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中间掺进来一位陆压道君,须知陆压道君同帝俊是胜似手足的手足,左右被他这只闲云里头的野鹤这么一搓,帝俊便半推半就,算是应了这门亲事。
他估摸是觉得,娶谁不是娶,只要是个女的便可吧,看到这里,我不免为那龙女遗憾了一番,若是再大胆一番,估摸着这只俊鸭子就是她的了,怎么也不会飞了……
接下来便是花前月下,美酒佳人。然,终于,好景不长。
帝俊某日去应邀到西天梵境讲经说法,本是七七四十九日,然,回府的中途却被陆压道君拐去了南方无垢世界,耽搁了几日,再回头时,却已是挫骨扬灰。
那四公主许是嫉妒,诳那已然怀胎的安素上仙说,帝俊回来的途中失手被困进了锁妖塔中。安素上仙算着日期,早已过了三日却久不见良人归,一颗芳心大早已乱,不疑有他,不顾及身孕,闯进了锁妖塔,然,被周遭的鬼魅戾气散尽了一身的修为,也没有找到所谓被困于锁妖塔的帝俊,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灰飞烟灭,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第三场,最为伤情,也最为解恨。
帝俊回府,不见佳人,一怒之下,一夜之间白了发。再一怒之下,拎着一把玄天剑,便夷平了锁妖塔,再再一怒之下,寻到普陀山,给那四公主补了一剑,那一剑穿心透背……
他似笑似哭,从此隐于仙山,不问尘事。
三场折子戏瞧下来,觉得像是被人无端端抽了顿筋骨,历了场生死一般,心中苦涩难言,不胜唏嘘。
只是,几日前,在那位帝俊大人身上却完全闻不出这种辛酸得要命的故事之味道来,不过,倒也是,左右三万年过去了,再大的痛,伤,也都会散在无止境虚无的时间里吧……
我有些落寞,回头瞧陈俊,陈俊他捏着一盏茶,离着唇瓣三四寸,眼神虚无缥缈着,望着早已谢了幕的戏台子,似是望穿了春秋,陷入了流年里的深思一般。
我握住他搁在桌上的手,他圆润的指尖更见凉意凄凄,我沉着嗓音,“太凄惨了,你是不是也为他们难过呢?那我们以后便不来了……”
本来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窥奇心理,却没想到徒沾惹了一身落寞,真是得不偿失。
陈俊回头瞧着我,柔光打在他的身后,染了一层昏黄,他的一张脸全掩在一片暗影中,我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得他轻轻一笑,长手揽过我肿了好几圈的腰,“这种谣传的无凭无据的东西,你也信?只当猎奇瞧瞧便罢了……”
此时,我隐隐听得身后的茗桑姑娘弱弱吐了一句,“补脑子……”
但我实在是对陈俊的看法有些不能苟同,于是紧急中掠过茗桑,“可是九……就算这么说,能演得这么生动活泼的,肯定也有一些缘由的!”
陈俊恍若未闻地瞥了我一眼,“我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你说!”我就偏不信,他能举个什么例子来……
他啪地一声打开折扇,仔细瞧着那画上的人儿,平淡如斯,“前些日子,有传闻说,六皇子府上的侧妃生的一副闭月羞花之姿,沉鱼落雁之貌……就很是无凭无据,还不是照样传的沸沸扬扬?是不是?”
我阴狠着一张面皮,“西西,赶紧给我找个郎中来。”
西西被迫包了一嘴的核桃,吐字吐不利索,“咦,绞郎踪自丝么(找郎中做什么)?”
我阴恻恻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肚皮,沉了一口气,“这孩子,我不要生了!”
还未见陈俊言语,我的眼前,一枚被红绳穿着的水灵灵的珠子轻轻晃过一个弧度,我顺着那被收回去的珠子一眼望过去,唔,吓了我一大跳,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安涵,而是因为他那张煞白煞白且含着些粉嫩的脸。
这孩子,在哪里受了惊吓了吧?唔,他几时来的,他也看到这出戏了?呃,那怪不得脸色这么苍白……
他姐姐自是一方面,然,我直觉中——他更在意的是,三场戏里惊天动地,却没他的一丝戏份,作为当事人的胞弟兼小叔子,这将是多么可悲可气的一件事情?
他发白的指尖上俏生生勾着那只珠子的红绳,“原本打算送给我的小外甥的见面礼,你既然不生了,便算了……”
他作势要离开,亏了我眼疾手快,一把拽过那珠子,“怎么能不生呢?你多虑了。”我抢过便随手递给陈俊,我害怕安涵反悔再同我讨回这珠子,所以我一双眼睛十分殷切且紧紧地盯着安涵,顺便打哈哈,“咦,你怎么知道是外甥,唔,男孩子?”
安涵一双清冷的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我拿珠子的手,眸子里似是燃着一簇小火苗子,嘴里却一派安然,“直觉,大概因为我是男的吧……”
唔,这句话,怎生这么熟悉?……
我不见陈俊接,扭头瞧他,他一把折扇轻轻敲敲我伸出去的爪,哦不,手,“既然是小叔子给的,你便暂先自己收着吧。”
我狐疑了半响,在终于认识到这么多见证人面前,安涵他就是反悔,他也没那个脸了,我才妥帖地收在自己的袖袋里,陈俊继续说道,“唔,改日我可以替你把这个珠子捏到一枚你中意的簪子上。”
“不是说,送给他外甥的吗?那我又怎么能私自挪用呢?”此话一脱口,我不禁泪流满面,可见,我是多么地实在耿直。
“无妨。”他朝我笑笑,我迅速且微不可察地晕了一晕。
“咱们都是一家人,谁的跟谁的,不必分得这么清楚。”
待我回头看安涵,实为掩饰自己内心之羞涩时,身边却已然空荡荡了,我不禁惊恐地汗了一汗,这厮,该死的,是用仙术遁的么?竟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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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同陈俊晚上睡在一处开始,咪咪已经彻底失去了爬上我的床榻的资格,因为陈俊似是对咪咪有极大的意见,他反对,我也无所谓,反正陈俊的大脚也很温暖。
每每入睡,陈俊总会用他的脚揽着我的脚,我怕凉,而他又暖的正好,于此,咪咪于我来说,再也没有旁的作用了……
是夜,我摸上|床榻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再撑着我的上眼皮了,许是因为本来就有孕在身,今天又走了许多路,便觉得小腿像是被人拽着一般,累煞个人,我还未躺好,耳边就是一阵“咕噜噜”脆响,似是珠子滚落了,这才恍然想起安涵送的那枚大珠子。
不得已我撑着眼皮去寻,珠子倒是好找,清凉的夜色里通体散着白茫茫清凌凌的柔光,一打眼就收到眼底了。
我脸朝上端端躺着,手里捏着珠子对着未合沿实的窗缝里漏出来月光,珠子倒是一枚好珠子,只是若是嵌在簪子上,黑天没地的,呃,会行走的夜明珠,会不会把个别没个见识的凡人吓个魂不附体?
那可就造孽了……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不留神,竟瞥见这珠子里嵌的三个小篆,字体清秀——“避水珠”,嘢,原来是一枚避水珠,这倒是个神物,配在身上,入水中,却能如履平地。
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皮,我想,等这孩子落地了,我须得去东海他龙绡宫里一趟,瞧瞧安涵他胞姐留下的丹青,我一直好奇那位安素上仙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竟能让斗姆元君也能辨不出来,倒是一桩奇事……
我裹了一床锦被,良久却没有个带着些温暖的长手伸过来替我顺头发,掖被角,我侧了个身,愣愣地瞧着身旁空空的位子。
唔,陈俊不在……
安涵走时,一直跟在西西身边剥核桃的茗桑也一同不见了,西西紧张得不得了,忧心怕是给相府里的人瞧见,又偷偷捉了回去,不得已,陈俊便嘱咐西西将我好生护着回王府,他只身去寻茗桑去了……
然,已然月上柳梢头,也不见他们的人影,而我实在抵不过夜深露重和一身的困顿惫怠,西西这才皱着一双秀眉将我收拾妥帖了,我才爬上|床榻。
我倒是没有担心陈俊,不知怎的,陈俊虽生得身长精瘦,但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伟岸巍峨的,我从不担心陈俊会遇着一些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如今也是,我心中无事,头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了。
只是,待我醒来,一切似乎潜移默化,偷偷转离了原本的轨迹一般,开始变得叫人不可捉摸……
只记得那天清晨,陈俊似是一夜未睡一般,头发未束,三千黑丝散在身后,一脸的疲惫之色,闭着眼睛倚在一张美人榻上,身旁立着一如既往谦恭有泛着丝哀愁的西西,然,不同的是,陈俊的美人榻旁板板正正地坐着她的皇子妃。
陈俊从我在我面前提过他这位皇子妃,如他所表现的,他也从没在意过这位皇子妃,然,今日,两个人却坐在了一起。
她只是那么坐着,就悄没声息地坐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来,她的眼神落在我和我的肚子上的时候,她的嘴角忽然弯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典雅中透着一股微不可察嘲讽,讥笑,我不解,不解,为什么底下跪着的是茗桑?茗桑虽周身笼着一层哀戚,然,眸子又是那样的清冽……
我不解,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四十三章 七出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受着她们砸来带了些鄙夷的目光,我瞧着陈俊,我多希望,有什么事情,他能同我说一说,他都能时时刻刻将我同他放在一条线上。
然,待陈俊狭长的眸子瞄到我身上的时候,那种散着的冷漠却险些将我从头到脚冻个实打实,我的心骤然一缩,我将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在心底迅捷地过了一遭:这,这之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不要紧,不要紧,我还这样安慰自己。
我干干地扯出一抹笑,然,怕是比哭还难看,“陈……”
“俊”字将将挑在舌尖上,陈俊却冷然转过头,肃了肃衣袍,拂了袖子便离了美人榻,出了屋子,形同陌路。
这一*作,他自是行云流水,然,我这厢,却像是个大磨盘仔细从心头碾巴过去了:他昨晚还说是一家人,如今怎的如此决绝?
我忒不争气,一遇个事,眼睛里面就不由自主*汽,我干巴巴地抬脚,想要跟着陈俊,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不容得我为自己辩一辩?
我刚刚转身,就听得身后一句娇声细语,“妹妹,且住一住脚吧!”
谁是你妹呀!住*亲个脚!我在心底恶毒地咒骂。
我面上却恍若未闻,急急慌慌抬脚出去,然,还是被人拽住了身子,我一时气大,少不得一阵拼死的折腾,然,腹*便,忒容不得我发挥。
我被四个婢子不太恭敬地压在一张椅上,容不得我挣扎半分,我的眼神便得了个空,分外平静地落在依旧跪在地上的茗桑身上。
西西瞧着,眼里也坑了一汪水儿,急慌慌踩着碎步子挪到我身边,一近身就去掰她们按着我的长满茧子的手,带着哭腔,“你们松一松吧,不管怎么样,侧妃肚子里总是怀着公子的麟儿的,还容不得你们这般放肆!”
按着我的婢子许是害了怕,瞧着皇子妃的神色,便松了手,我依旧定定地瞧着茗桑,茗桑许是觉察出来了,她跪着转了个身子,瞧了我半响,面皮才软了软,我默然中带着些愤愤地瞧着她向我磕了个响头。
“我茗桑从不欠人家的,这小半辈子,就亏欠过你一个,如今给你行了这么大的礼,便算是我的赔罪。”
我僵着脖颈,心里酸了一地,错不在我,既然错不在我,何必那样对我?心里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疼。
皇子妃终于能插上话了。
她温颜温语,说:“妒忌乃是七出之罪,你身怀有孕,自是王府一大乐事,”话毕,她便迅捷地换了一张面皮,恶狠狠地对我道,“然,你为了争宠,竟唆使自己的贴身婢子去勾引公子,那就罪无可恕了!”
纸醉金迷,风花雪月的年代里留下来的一些宫闱秘史,市井间的折子戏上,却实是有这样的先例,大多是宫闱之中,一些妃子沾了雨露,怀了龙种,然,由于不能侍寝,便极其忧心在这一个年头里失了恩宠,常常将自己的心腹丫头推到龙床上,以勾住皇家恩泽,然,这种结局,往往是凄惨至极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一刻是一种怎样的心境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只想抚掌大笑,这是谁掰的,真是太他祖宗的有才了!
然,辛酸却是时时有的,我那一直放在心坎上的陈俊,他竟然也信这样的瞎掰?
我定了定神,扫过皇子妃,瞧着茗桑,语重心长,“你还是未出阁,未许人家的清白姑娘,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胡乱应承呢?”
茗桑呆了呆,旋即苦笑一声,“事已至此,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侧妃就不要再演戏了罢。”
“演戏?”我大笑一声,尖声咆哮,“演戏,我怎么能演得过你们!”
我不知道茗桑为什么这般诬陷我,我也知道,茗桑既然这般栽赃我,她便也不会在这里承认她说了谎。
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我踉踉跄跄站起身,许是胸腔起伏太大,西西赶忙立在我一侧,“侧妃,顺顺气,小心惊动了胎气。”
谁知,皇子妃冷笑一声,“横竖也不过是个替身,终究也不过是借了你一张肚皮,你怕是不知道,”她顿住,抬起头沉寂地瞧着我。
刹那间,我觉得她像是一条冬眠之后醒了的毒蛇,“兹兹”地朝我吐着信子,“公子有位先夫人,她没的时候,肚子里头也有个还没落地的麟儿,公子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她说什么,我本是不信的,我转过身子瞧西西,原是让她扶我回去,然,西西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皮匆匆忙忙闯进了我的眼底。
我像是冷不防被人推进一个全是掩着冰水的冰窟里,冰了个透透的,我抖着身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恐怖表情,竟把直直瞧着我的西西也带着抖了起来,我不知所措,眼神飘乎乎地瞧着西西,舌头也没有捋直,“西西,先别忙着抖,咱,先回去吧……”
我刚走开一步,一口气没拽上来,便掉入了那个黑洞洞的冰窟里,耳边是西西震耳欲聋的哭声,而后声音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