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它看在眼中,真是折服的了不得,几乎由敬生爱,厚着脸皮便一路跟了上来。
它自认为道行高深,玲珑——李小龙对于自己,也应该有些惺惺相惜的善待;哪晓得对方和一个馋嘴少年并肩携手,不是吃喝就是拌嘴,偏又走的欢天喜地,不禁心生嫉妒,气的要死。好容易鼓足勇气向玲珑开了口,结果对方仍旧是不领情,还把自己当成苍蝇来撵。
灵很气急败坏,打算找机会弄死李三郎,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蛮干对自己也不利。犹犹豫豫的跟在半里地外,它光华变幻,内心的斗争是很激烈了。
入夜之后,李三郎和玲珑两手空空的出了城,到那野地里去睡觉。
李三郎照例是在树下一躺,又把一条手臂伸出去,让玲珑枕着。两人心中无事,立刻就呼呼大睡起来;而灵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想要附到李三郎的身体上去,可是李三郎安安稳稳的,又不是个魂飞魄散的时候,那里有机会让它乘虚而入?灵思来想去的,打算运起一块大石头砸死李三郎,然而李三郎和玲珑紧贴在一起,脑袋相挨,灵的力量又不准,万一砸偏了,恐怕玲珑要先一步西去。
灵在原地闪烁一番,最后一横心,扭头快速飞向城内,偷菜刀去了。
恶灵
灵这种存在,纯粹只是一团意念,没手没脚,想要做些搬运工作,着实是不大容易。若是躲在一间屋子里,将周边的什物胡飞乱舞一阵,倒也罢了;但是如今此灵潜回城内,要将一把大菜刀长途偷走,可就有些费神。
它这一路不敢有丝毫分心,亏得天黑,旁人也瞧不见空中飞行的这把大菜刀。如此良久之后,它抵达城外荒郊,在老树下找到了熟睡中的李三郎与玲珑,刚要下刀,可是仔细一瞧,发现这二人抱的越发紧密了,尤其是玲珑把脑袋拱到了李三郎的颈窝处,让灵简直没法一刀剁掉李三郎的脑袋。
大菜刀缓缓的从半空中下落,最后架在了李三郎的一侧脖颈上,随后就开始一前一后的切割,不想刀刃来回摩擦片刻,灵就感觉那李三郎的肉皮又厚又韧,定睛细瞧下去,不禁恨了一声,原来是玲珑将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玲珑的皮肤皆为龙鳞所化,瞧着白皙光滑,其实本质上柔中带刚,绝非寻常菜刀可以奈何。
灵气的要命,正要调转刀锋去砍李三郎的后背,然而方才它舞着菜刀折腾许久,已然惊动了玲珑。玲珑睁开一只眼睛望过去,忽见一柄大菜刀正鬼鬼祟祟的悬浮在半空,立刻有所清醒,一翻身就爬起来,张牙舞爪的空手要去拍灵。灵吓了一跳,菜刀立时落地,只听“嚓”的一声,把李三郎头顶的牛粪发髻齐齐的切了下去。李三郎在刀落的一刹那间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便狼嚎了一声。
灵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分辩,立刻漂浮着要逃。玲珑捡起菜刀劈将过去,只听“铛”的一声菜刀落地,灵已然逃了个无影无踪。转身再瞧李三郎,她见对方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发型与众不同。
“这臭不要脸的!”她采取农妇的口吻,叉着腰骂灵:“它要杀我们呢!”
李三郎抬手摸摸脑袋,摸摸脖子,这回真是吓坏了,眼角还闪烁起了泪光。
玲珑把灵臭骂了一顿,可也无计可施,只好是让李三郎变成狼样,然后她倚着大树坐下,抱着李三郎睡觉。李三郎胆子小,头顶的毛又被削去了一大片,这时就毛茸茸的蜷成一团,偎在玲珑的怀里瑟瑟发抖。玲珑困了,俯身向前,要把脸埋到李三郎的身体上睡觉;然而不过片刻,她便撇嘴伸舌的抬起头来:“呃,三郎,你怎么臊臭臊臭的?”
李三郎抽了抽湿润的鼻子,小声答道:“我是狼嘛!”
玲珑就觉着李三郎臭,嘟嘟囔囔的睡一阵抱怨一阵,颠颠倒倒的熬到了天亮。这回那灵也不敢露面了,李三郎变回人形,躲在大树后面穿衣服。玲珑悄悄的伸出一个脑袋偷看,研究李三郎那条长在前面的尾巴。
李三郎毫无察觉,还在蹦蹦跳跳的穿一条粗布裤子。玲珑看他那尾巴跟着一颠一颠的,就笑嘻嘻的咬着一个手指头,缩回脑袋自己也原地蹦了蹦;又疑惑道:“我也有尾巴的,怎么变成人之后,屁股后面就光秃秃了呢?”
随即她记起海中挚友——蚌精的往日教导,自己琢磨着想道:“阿蚌说过,黄花大闺女变成人,都是这个模样的!”
思及至此,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下意识的把后背靠到大树上,她忸怩的蹭来蹭去,一时精神涣散,险些瞬间变回龙身。
再说那灵,隐藏在层层树叶之后,对于下方的李三郎,真是满心的羡慕嫉妒恨,可李三郎和玲珑形影不离,又让它没有下手行凶的机会。它思来想去的,认为舞着刀枪前去杀人这个主意,目前看来已经不大现实;想要除掉李三郎,唯一的办法乃是赶走他的魂魄,自己好去鸠占鹊巢,成为玲珑的伴侣。
但是李三郎头脑清楚,心神稳定,若不是本人魂飞魄散了,哪有机会让灵趁虚而入?灵绞尽脑汁,在树梢间闪来闪去,又想:“小龙好帅哟!李三郎是只狼,那小龙呢?小龙也是一只狼么?”
此灵阅历较浅,连玲珑是男是女都没有分辨清楚。它心旷神怡的停留在一片泛黄的绿叶上,随着一颗露珠一起闪耀;忽然看到李三郎和玲珑又拉起手上路了,便再次气的火冒三丈,在枝叶之中乱窜了一气。
灵知道玲珑能够察觉到自己,所以一路上远远的跟着,同时找机会要暗害李三郎。李三郎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是不怕了,可腹中却又饥饿起来。
这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吃没喝,偶尔有家犬经过,一定会对着李三郎狂吠一通。李三郎不理会,带着玲珑溜进无人的稻田,抽动着鼻子寻找田鼠洞。好容易找到了一处,他让玲珑在一旁望风,他自己撅着屁股跪下去,用两只手在那洞口猛刨一气,最后终于挖出了田鼠一家。
秋日的田鼠,一个个全吃的肥粗老胖,四只小短腿撑起个圆滚滚的大身子,连逃走的本事都没有。李三郎把田鼠们的短尾巴捏在一起聚拢起来,用一根结实的稻草牢牢捆住,送给玲珑看管;他自己则是继续跑向邻近的玉米田中,捡那发育不良的玉米杆连根拔起,扛在肩膀上就手忙脚乱的逃回去了。
在离稻田很远的一片荒地上,李三郎开始生嚼田鼠——吃了一只没毛的田鼠崽子之后,他忽然勤快起来,钻木取火,开始烤鼠肉吃。玲珑坐在一旁,攥着玉米杆咬下一口,咀嚼片刻后吐出渣滓——这玉米杆上未结果实,所以倒是别有一种清甜,可以用来冒充甘蔗。
灵躲在一旁偷窥,先见李三郎吃的满嘴流油,便心生鄙视:“粗俗!”
随即它看到玲珑张大嘴巴咯吱咯吱的嚼玉米杆,不由得又转怒为喜:“老鼠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小龙有品位!”
李三郎留下了一点田鼠脊背上的瘦肉,要给玲珑吃;然而这玲珑似乎很少饥饿,自从上次在娲人地洞里吃过大白虫子之后,就再没产生过食欲。她忙着吮吸玉米杆中的甜汁,对于田鼠肉不屑一顾;李三郎自以为献宝,结果没遇到知音,便将那点瘦肉一口吞下去了。
李三郎吃了这些肉,犹自不足,凑上前去要分一点玉米杆吃;可是玲珑嚼的正欢,不肯给他。他垂涎三尺,探头过去硬咬下一大口,结果还没等他合拢嘴巴,就被玲珑捏住下颚,伸手将那段玉米杆从嘴里抠了出来。
玲珑和李三郎,因为一截发育不良的玉米杆,互相抓了好几把。末了李三郎落了下风,蹲在玲珑面前眼巴巴的看,看到最后,他苦着脸问道:“是不是很甜呀?”
“不关你的事,臭狼!”
玲珑和李三郎继续上路,灵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跟随着,一直不敢露面。如此过了十几天,这三人走出人烟茂盛的地界,进入了一片荒凉山地。
李三郎感觉前方这片风光,有些像多罗大汗的领土,只是前方无边无际,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进入新的天地。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昆仑岛是一定要去的,就算不去找豹子妹妹,也得去。
他自觉着博古通今,认为要是没了自己,玲珑指不定就要走到哪里去了。
又过了两三日,这两人上了山,还是一座陡峭的石山。灵跟在后方,发现那山路极险,皆是羊肠小道,道边往下就是万丈深渊,便欢欣鼓舞,忍不住闪闪发光。
玲珑和李三郎在前方走,丝毫没有留意身后。而灵悄悄运起一块大石头,瞧准时机骤然发力,猛的飞过去凿在了李三郎的后背上。李三郎正在专心爬山,忽然受到这样一击,大叫一声身子一歪,直接就摔下小路,大头向下的栽入深渊。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金锣大仙也要魂不守舍,何况区区一只渺小狼妖?灵瞧准时机,奋力冲向李三郎的身体,意图一鼓作气赶出魂魄,自己好去占据躯壳。哪晓得玲珑见李三郎一个趔趄掉下山去了,毫不犹豫的便飞身而上,要去挽救对方。而就在她一把抱住李三郎时,眼前只见一道微光伴随着一团气流横掠而过,随即就是无影无踪。
原来那灵发力过猛,不但轰出了李三郎的魂魄,自己也随之穿身而过,停留未遂。眼看着玲珑抱着李三郎坠入万丈深渊,它大吃一惊,连忙一边裹住李三郎的魂魄,一边跟着向下冲去。
魂飞魄散
灵想要去救玲珑,可是玲珑抱着李三郎,下落速度十分之快,灵在上方一味的往下追,始终总是差了咫尺的距离。如此追逐了良久之后,灵眼看着玲珑和李三郎一起坠入山下大树的枝叶之中。一阵嘁哩嚓啦的巨响过后,玲珑仰面朝天的落到了地上,身上趴着人事不省的李三郎。
玲珑虽然是只龙,皮肤坚韧结实,骨骼坚如金刚,可是从百丈悬崖上坠落下来,五脏六腑均受到震动,也让她不由自主的惨叫了一声。睁大眼睛向上望了片刻,她张大嘴巴,慢慢的缓过了这一口气。
痴痴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她向下望去,就见李三郎在不知何时已然恢复狼形,正摊开爪子趴在自己胸口,因为已是魂飞魄散,所以眼神木然,如同一具木雕泥塑一般。而那灵眼看了这一情景,立刻在半空中打住,想要见机行事。
玲珑很茫然的爬起来坐好,又把李三郎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李三郎头顶上少了一片毛,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生长,看起来仍然怪模怪样。玲珑捏了捏他的爪子,试探着叫道:“三郎?”
没有反应。
玲珑又在他那湿润的黑鼻头上弹了一下:“三郎?”
仍然是没有反应。
玲珑回想李三郎坠崖时的情景,渐渐反应过来,猜出是灵在使坏,同时也知道李三郎的魂魄被那个灵撞飞了!
她把毛茸茸的李三郎抱在胸前,站起身来六神无主的望向天空,希望可以找到李三郎的魂魄。
天空一碧如洗,什么都没有。
玲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玲珑抱着李三郎,在衰草横生的山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她走的很慢,每走两三步就要东张西望的去看天,只怕李三郎的魂魄迷了路,会找不到自己。臂弯上热烘烘的蜷着一只灰毛球,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李三郎。
她和李三郎吵吵打打的热闹了一路,如今骤然清静下来,这让她几乎感到了恐慌。低头摸了摸李三郎的三角耳朵,她想哭,可是又没有眼泪;况且也不敢哭,万一真被大水冲走了,就凭李三郎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会直接被水淹死。
于是玲珑张开嘴巴,每当感觉眼泪要掉下来时,就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又睁大眼睛仰头去看太阳。眼眶里的泪水很快就被风干了,但她上路时依旧张着嘴巴,随时预备着停下来继续深呼吸。
灵在后面远远跟着,同时运用自己的神通,禁锢住李三郎的魂魄。它想小龙现在虽然很难过,不过等日子一久,李三郎饿死了,就显出自己的好处了!
灵打的好主意,同时觉着李三郎那魂魄在自己的压制下东奔西突,仿佛是很不安分的模样。
玲珑不饿,能够从上午一直走到傍晚,直到她走出这一片崎岖起伏的辽阔山地,停在了一条湍急大河之前。
大河阻住了她的去路,而她因为身边少了一个李三郎,没有了可以商量的伴侣,所以心里空落落的,望着大河竟是发起呆来。良久之后,她猛然打了一个冷战,算是又返回了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里的李三郎是时时刻刻都要害饿的,故而玲珑走到河边蹲下来,先是把怀中的李三郎摆出仰卧的姿势,然后扒开他的狼嘴巴,用手掌掬水喂给他喝。
李三郎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灌他十口水,至多只有一口水能流过喉咙。玲珑用湿漉漉的手指为他蹭了蹭干燥的鼻头,而后将他放到河滩上,自己脱了鞋子,走到浅水中去抓鱼。水里的活物都怕玲珑,而她眼疾手快的一阵乱拍,倒也当真是捉上了一条头角峥嵘的大黑鱼。吭吭两口咬碎黑鱼的脑袋,她找块干净地方坐下了,捧着黑鱼一阵胡乱撕咬,将那鱼肉尽数啃下,却是又全吐了出来,不肯吞咽。
再一次扒开李三郎的嘴巴,她把鱼肉送到对方的喉头处,用手指头往里顶。待到将整条黑鱼的鱼肉尽数填给了李三郎后,她用双手托住李三郎的身体,上下乱颠了一气,又使劲去拍他那后背,想要把壅塞在咽喉处的鱼肉尽数震到肚子里去。李三郎还睁着眼睛,也没有目光了,黑眼珠子变成了黯淡的黑石头;四个爪子软绵绵的垂下来,随着身后那条大尾巴一起摇荡。
玲珑颠了许久,这回摸了摸李三郎的肚皮,感觉不是那样稀瘪的了,这才停了手。
双手将李三郎托起来,她歪着脑袋试图要和他对视:“三郎,我给你喂鱼吃了!”
她忍无可忍的一扁嘴巴,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扭头环顾了四周天上,她收回视线望向李三郎,带着哭腔说道:“鱼肉也是肉!”
李三郎留下的粗布衣裳,并没有被玲珑丢弃。此刻她展开一件短衣,把李三郎裹起来打了个包袱,斜背在了身前。一只手当胸护住李三郎,她回身对着后方一片虚无大喊道:“你这个恶灵,等我到昆仑岛找到了父王,一定让你烟消云散、永不超生!”
灵躲在远远的枯草丛里,不出声。
方才玲珑嚷那一嗓子声音尖利,有些像女孩子,这让灵感到了疑惑。不过它随即又释然了:“不管小龙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反正灵连身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