重负走出那一步,他还是大感心头一阵畅快。走到李桐跟前,深深的作一个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嫂。”把人家姑娘羞得满脸通红。
却也只是一瞬,李桐不是那种扭捏的人,笑道:“你叫得好便宜,带了礼物吗?”
“礼物?”池箬客道:“我手上倒也有一件,不过那是明天要送给九鼎门吕重光吕老先生六十大寿的寿礼,拿了给你,怕是不大合适。”
不破嘿嘿笑道:“潇湘公子出手,想必不会是凡品,却不知道这南京城里,又有哪户达官贵人家中失盗了。”
池箬客道:“听听,这是和尚说的话吗?”玩笑了,又道:“大哥,丐帮有位兄弟想见你,这事还请你定夺。”
郑诗络道:“丐帮的兄弟?见啊,这有什么好说的。”
池箬客笑道:“人在李公子那里呢,咱么这就过去吧。不过,你这一次去,可就要拜见大舅子了,这个,小弟先去给你顺一件礼物?”
“池箬客!”李桐清喝一声道:“久仰潇湘剑法盛名,不知是否有幸见识见识?”
池箬客低头道:“小弟不敢。”
李桐道:“那就少在那里废话!”
池箬客无语,那一声大嫂喊了,任李桐怎么说,他都没有还嘴的份了。自此,除苏浣纱外,这世间便有多了一个治他之人。
一行人来到烟波岛在南京城里的秘密住所,烟波岛的当家李啸以及烟波三杰里面的海龙秦牧、海狼齐涛已经等候在了那里,问及海鹰司徒莲心,则是和苏浣纱一道在城中打探消息去了。除了烟波岛和红叶江湖的人外,此处还有一个青年乞丐,相貌平平,只消往乞丐群里一站,就再难人出来,肩上背着六只布袋,以他的年龄来说,在丐帮中辈分算高的了。
“郑兄,”李啸给郑诗络引见道:“这位是丐帮南京忠顺堂的堂主古大醉,对你老兄是仰慕已久,说什么都要见上你一面。”
那古大醉冲着郑诗络抱了抱拳,嘿嘿笑道:“这位公子就是泉州横扫九鼎楼,松风岛上杀倭奴的郑当家吗?小叫化子古大醉,对郑当家的确是仰慕已久。倭寇犯我中华久矣,刘将军福建抗倭,战功累累,却别九鼎门的狗贼勾结官府无限下狱,李公子郑当家的要救刘将军,怎么也要算上小叫化的一份!”
郑诗络微微一笑,问道:“算的是古兄弟的一份,还是丐帮的一份?”
古大醉道:“咱们丐帮何老帮主有许多年没有过问江南这边的弟兄了,近年来武林乱象纷繁,帮主许是有别的考虑那咱管不着,不过,在这南京城,我古大醉就是丐帮,丐帮就是我古大醉!两位公子爷要怎么做只管说一声,我古大醉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郑诗络看了看李啸,李啸早说过对名门正派的人信不过的。不过丐帮这些年来有些四分五裂的样子,其中混杂了不少道貌岸然之徒,却毕竟是千百年来天下第一大帮,从来也不乏忠义之士。郑诗络点点头,道:“我信得过古兄弟。先问一下,丐帮在南京城里有多少人?武功如何?”
古大醉道:“人不是很多,全部加起来就是三四千人的样子。不过大多数弟子武功平平,可以用得上的,大致在一百至两百人的样子。”
李啸道:“加上我们的人,倒是差不多了。官府那边我们一直在打点,不过主事的人态度很暧昧,保不定最后关头他不会反咬我们一口。所以劫狱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连同我们的人在内,几百人里怕只有十之一二能活着出来。古堂主,你的人可靠得住?”
古大醉没有拍胸脯,只是淡淡定定的道:“李公子,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我丐帮自古以来别的没有,有的就只忠义两个字。”
李啸点头道:“那好,郑当家的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你。我烟波岛和刘将军非亲非故,此次几近倾巢而出,就是念及我等皆是华夏子孙,讲的也就是忠义二字。刘将军若是死在自家人手里,天人共愤。九鼎门里通倭寇,勾结官府,却窃居武林正道之首,此番若不闹他个天翻地覆,这笑话只怕是要流传到后代去了。今日我烟波岛和红叶江湖、丐帮兄弟算是定下一个盟约,不求江湖中人接纳,但求自己所做之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郑诗络点头笑道:“不错,声名功利身外物,但求此生无愧于心。李兄,此处可有烈酒?”
古大醉笑道:“叫化子别的没有,烈酒倒是有一酒袋,两位当家要是不嫌弃这是讨来的酒,咱们就痛饮几杯。”
李啸道:“少废话,你就拿出来吧!”早有手下给他们拿出了三只大碗来,古大醉解下背上的牛皮酒袋,将酒倒满了,自己先端起一碗,道:“两位当家,我古大醉在你们面前算不上人物,不过咱们的忠肝义胆,那也是天人可鉴。承蒙你们看得起,我就先干为敬了!”喝了一碗,又将酒袋中的酒倒空了,笑道:“也别嫌叫化子小气自己独喝两碗,咱就这点家底,还是给人讨来的。九鼎门在江南作威作福多年,这一次,就是扳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