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管家跑长路去了兰花村里的道观,寻找观中首席道长。这当家的老道今年也有个四五十岁了,穿一身灰布道袍,生的獐头鼠目鲶鱼嘴,又有两绺鼠须迎风飘逸。因为所在的道观名字清雅,叫做兰花观,所以他就地取材,道号便叫做花仙子。
兰花村并不是个富裕地方,兰花观地处偏僻,也引不来许多善男信女。花仙子道长把日子过的精穷,终日吃油菜花度日,修炼的满面菜色。如今见大壮管家这位贵客光临,且又邀请自己前去马员外府降妖除魔,心中就十分乐意——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花仙子道长昨日耐不住饮食寡淡,偷偷去邻村捉来一只母鸡炖了打牙祭——他清苦惯了的人,偶尔沾了荤腥,竟是因此闹起肚子来,左一趟右一趟的跑茅房。
他无法和大壮管家同走长路,只得是先满口答应了,只说自己随后就去。待打发大壮管家离去后,他配了一副良药服下,片刻后见自己那肠胃状况稳定了许多,便打扫了周身衣裳,又背起桃木剑,拎着一袋子黄纸制的符,上路去了。
再说这大壮管家在下午回了府,向马员外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今日一行的情形。马员外正在家中心惊胆战,在五名大汉的保护下瑟瑟发抖,这时就点头答应道:“大壮,本员外乃是斯文一脉,哪里想到会遇上这种妖物?现在心里真的是好怕好怕哟!”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眼巴巴的等待着花仙子道长抵达自家。李三郎和玲珑趴在稻草堆里,满心要走,然而外界光天化日的,也没有他们走的机会。两人互相埋怨了几句,声音略大了些,引得外面一阵驴叫,大惊之下,也不敢再唧唧咕咕的吵嘴了。如此到了傍晚时分,马府越发戒备森严,却是道长到了!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一起出门,去迎接这位活神仙,哪晓得在大门口放眼一瞧,来人乃是个方脸汉子,并非花仙子道长,而看他那周身穿着,却又的的确确是个道士。
那方脸汉子雄赳赳的走过来,脑袋上也挽着个马粪大的道士髻。他见马员外身肥体胖,一脸油光,便走上前来一拱手:“想必这位就是员外老爷了?”
马员外很疑惑的看了大壮管家一眼,而大壮管家上前一步问道:“咦?花仙子道长哩?”
那汉子把头一扬:“无量天尊!贫道乃是花仙子道长的师弟,南宫子是也!花仙子——我师兄——那个什么,他病了,烦我过来替他捉妖。”
大壮管家抬手挠了挠头:“哦?奇哉怪也。并没有听说花仙子道长有个师弟呀!”
南宫子红着一张四方大脸:“呃……贫道云游四海,是前一阵子才到师兄那里落脚的。”
大壮管家还要再问,马员外却是不耐烦了:“好好好,这位道长,花仙子道长想必也向你诉说了敝宅的不幸遭遇,如今宜早不宜迟,还请道长辛苦,速速将那两个妖孽除了吧!”
南宫子回手解下桃木剑,口中问道:“那我给你捉妖,你老人家能给我——贫道——多少银两?”
马员外听这道人见钱眼开,不禁一皱眉:“二两纹银的菜蔬钱总是少不了的。”
南宫子听闻此言,当即点头,随后奋而向前,口中呼喝道:“阿弥陀佛!闲杂人等快些退下!贫道这就要捉妖了!”
马员外站在后方,这时就和大壮管家窃窃私语:“这南宫子道长,怎么还诵起了佛号?”
大壮管家思忖着答道:“可能是这位道长见多识广,把知识学杂了。”
重获自由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站在后方,就见南宫子道长一手挥着桃木剑,一手捏着张鬼画符,没头苍蝇般冲入院内,张牙舞爪的四处砍剁,力气可是没少用,呼哧呼哧的,仿佛当真是在与活物搏斗一般。
众人看的十分心惊,因南宫子将那柄桃木剑舞的生风,所以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观。南宫子如此乱窜,凡是房屋院落无不走到,口中哇哇怪叫:“嗬呀!好凶恶的妖怪!看老子今日不斩了你祖宗十八代!”
马员外这时看南宫子势头凶恶,也不随行了,站在远方安全处,对大壮管家窃窃私语道:“这位道长,言谈举止果然霸气,和花仙子那老道大不相同。若是当真除了鬼祟,那倒也值了这二两银子!”
大壮管家转过身来一挑大拇指:“南宫子道长虽然霸气,又怎及得老爷您这样慷慨哩?”
马员外一捻长须,呵呵大笑起来。
马员外是置身事外了,而南宫子道长为了那二两银子,奔波的格外有声有色,旁人先是瞧他折腾的有趣,后来审美疲劳,也不围观了,随他闹去。他精力充沛,穿过大院跑小院,最后竟是冲进了一条幽深小巷,直接进入了马厩。
这回他真是累了,眼看四下无人,便拄着桃木剑大喘气。一只驴对他叫了一声,马们却是同一的麻木不仁。正在这休憩的时刻,他忽听稻草垛中窸窸窣窣的起了响声,回身定睛一看,他吓的“呜呀”一声——原来是李三郎光着屁股走出来了!
这李三郎化为人形,□,因为饿的要死,所以两只眼睛几乎要冒绿光。两方相对,南宫子道长想要逃走,可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丝毫挪动不得,心中越发恐慌,怀疑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妖术;而李三郎细瞧了南宫子的相貌,忽然一拍巴掌:“咦?你不是那个……那个南宫霸天吗?”
南宫子——南宫霸天咽了口唾沫,又颤巍巍的举起手中那柄桃木剑——举到一半,忽然一哆嗦,眼泪流了出来。
“救命呀……”他开始呜呜噜噜的哽咽呼喊:“真有妖怪啊……快来人啊……”
李三郎看他情绪激动,连忙飞奔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马厩里微微起了骚动,一匹马尥了个蹶子,但是还没有嘶叫,大概也是不能确定眼前这少年是人是狼。
片刻之后,南宫霸天把双手揣在宽大袖子里,飘飘然的出现在了马员外等人眼前。
“员外老爷……那个……妖已经被贫道打跑了……贫道这、这就要离去了……”
马员外十分诧异的走上前去,细看南宫霸天的面目:“咦?这位道长,为什么你的眼中含有泪光?”
南宫霸天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怆然的答道:“捉妖成功了,不免有些喜悦动情。”
马员外见这位道长忽然变得沉稳起来,心中纳罕,又忙让大壮管家拿出二两银子来。不想道长不但沉稳,而且还兼有了淡泊名利的品性,竟是不看银钱,袖着手迈步便走,头也不回。大壮管家唤他回来,他也充耳不闻,脚下走的可是相当之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入夜之时,南宫霸天在村外的小路上停下脚步。这回他蹲下来一甩袖子,分别从左右袖口里送出了缩成一团的李三郎和玲珑。
那李三郎此刻是个狼样子,本是四脚着地的,一挺身便幻化成了人形,光着个屁股也不知羞。那玲珑扁扁的趴在地上,倒像是十分舒适,伸着一个爪子大挖鼻孔,又翻着眼睛向上瞧。南宫霸天面如土色,摇动着一张四方大脸哀求道:“两位仙人,我已经把你们带出马家了,如今就请放了我,给我一条生路吧!”
李三郎挠了挠屁股,随即弯下腰去,扯着尾巴把玲珑拎起来夹在腋下,又对南宫霸天道一挥手道:“谁留你啦?要走快走——不对,把你那袍子脱下来,我要穿!”
南宫霸天留下道袍,急急忙忙的就跑了。原来他自从与兄弟失散之后,衣食无着,仍然操起山贼行当。这日他偶见花仙子道长忙忙碌碌的赶路,便轻轻易易的将其打劫,因得知这道长是去马家捉妖的,就心中一动,大着胆子要冒名顶替,去马家再骗两个零花钱,可是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那个狼妖。如今他虽然损失了道袍以及零花钱,但也没有伤到性命,所以脚底抹油,溜的格外快速。
李三郎一手拿着道袍,一手夹着玲珑,迈步向林中深处走去,想要找地方睡觉。玲珑斜着眼睛向下一看,随即“咭”的一笑,心想李三郎从狼变成人,无非是把尾巴挪到了前面而已。而天气温暖,李三郎也不珍惜自己那黄花童子狼的身份了,懒得穿衣,赤着脚一味只是走。
末了他停在一棵树下,一屁股坐在了草丛中。玲珑从他怀中爬走,用爪子钳了两棵野菜回来,一棵自己嚼了,一棵送给李三郎。李三郎是只狼,哪里爱吃野菜?只是如今腹中饥饿,不得不接过来填进了嘴里。
李三郎趴在草丛中,把玲珑翻过来摸了摸肚皮。
玲珑现在也忘记了自己那黄花大闺女的身份,摊开爪子翕动鼻孔,十分惬意的呼吸新鲜空气。李三郎忍不住好奇,忍饥挨饿的问道:“玲珑啊玲珑,公龙和母龙,又该怎样区分呢?”
玲珑鼓着大白肚皮答道:“呃,不知道!”
“那你怎知道你是条母龙哩?”
“大家都这么说嘛!”
“那你到底是从哪里撒尿呢?”
玲珑警惕起来,用四只爪子把尾巴扳上来挡住肚皮,两只眼睛对李三郎一瞟一瞟:“干什么?你这色灰狼,难不成是想非礼我么?”
李三郎一听这话,又看了玲珑那个壁虎德行,登时嗤之以鼻,且把玲珑翻过来,当成枕头枕着睡觉。玲珑倒也没有多想,只是忧愁自己这西行速度太慢,父王在西王母那里,怕是已经受了许多折磨了。
如此一觉到了天明,李三郎系上那件道袍,就要继续上路;然而玲珑化作人形时是个丫头,赤身露体的不像话,扛着只龙走路又怕引人围观,于是李三郎就从道袍下摆那里撕下一大块布,把玲珑缠裹起来抱在怀里,只当是个二尺多长的长包袱,如此便可以见人了。
李三郎十分饥饿,走也走不快,好容易半路上见到了一处小小窝棚,想要进去讨要一点吃食,然而棚内无人无粮,显见是个废弃了的住处,只有一口破铁锅。李三郎见了那口铁锅,心中倒是一喜。
随手将玲珑往地上一放,他拔腿便向外面跑去,不多时,便从邻近稻田中捉了五六只肥田鼠回来,又欢天喜地笑道:“这窝棚是农人搭起来看守田地用的,既然有窝棚,想必四周就有庄稼。我出去一瞧,果然不错!”
玲珑并不喜欢吃田鼠,所以就懒洋洋的说道:“再去抓两条鱼回来吃嘛!”
李三郎懒得伺候她,口中答道:“前边就有小河,要抓你去抓,我才不去!”
玲珑一甩尾巴,“刺溜”一声就爬了出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玲珑毕竟是一条龙,下河之后,导致鱼儿们十分惊慌,乱游乱窜,河水登时就浑浊起来。玲珑张开长嘴,一嘴一条的叼鱼。
及至捕捉足够了,她方爬到岸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用两个前爪捧着鱼吃肉。如此刚吃了两条,那李三郎吃光田鼠,意犹未尽,也跑过来蹭鱼。两人饱餐战饭过后,李三郎还用鱼骨做梳子,梳了梳头发,重新挽起了一个牛粪髻。
李三郎用布将玲珑包好抱起,又顺手带走了窝棚里的破铁锅,然后就顶着骄阳,上路去了。
乐极生悲
李三郎每天抱着玲珑,累的手臂酸痛,于是他从田中农妇那里偷来一只竹篮子,把玲珑装在里面,提着走路。玲珑十分惬意,把肚皮贴在篮底,成天也不大动,左一觉右一觉的酣睡,身上又搭着一块破布,只偷偷露出一个鼻孔来呼吸。
后来李三郎不干了,把篮子往地上一顿:“是你先吵着要去昆仑岛的,现在离昆仑岛还有十万八千里,你倒先懒上了——你给我爬出来自己走!”
玲珑从破布下面伸出一条脏兮兮的龙尾巴,摇摇摆摆的在李三郎那小腿上蹭来蹭去:“唉,我没有衣服穿嘛!”
李三郎蹲下来,一把掀开了那块破布:“你变猪嘛!猪不用穿衣服,也不怕人看!”
玲珑露出本来面目,一个肚皮压的扁扁趴趴,四个爪子全摊开伸着,嘴巴支出多长,瞧着着实是不大好看。她自己还没有自觉,把大嘴咧到耳根,还打了个大哈欠:“在人间活久了,我才知道猪是丑陋东西。我不变猪,没面子!”
李三郎看了她那懒趴趴的无耻样子,气的捏起拳头,雨点一般从上至下将她暴捶一顿:“你嫌猪丑?瞧你这壁虎德行,还不如猪哪!”
片刻之后,李三郎一手拎着空竹篮,一手攥着根新折下来的长树枝,变成了一为步履轻松的小猪倌。而玲珑化身为小白猪,撅个猪嘴,在前边呼呼噜噜的扭着屁股走。如此走了一段长路,她又热又累,回头瞪了李三郎一眼,而李三郎无意中有了大发现,大声惊道:“咦?你还是个双眼皮哩!”
李三郎觉得玲珑无论是变成猪还是变成人,都挺好看,就是做龙的时候丑陋。可是玲珑偏偏最喜欢显露原形,且还要肚皮贴地,伸开四爪。两个人唧唧哝哝的一路走一路吵,最后李三郎不情不愿的把大壁虎似的玲珑捞起来扔回篮子里,让她乘凉休息。
这两人旅途顺利,又无牵挂,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沿途风光一路变化,时而荒凉时而繁华。这夜又到了月圆时候,李三郎变为狼人,藏在山道上打劫,奔向捞点小便宜,哪晓得他和玲珑在路边草丛中埋伏许久,却是见到前方隐隐约约闪烁起了火光,而且火光连绵,竟像是有大队人马在赶夜路一般。
玲珑现在见惯了李三郎的狼人模样,也不害怕了。李三郎见她只有二尺多长,怕她乱窜会跑丢了,便用一根布条将她拦腰和自己绑在一起,玲珑自己也很谨慎,四个爪子一起抓住狼毛,且和李三郎尾巴相勾,紧缠不放。
李三郎眼神很好,一直凝视着前方不动,待到那队夜行者逼近了,他定睛一瞧,见对方约有个五六十人,规模也不算很大,便心中有了底气,暗想自己满可以跳出去做个凶恶样子,若是真打不过这些人,再跑就是!
思及至此,他下定决心,抓好时机后果然双腿运力,“蹭”的蹿了出去,庞然大物一般落在了山路之间,未曾开言,先仰着脑袋狼嚎了一声。来人眼见了这等巨大怪物,吓的纷纷怪叫,身下马匹也是嘶喊不已。大队人马立刻四散,各自都是扭头要跑,李三郎见状,心中得意,越发不肯放松,抬起长腿就追,且弯下腰去,用大爪子东拍西拍,又张个大嘴低头去咬。对方都是良驹,说跑就跑,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而随行所带的马车辎重等物,却是东倒西歪的遗留了下来,除此之外,当地又躺着一匹死马。
李三郎十分欣喜,四脚着地的俯下身去,龇着利齿就去撕扯死马,津津有味的吃那带血生肉。填饱肚皮后,他忽然打了个冷战,同时周身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