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人小机灵，顺着小路的陡坡一下子就滑到了山脚，长欢却不敢，但人又多，她被挤来挤去，没一会儿就看不见长风了。
山脚下多了许多临时的摊点，卖香纸的、卖道符的、卖小零嘴的……什么都有，琳琅满目。
长风一家一家地看过去，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要，简直看花了眼。
“我要一个嫦娥！飞天的嫦娥！”她被一排栩栩如生的糖人黏住了脚步，挤进去要了个嫦娥。
做糖人的小贩动作熟练，三两下就用软糖在案上画了一个腾云驾雾的嫦娥，把一众人都看的啧啧称奇，长风得意地接过去，舌尖一舔，还是热的呐，甜滋滋的！。
卖糖人的小贩伸手道：“小娃娃，还没给钱呐！”
长风愣住了，一拍脑袋：“啊呀，把长欢给忘了！”她看看四周指指点点的人，心里着急了，“我就是这山上的人，真的！我……我去喊我师姐来，你等着我！”
“哎哎哎，别想溜啊！今儿已经有不下二十个小毛头说是这山上的人了，把你家大人叫来，不好好管教，学人骗吃骗喝了！”小贩抓着长风不放。
周围看热闹的有人说就算了吧，跟孩子计较什么，有人说得好好管教，不然长大了指不定坏成什么样儿呢！
长风委屈地攥着糖人，她没有撒谎啊，这些大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把你的手拿开。”
人群里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向来自天外。
大家都自发地让出一条道，长风懊丧地垂着小脑袋，听见这声音忽地抬起头来：“大哥哥！”
东衡皱着眉拂开小贩的手：“多少钱。”
小贩竖起两个手指：“两个铜板。”
“我是说，你这些家伙什，多少钱。”
小贩张着嘴巴：“家伙……什？您要这些东西？”他大概没碰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看起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大约和这小女娃是亲戚，于是眼珠子一转：“十两！不能少！”
东衡从袖中拎出一个荷包扔给他：“五十两，以后别让她再看见你。”
小贩稳稳地接住荷包，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哎哎哎，谢谢公子！小的这就消失！”
人群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年轻的姑娘已经在打听这出尘清隽的公子是哪家的，年长的老妈妈等不及地询问这模样端正的小爷到底婚配了没有，一时间，周围的雌性生物们都眼冒绿光地聚拢了过来。
东衡看看身边的小姑娘，哟呵，脸上还挂着泪珠呐，他把她抱起来，高高地扛上肩膀：“坐稳，我带你去看誓师大会。”
长风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搂着他的脖子，还是恹恹的：“不想看了，我想回去。”
东衡脚步轻快，好像那么多人也不能挡住他，就这样自如地穿梭在人群里，没一会儿就到了山门。
“不高兴了？嗯？”
小丫头把糖人塞到他手里：“给你，是你买的。”
东衡看了一眼，这糖人可真丑，是嫦娥吧，他笑起来，当年他也买过这样的糖人，也是飞天的嫦娥，那花妖等不及就走了，没看一眼更别提尝尝了。
“长风喜欢吃糖人？”
“嗯啊，谁不喜欢吃呀，清炎师叔也喜欢呢，他还买过何仙姑给我呐！”她俏皮地歪着头。
东衡一愣，那小子几时喜欢吃这中甜腻的小零嘴了？
“哦？那我买给你的为何不要？”
他们站在人群外面，里面是激烈的道法切磋会，相识的，不相识的，坐在一起研讨道法，其乐无穷。
东衡等了半天也不见肩上的人有回应，正纳闷，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师父！”
他转身看去，说曹操曹操到，正是清炎。
“真的是你啊师父？！”清炎激动地抓住东衡的胳膊，上下看了几遍。
“嗯，今天誓师大会，师叔来不了，叫我来看看。”他面色沉沉地看着清炎，心中暗忖，这小子什么时候也长这么大了，还会买糖人哄女孩子开心了……
清炎一听这消息顿时垮了脸：“我就说嘛，师叔都位列仙班了，哪儿那么容易就回来啊！师姑不听我的，非要放出去消息，说太乙上师会现身……这下好了，拆台了吧！”
东衡斜着眼儿睨他：“怎么？我来还不够？东衡星君的名头比不了太乙上师？”他现在真是看这小子哪哪儿都不快活，碍眼的紧！
清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师父你误会了……你来自然更好，可是，师姑她……唉，总之，一会儿见了师姑你尽量忍着点儿吧！”
他垂头丧气地想依阮小情的脾气，一会儿不拆了师父都对不起南芜的师兄弟们，再依师父的脾气，要是不还手他也对不起清风观狐狸执事这名号啊！
“谁说我要见她了，我只是代师叔来看看，你师姑第一回办誓师大会，怕有差错，这么看来，还不错，我一会儿就得走，你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清炎一个激灵：“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东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仰起脸问肩上的小丫头：“想不想吃橘子了？”
长风一听见橘子，立马来了精神，方才在山下的不快都抛到脑后了：“想啊想啊！”
“那以后不要吃糖人了，吃多了牙口不好，也别吃清炎师叔给你买的，知道吗？”
“好！”长风答应地干脆，一高兴就把手里的糖人扔给清炎了，“师叔，山下没有何仙姑，还你一个嫦娥！”
东衡傲娇地看了一眼正在凌乱的清炎，扛着长风消失在了人群里。
“师父这是……这是在吃醋？”清炎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这不科学啊喂，我是你徒弟啊，我怎么可能跟你抢女人啊！
他站了半天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拔腿就朝东衡消失的方向跑：“师父！师父！长风她是……她是……啊呀！师父！！！”
东衡一路遁到了清风观。
自从阮小情接任了南芜山执事，清风观的大小道士们也跟着清炎去了南芜，这儿倒成了空观。
他常常会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潜下凡间来，在院子里坐一坐。那棵橘子树长的越来越好，他每日用天宫里的仙露浇灌，这树竟能四级结果了。
“大哥哥！快看，橘子！好多橘子！”长风在东衡肩上手舞足蹈的尖叫。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橘子，黄灿灿地，一个个又大又圆，光是看着就已经甜得不行了。
东衡笑她少见多怪：“都是你的，以后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真哒？”她似是不信，“大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东衡停下脚步，站在橘子树下，满腔都是橘子的清香，混着山上的草木香，一切都没变，他还在，她也依然。
“我喜欢你呀，因为我喜欢你。”
、第八十四章 下山修行
长风把清风观的橘子带回了南芜山，她怕被人看见，偷偷把橘子藏在了后岭的小土洞里，每天都去拿一个出来吃，东衡告诉她，那些橘子放多久都不会坏的。
“啧啧，可真奇了，竟然有不会坏的橘子……”她吃的满嘴汁液。
“长风？你在干嘛？”
长风吓了一跳，一张嘴把剩下半拉橘子连皮全吞下肚了，噎得脖子都要打结。
“没没没干嘛……”她拧着喉咙转过脸，见长欢奇怪地盯着自己，“嘿嘿，我在捉蚂蚁，喏，用青草钓蚂蚁。”
长欢疑惑地看向她身后：“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酸酸的橘子味儿啊……这会儿也不是吃橘子的时候……咦……”她仔细地嗅了几下，确实是橘子味儿。
长风伸手扑腾了几下，想把味道拍散开：“哎哟，你是想吃橘子了吧！这会儿离橘子熟还有好几个月呢！”
长欢想想也是，再去闻的时候又觉得不是橘子味儿了，她很快忘了这茬儿，拉着长风的手神神秘秘道：“师父和清炎师叔在经堂吵起来啦！我从没见过清炎师叔发火，连师父都被震住了呢！”
这倒是个大新闻啊，长风拉着她往经堂走。
南芜山的道士和清风观的道士都是好听壁角的，这会儿经堂外面已经蹲了好几排人了。
长风一眼就看见了熟人：“哎，长重！发生什么事了？”
长重比长风还长几岁，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眉目间也依稀有了俊朗的轮廓，因着在长风后面入门，硬是要喊她一声师姐，这让心气极高的小伙子相当不快活，是以处处和长风争高下，即使是这会儿也不愿意同她多费唇舌，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自己不会听？”
长风气结，也不愿意和他说话，兀自绕过一干师兄弟们爬上了经堂的窗沿，她身形娇小，加之手脚灵活，这种听壁角的小技巧还得她来。
“师姑，别的不说，长风如今是南芜的人，就算一万个人挡着，我也不同意！”
长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把脸贴在窗纸上，想听的清楚一些。
“你不同意？这会儿现在我说了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没良心的来过！你说，他来干什么！”阮小情气咻咻地指着清炎。
“代师叔来看看誓师大会的情况，我也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并未停留太久。”清炎闷着声音。
“呸！他也配！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长风无论如何都得进太音观修行，我这是为她好！”
清炎神情有些激动，瞪着一双眼：“师姑！太音观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长风那么小，她如何能去遭那份罪！再说，你明明知道她是谁……却还要这样！”
阮小情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过身去：“那又如何？她上辈子选错了人，走错了路，这辈子有我给她指路，有我在，她就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不能出一点差错。”
“你凭什么！她有自由，你不能把你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再者，师父昨日来南芜已经见过长风了……恐怕他早就知道了。”清炎越说越低。
“那就更要尽早把长风送去，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我不会再有改变！你出去吧！”
清炎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见阮小情迈着步子朝内堂走了，心知多说无益，眼下也只有妥协了。
他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帮小崽子一哄而散，只剩下孤伶伶的长风站在门外，一双透彻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们要把我送去哪儿？”
明明是天真的童音，却让清炎想起那个花妖来，她也曾经这样问过师父，要把她送去哪儿，是不是又不要她了，心里无限难过。
“长风，听师叔说，我们没有要把你送走，只是，你师父希望你能成才，能继任她的衣钵，所以要将你寄宿在太音观修行一阵子，等你各方面都有所长进了再把你接回来。”
长风这才舒了一口气，又调皮地抱住清炎的胳膊：“我以为你们不要我呢！师叔，太音观在哪儿呀？好玩吗？是不是比南芜还大？”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总是天真无邪，永远不会想到那些污浊的糟事。
清炎蹲下来和她平视：“那儿不好玩，去了之后一定要用心学课业，师父和师叔不能常去看你，你要懂事知道吗？”
长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风可以给师父写信吗？”
“可以啊，你也可以给我写，师叔也会给长风写。”他看着小姑娘纯真的笑颜，心下不忍，“长风，不管在那儿受了什么委屈都别怨师父，她是为你好，要勇敢一点，嗯？”
“当然！我是师父的徒弟，不会给师父丢人的！”长风骄傲地说。
于是整个南芜山都知道长风要去太音观修行了。
起先对她心存芥蒂的长真也有些舍不得了，把自己攒了好久的玻璃珠子都给了她。
“长真姐你真好，原先问你要一颗都不给，现在怎么都给我啦！”
长真心想，这丫头真傻，傻的冒泡，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竟也能开心成这样，她叹口气：“长风，自己多保重。”
长欢红着眼睛把自己的荷包塞给她：“我才刚交了你这个好朋友你就要走，还没请你吃糖人呢，这个你拿着，要是碰见卖糖人的就买吧，算我请你的。”
长风着实感动：“不用不用，师叔说那儿是封闭的，哪儿来卖糖人的啊！你自己留着，等我回来再请我吃吧！”
长欢一听这个哇的一声就哭了：“你别去了，别去了好不好！长风，会没命的……”
几个小姑娘都围上来抱着长风，齐声道：“别去了长风！”
唯有长风，满心欢喜地想着去一个新鲜的地方，从早到晚都笑眯眯地，这会儿也拉下脸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难过，都不为她开心，她是去修行啊，去锻炼哩，又不是上刑场。
“你们真是没出息，等我修行回来了，你们就知道师父的用心良苦啦！”
阮小情还真是用心良苦，为了逼徒弟成才，不惜把她送到太音观，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比刑场还可怕呐！
古来多少一心求仙的修行之人，宁愿在荒山野地没着没落的寄住在小道观，也不愿意去太音观接受统一正规的修行。
太音者，九重天之一重，乃鸿钧老祖所设，即为了甄别优劣之人，为中天宫的仙位做储备。是以太音观的修行之法乃世间之最，最严苛、最残酷、最黑暗。能在观中坚持下来，并且修成一定成果者，大都位列仙班。
相比凡间修行者遥遥无期地一日又一日诵经参法，进太音观似乎也成了一种捷径，只不过鲜少有人能坚持下来罢了。
长风走的时候，南芜山所有道士都下山送她了，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甚是壮观。
阮小情站在山门处看着山脚的人群，她并未去送行，也许是怕自己会后悔，也许是怕看到那孩子无邪的脸，她仰起脸，一滴两滴的雨点落在她面上。
“还真是应景，连老天都下雨……唉！我这个恶人当的……真他妈里外不是人了！”她狠狠啐了一口，朝山下又望了一眼，终究还是转身回了经堂。
甫一推开经堂的门便被人扼住脖颈，阮小情睁大了眼睛：“你？！”
东衡把她逼到墙角，寒着一张脸，屋里的烛火都被他身上的寒气给熄灭了。
“你竟然敢！谁给你的胆子？！”他今早在云台听见长风要被送去太音观，愤怒地差点把云台给拆了，火急火燎地赶去太音观，谁知接引仙子早就把名录递上去了，想划掉长风的名字也来不及。
阮小情冷冷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她生死不明，在榻上等着盼着想见你一面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同门师弟！”
东衡送开了手，神色寂寥，他如何不想去见她，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封存了记忆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了，连太上老君都被瞒过。
他记得，他记得她，也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在清风观，终老一生，相伴一生。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她。”他一直都把阮小情看作是可以信赖，值得托付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