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伯玉方一下山,阮小情就知道了原委,她有些不放心,问了师父。
那紫薇大帝座下确有一仙家唤作劳先生。
秦岳倒不担心这个,他记挂那花精,心里思量着如何能再见一见她。
第十三章 永不原谅
叶蔓不怎么爱玩儿,她能在屋子里待几个月不出去。
从前在天庭帝君管的严厉,她是极少有机会溜出去,慢慢的就不爱出门。
但是她脑子里常常会现出蝴蝶谷,那是梵音山里的一处仙境,她从未去过却一直会幻想那里。
劳伯玉还曾入过她的梦境,不过什么也没找到,仅仅是个梦象。
她在外宅里一边绣汗巾一边等着劳伯玉回来,等了十多天宅子的门总算响了。
这宅子是劳伯玉自己置的,府上并没有丫鬟小厮,只有一个守门的老翁。
那老翁方一打开门就闻到一阵奇异的花香,一位身着白纱缎裙的姑娘含笑立在门外。
那姑娘微微颔首:“婢子从灵云山来,求见府上小姐,烦请尊驾通报一声。”
老翁作了个揖:“姑娘可知我家小姐名讳?”
劳伯玉走前再三叮嘱不相识的人一定不能放进来,这姑娘看着面善,又知道府上正住着位小姐,老翁一时拿不准。
那姑娘檀口轻启:“婢子奉了尊上的口信,邀府上叶姑姑上山小聚,婢子这里有尊上的手书,叶姑姑瞧了便知。”
叶蔓盯着尺素上娟秀的字迹,片刻对那护花鸟说:“要不然就去一趟吧,老拖着也不行。”
护花鸟满嘴的葵花籽:“你劳夫子回来找不见你怎么办?”
叶蔓瘪着嘴,就着绣了一半的汗巾留下几个字:“好了,走吧!”
护花鸟打开羽衣片刻便遁到灵云山,它是知道叶蔓的,喜欢的要小火炖,厌恶的要快刀斩。
山脚下有仙童接引,那仙童正是上回目睹叶蔓发飙的小侍童,又见到这坏脾气的小姐自然战战兢兢,片刻不敢怠慢。
叶蔓跟在他身后,起了玩心,娇俏地说:“哎,你们仙子出关了?”
那仙童连忙转过身子点头:“是的,前几日刚出关,眼下在恢复花期。”
叶蔓哼了一声。
花期是花族的年轮,每一年都要在年首年尾修花期,中间若是断章了可以续上,不过要费些周折。她抬着小碎步不紧不慢地走着,眸子一转又道:“有旁的仙家来搭把手么?”
小侍童仔细一想说:“有!中天宫几位星君大人都在,北极宫的劳先生也在。”
叶蔓陡地一顿,堪堪站在山路边。
仙童没有发觉,继续朝前走,走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身后没声儿了,扭头一看,漫天的粉白花瓣涌向他。
他凄惨地叫了一声:“姑姑!”
叶蔓神色晦暗,右手掐在腰经处,合了定水珠的力,溢出的花瓣锐利无比。
护花鸟展开翅膀拍在她后脑:“你作死么!他惹你了?快住手,先去探探情况!”
叶蔓深吸口气,压着肝火,花瓣瞬时隐匿无踪。
那仙童早已吓的浑身瘫软,护花鸟飞过去拍拍他的肩:“没事没事,她练练手,不是当真的。”
方一到山门那小仙童就溜的没影儿了。
护花鸟扑棱扑棱地上下飞窜:“蔓蔓,不要耍脾气,劳伯玉不会喜欢的。”
叶蔓气的直哆嗦:“不用你说,我如何能比得上温柔贤惠的花仙!”
小侍童一路狂奔至内堂,上气不接下气道:“先生!叶姑姑来了!”
劳伯玉正在看书,听到这话眉头皱起,一言不发地快步去了山门处。
叶蔓走一路气一路,见到花就折,见到草就拔。
护花鸟回头看看山道上躺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摇摇头,正要开口劝几句,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眼前。
他又换上了天青的长衫,头上的冠子摘了,头发随意绕了个髻用发带束在头顶,一双细长的眼睛噙满了笑意,衬的他越发温润。
叶蔓再大的火气也没了,委委屈屈地偎过去抱住他:“你骗我……”
劳伯玉揉揉她的长发:“怎么会到这里来?”
叶蔓撅着嘴:“我与你心有灵犀啊!”
他牵着她往内堂走。
灵云山一直是花族修行的仙地,终年鲜花不谢,花香四溢,这绮丽的风景里他真不愿她看见华衣里的虱子,却也不想骗她。
“蔓蔓,我去过清风观。”
叶蔓倏地抬头盯住他,有些急切:“我都说了珠子是我自愿给他的,你别为难他!”
劳伯玉心中有一丝不快:“你倒是关心他,我几时说去找他麻烦了?”
叶蔓咬着唇,心里七上八下,她也不知究竟在担心什么。
劳伯玉扶着她的肩,一双眼紧紧锁住她:“如果我与那道士争你的珠子,你会给谁?”
她扭着两只白嫩的手,小声道:“本来就送给他了,夫子再要争来叫人笑话……”
他脸色十分难堪,原以为笃定的答案竟然会输给一个道士,他害怕起来,不敢再问。
叶蔓瞧他不高兴,又缠上去甜甜地笑:“别这么小气嘛,我还不值一个珠子?珠子给他,我给你。”
劳伯玉看看她,捻开她额上的落花:“你知道我一定会要?”
叶蔓的笑僵在脸上,忽而沉声道:“可以了,我知道你是气话,这段时间你对我,根本不是从前那样,如果承认喜欢我这么难,我可以等,但是你不要假装看不见我的感情。”
仙童出来唤劳伯玉时两人还立在一株虞美人旁对视。
仙童远远地咳了几声,劳伯玉方才回神,颇是尴尬地对他颔首:“仙童有事?”
那仙童弯腰行礼:“尊上和几位仙家在咏花堂,请劳先生移驾。”
叶蔓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家尊上如何安排我的呀?叫我来看门的?”
劳伯玉并不知叶蔓为何会来灵云山,听她一说心想原是瑶姬邀她来的。
那仙童红了脸,恭敬地说:“姑姑莫气,尊上吩咐思照带姑姑去偏堂歇息。”
劳伯玉进到咏花堂,见瑶姬依旧是病怏怏的模样,心中不免担忧。
中天宫几位星君帮她续上花期,稍稍休息片刻就都离开了。
此时堂里只剩他们二人,瑶姬扶着茶盏出神,眼中似是有泪。
劳伯玉终是不舍,上前拥住她:“何苦来哉!婉华,你要为自己想想……”
瑶姬在他怀中轻轻叹气,苍白的脸上隐隐含着痛楚:“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我怀胎十月掉下的肉,为何这般恼我恨我?”
劳伯玉想起叶蔓在美人蕉旁的坚定,又看看怀里的人,这是他初晓情事便恋上的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瑶姬暗自神伤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劳伯玉,这些年禁在后岭也只有他常来常新,说说山下的趣事,说说叶蔓的调皮,他从不说自己的事,瑶姬何尝不知他的心思,没有结果之好装傻。
“你仍在皇宫里?我听思照说先前你带她过来这里养伤是怎么回事?”她面上带笑,大约是知道其中一二。
劳伯玉挨着她坐下,有些惭愧道:“帝君把蔓蔓交给我,指着我能教化她,小丫头品性不坏,太单纯,让人伤着了,她那只护花鸟携了她来宫里找我,伤的挺重,你这里仙气足,养伤比较好,就带她过来了。”
瑶姬眼神温柔起来,虽是没带过她一天,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她把一个锦盒放在劳伯玉手边:“把这个还给她,我用也是浪费。”
他瞪了她一眼:“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她那里新得了一颗珠子,比这颗好,你听话。”
瑶姬眯着眼瞧他:“比灵花珠还好?你从前可是把最好的留给我啊……”
语气半真半假,听的劳伯玉面红耳赤,他开了锦盒,那珠子兀自发光,厅堂里登时铺满花香。
劳伯玉使了掌力将珠子悬空托在瑶姬嘴边,她却抿着唇就是不张。
“你快些吧,怎么还跟自己姑娘较上劲了!”他又加了几分了想迫她张嘴,瑶姬拗不过只好一气吞了珠子。
那仙物本就不可多得,加之经年养在叶蔓体内,灵性十足,方一沉进瑶姬体内她便觉着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仿如新生。
“帝君对我蔓蔓是真舍得,也难为他了,我这样忤逆,他也不计前嫌替我照养女儿。”她感慨道。劳伯玉笑起来:“你女儿招人疼,中天宫里上上下下哪个对她不是又爱又恨的,你别太计较,她始终是个孩子,日后自然会知道你对她的好。”
晚间叶蔓在偏堂吃了点露水,逗了一会儿小仙童,正是困乏的时候劳伯玉端着一个琉璃瓶进来。
叶蔓见来人是他有些失望,很快又笑起来:“怎地不用陪睡?”
劳伯玉狠瞪她一眼:“放肆!我教你这样跟夫子说话的?”
叶蔓被他吼的发愣,片刻便起身要往外走,劳伯玉拉住她:“蔓蔓!不要任性,她是你生母。”
她甩开他的手:“我没有生母,你愿意待这儿就待吧,我要走。”
劳伯玉手里的琉璃瓶隐隐有光,叶蔓另一只手也被握住,她转过身去,那张脸她只在画中见过,是劳伯玉画的,他告诉她,这是你生母,叫瑶姬,是中天宫的花仙。
瑶姬始终握着她的手,叶蔓挣了几次都没挣开,母女俩第一次见面就在握手和挣开中纠缠了半柱香。
叶蔓终是放弃,沉声道:“你先放开,我不走。”
瑶姬示意劳伯玉先出去,叶蔓冷笑:“最好有人看在这儿,我怕我忍不住对仙子使点儿小性子,伤着就不好了。”
劳伯玉哭笑不得,只好立在一旁陪着。
瑶姬瞧着自己的女儿已经亭亭玉立,那姿态比她当年更甚,又骄傲又心酸,斟酌再三还是出声问道:“你知道你生父吗?”
叶蔓涌上一股悲哀,却不肯说话。
她只在帝君那里见过生父的命薄,上面画了猩红的叉子,她知道他是个树妖,在巫山修行了千年,若不是遇上花仙他何其逍遥快活。
叶蔓是敬畏崇拜生父的,她总想像他那样自在人间,无拘无束,她问过劳伯玉,会不会有一天帝君也把她流放到洪荒,劳伯玉说,别爱上不该爱的人,别做错事,就不会。
沉默的时候三人都呼吸沉重,叶蔓后背上的地火鞭痕似在隐隐作痛。
她盯着瑶姬恨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自私把他害的多惨!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第十四章 乘月下山
叶蔓趁着月色独自下了山,她知道劳伯玉就跟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皂角味全部吃进了胸腔,抬头看看天,是一弯下弦月。
其实她并不懂月相,那些都是劳伯玉教的,新月、满月、半月……他教她识字、乐理、周易八卦、岐黄之术,举凡是他知道的,都倾囊相授。
他真真是位好夫子,就如凡人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约也确实把她当作生女那样疼爱,但是她一直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不是长久相对的依赖,也不是心无旁骛的信任,是第一眼就认定的姻缘。
她放慢脚步扯出一个苦兮兮的笑脸对身后的人说:“夫子,我从今起就算结业吧,日后,夫子是国师,我是花妖,逢年过节我会给夫子上贡。”
劳伯玉快步上前拉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蔓别过脸不去看他,似是下了决心道:“就是这个意思,这段日子多谢夫子宽待。”
他气恼:“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慕?叶蔓,我竟不知你如此儿戏!”
她也忍不住厉声道:“你不要以为我当真不敢下狠心!是,我爱慕你,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爱慕你,我从未求你回应,你倒一次一次叫我难堪叫我伤心!”
她最恨纠缠不清的感情,最恨拖泥带水的痴心,明明上一秒还相依相偎的人,下一秒就将她的私物赠给别人,却当她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叶蔓提着气,硬生生地将埋在体内的定水珠逼至唇边,劳伯玉大骇:“你疯了!快吃进去!”
她凄惶一笑:“我就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叶蔓,还是瑶姬的女儿。”
劳伯玉抬掌出力,想将珠子逼回她体内:“别胡闹,先吃下去,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叶蔓只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恨不起来,怪自己太没出息,闭着眼一口吞下了珠子。
劳伯玉舒了口气,转身看看山门,早已淹没在月色中,他半蹲下来对着叶蔓说:“上来,我背你下山!”
叶蔓趴在他背上,一柔一刚,一暖一凉,却契合的好似双生,她心底又生出喜悦,想着他定是爱护自己的,于是飞快地亲了他耳朵一下。
劳伯玉顿了一下又稳稳地向山下走,耳边是枝叶婆娑的声响,清冽的花香里携了一丝皂角的清香,叶蔓着迷地看着劳伯玉。
月色下,他发带翻飞,侧脸似剪影一般美好。
“你前世一定是帐房先生,算盘打的响叮当,瞧瞧,送我一个定水珠,送大花仙一个灵花珠,绝不厚此薄彼,夫子,你真想看我们母女为了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劳伯玉被她突然冒出的话噎了个透心凉,这丫头就是这么不知好歹,那定水珠比灵花珠不知要宝贝多少倍。
他原本也没想将灵花珠给瑶姬,那日去清风观压根也不是为了要回珠子,完全是阴差阳错。
“我前世是什么不重要,你前世肯定是个歹心的坏丫头!那灵花珠那么重要你竟随手给了人,他倒是长在你心尖呢,你何时这样对过我?”
叶蔓勒住他的脖子,气呼呼道:“他比你知情知趣!你比会疼人!你明知我跟大花仙不对付还那样气我,方才若不是瞧她病歪歪的样子我一定徒手把珠子从她肉里挖出来!”
劳伯玉歪过头瞪了她一眼:“你娘她不容易,她这次出关原本想自削仙籍下凡转世的,你这个不省心的让她放不下,她想渡你,蔓蔓,你乖乖听话,我答应带你去蝴蝶谷,去完回来你就上灵云山了了你娘的心愿好不好?”
她闷闷地抱住他,蝴蝶谷她是一直想去,但代价也太大了。
“我不想做神仙……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上几百年,若是能见我生父一眼就更好了。”
他目光一凛,想起护花鸟的话,于是开口问:“你是不是偷偷去过万妖洪荒?”
叶蔓一声不吭,他捏捏她的膝弯:“问你话呢,是不是还偷了人家的拂尘?我这些年白教你了,越大越没分寸!”
她嚷起来:“哪有哪有!老牛鼻子诓我来着,弄把假拂尘,害我跌了大跤……”
劳伯玉倒没看出那秦岳是个有心眼的人,大约是误会,不过他却顺水推舟道:“既然这样你以后不要再与那种人来往,你也知道他是东衡星君转世,历劫之后就会归位,中天宫从未有过空着仙籍专等仙家转世归位的,这人不简单,你离他远点知不知道?”
叶蔓并未放在心上,她也不过是贪那把拂尘,别的心思从没生过,东衡星君她自然是惹不起,如今拂尘也贪不着,确实没必要来往,劳伯玉既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