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尖儿一口热茶差点全部喂了我身上的这条锦被。我本来不重,但是肚子忒大,估计够她折腾一顿了,我掩着唇角咳了一声,“有劳了。”
“西西还喂了侧妃几口醒酒汤,侧妃,头不疼吧?”西西天真无邪地侧着脑袋瞧着我。
我左右晃了晃,“还好。”
我低着脑袋瞧着床边摆得整整齐齐的鞋子,怕是自己昨晚忒热血,把拳头砸在了墙角,还以为是杵在了陈俊的脸上。思及此,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我在梦里那么热血,那么煽情……
只是,我再也不敢碰酒了,我怕自己的这只拳头也挂彩。然,闲极无聊,我便有些闷闷地,便着西西寻了顶最僻静的亭子,经常在里头枯坐上半日。
那亭子方方正正立在小湖边上,深秋里,一湖的芙蓉尽是叶残花败,看得我越发伤情,直把手里的凉茶当酒灌。
后来有一日,我和西西在里头吹凉风吹了许久,迎面却走来三个俏生生粉嫩嫩的婢子,三双妙手里搬着一张棋盘,并两盒棋子。
许是一打眼瞧着我坐在里头,便在不远处住了脚,面有难色交头接耳,却不进来。
西西起身,朝着她们招了招手,她们左顾右盼了一顿,这才挪了过来。
只听得西西压着声音问,“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只远远站着不进来?”
其中一个婢子也压着声音回道,“我们是奉公子之令,先到这里来送棋盘的,待会儿,公子要和皇子妃对弈,可是瞧着侧妃……”
许是她们站了太久,这对弈的人怕是要到了。且,我眼风里似是瞄到一角青色并着一身红色衣裳,我便垂了眼角紧张有序且默默地收了茶盏,理了理衣袖,才起身,“西西,坐太久了,我想回去躺一躺。”话毕,便先西西一步出了亭子,“记得带上我们的茶盏。”
于是,我匆匆逃离了一场于我来说不亚于劫难的偶然遇见。
我想,待我生下这个孩子,我还是先回九重天上吧,还去司命那里叨扰着,此番回去,即使他明里表现出来对我叨扰的不待见,我也要死皮赖脸地赖在他那里。纵使他那处的茶水不太可口,但,白吃白喝,至少我心里舒坦……
若是生来仙胎,待陈俊百年之后,我便接他一起去司命那处叨扰着,反正他那里不愁吃穿,多一个人不算多。
再后来,我便不敢随便出去了,常常吩咐西西到院子的槐树下给我摆张藤椅,顺便搬一张木几,上头搁上几个茶盅,一躺便是半日。西西怕我着凉,便在我身上盖一条毛毯。
再后来,天气忒肃杀,时常刮着能入骨浸髓的大风,我再也受不了那漫天的冷气和那漫天的槐树叶子打着旋儿簌簌地飘落在我身上,我便只窝在床上,躺着还是坐着,便任我选择。
只是脚丫子时常捂不热,每每这时,我便特别想念咪咪,想念咪咪柔软的毛,暖和和的身子。
然,似是在惩罚我有了陈俊的脚丫子这个新欢,便忘了咪咪这旧爱一般,自打茗桑走了之后,咪咪也音信全无,王府上下,再也寻不到了,对此,西西很是忧虑了几日,她一直担忧咪咪这只猫咪没有办法寻到吃食,会饿着。
咪咪下凡是要历劫的,我也没想过将它一直拴绑在我身边,只发泄一下便算,走了便走了,我也没什么想法。
陈俊却再也没有来看过我,我只是偶尔听西西说起过,“公子和皇子妃又在哪里哪里下棋,他们一起去哪里哪里赏菊了,他们一起去哪里哪里赏月了……”如此,云云……
西西在我面前,总是极力避免提到这些事,然,她却总是会说漏嘴。
每每这时,她总会紧张兮兮地用袖子紧紧捂着嘴巴,然后瞪着一双眼睛瞧我半响,我为了不让她更忧虑,总是要配合她,拿捏出一副假装自己没听到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吞一口茶,再问她一句,“唔,西西,你刚才说什么?”
然,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就觉得甚是累人……
而西西总是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长吁一口气,然后拿手顺一顺自己的气,傻里傻气地笑道,“没,没什么……”
日子越发被我过得萧索,无趣,直到安涵的再次到来。
那天,我难得想在院子里遛一遛,穿的便十分齐整,站在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枝桠的老槐树下面,瞧着灰蒙蒙的天。
大风嗖嗖地往袖口领口里面钻,我紧了紧外面的大氅,再抬头时,眼前就立了道身影,安涵他一袭红艳艳的外袍,领口处还飞了一圈白狐毛,软趴趴的随风吹,越发显得他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哦,原谅我上述的形容,安涵他的皮相本就生的唇红齿白,俏丽婀娜,如今这幅装扮,更是显得,唔,忒妩媚忒妖孽啊……
我想说,‘哟,好久不见,袍子真惹眼!’可是一句话哽在嗓子里,把我一双眼眶都给憋酸了,到底还是没能发个音,倒是安涵,他的眼神颇复杂地打量了我半日,才走上前来,伸手将我轻轻拥进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带了些淡淡的海水味道,我皱了皱鼻子,忍着泪珠儿,任他拥着,明明很开心,却忍不住调笑道,“怎的许久不见,你的举止愈发地酸人了……
、第四十七章 扶桑小果
“我千百年来难得酸一次,可见你该是有多幸运,好生受着吧!”
我侧耳贴着安涵扎眼的红色披风,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来,裹着一身凉意,多少有些凉耳朵,我微微挣开些,然,还未彻底挣开的时候,听得后面“哐当”一声脆响,我便得以摆脱正巧千百年一次正酸着的安涵。
我站好回身瞧着,是西西,不过,也只能是西西了。
西西脸色有些发白,蹲在地上颤着手捡碎瓷片儿,我侧着脑袋想了想,便拉着安涵的袖子走到西西跟前,拉起西西,甚体贴地同她道:“西西,之前未正式向你介绍,这是舍弟,唔,他从来不喜走正门,往后若是在院子里突然见了他,也莫惊慌。”
西西脸色更见煞白,只匆匆瞥了一眼安涵,应了个是,见了个礼,便继续忙地上的碎瓷片儿去了。
我琢磨着,西西有问题啊,最近脸皮薄了很多,动不动就变作白纸一张了……
安涵却大步流星,反客为主地把我拽进了屋子里,还没等我把气顺匀了,他就已经解了自己的披风,继续反客为主地顺手塞给我一个汤婆子,“你有身子,还随便去外头吹风,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
“无妨。”我敛着眉走到床沿上,矮身倚在床侧。
最近愈发懒得很,坐下便想软趴趴地靠着个什么,我强自扯起一抹笑,“倒是你,去哪里云游了一番,竟会心疼人了?真是难得,难得……”
安涵转过身,手里却捏着一柄玉簪子,他拿在手里把玩着,并不答我的话,“他倒是会做人情,竟把我的珠子捏在他的簪子上,那算是我送的,还是他送的?”他兀自哼唧了一顿,继续说道:“虽然这玉簪子也不是个凡俗之物,但论用途,是决计比不上我的珠子的。”
我无言以对,却不仅仅因为我是个外行。
安涵挪到我身边,抬头瞧着我,眉梢挑了挑,“怎么不见你用啊?多清透的玉簪子……”
我干巴巴笑了几声,“呃,太贵重了,怕累脖子……”
其实,是因为,它经了陈俊的手。我觉得但凡女子落在我这个境地,只要有些尊严,便不会将那些个把自己始乱终弃的王八蛋送的东西天天饰在头上,自取其辱的。
“唔,无妨,你受得起的……”安涵欺近我几步,抬手也给我解了大氅,我必须承认,我有些受宠若惊。
末了,他还替我理了理云鬓,手里拿着簪子比划了几下,在我极其忧虑他会不会扎到我的头皮之时,他便将玉簪子给我安*了发间。
我抬手胡*了一顿,原本是想顺手拔下来,但觉得还算妥帖,二则实在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兴致。只是心里不由得暗叹,采花贼一名,他担得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他退开一小步,摸着下巴瞧了好久才点了点头,旋身坐在我身侧,“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袋稀罕果子。”
他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个颇袖珍的小布袋,我汗了几汗,莫不是只给看吧,这么小。却见他放在手心里,弹指一挥间就变大了,直有半人高的大布袋,果子把袋子撑得忒嶙峋,忒突兀,忒奇特。
我伸着脑袋瞧,好奇是什么稀罕形状的果子。
“她们都说,有身子的女人嘴馋,口味刁,正巧我到一处办了件小事,想起你也大着肚子,便给你捎了一袋,你尝尝。”他从袋子里拣了一枚递给我。
我愣愣地瞧了他半天,脑门儿上沁出一大滴清汗,半响,才心情忐忑地接过果子。
这……这果子长得未免忒怪了些,竟是规规矩矩的……三角形?这,能吃么?安涵他会不会搞错了?且,他在我心目中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且,今儿一见面,我就觉得他脑袋里似乎有根弦搭错了……
可是瞧着安涵一脸真诚,我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又想了一顿自己这段日子委实过得凄惨,便豁出命去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软软地*了肚子。
唔,这果子真是好果子,酸甜软糯,可口得紧,一下肚,就好像一下子人生也圆满了一样。
“合我胃口。”我盯着他还拎在手里的布袋子,锲而不舍地问:“你这是都给我的吗?”
安涵眉角抽了一抽,顺手将袋子立在我床脚|边上,“别担心,都是你的。”
我圆满了。
当时我是餍足了,直到后来,我才发觉安涵他其实就是纯属找抽来给我变着法儿地送劫难的。
我深深觉得,安涵他就是一颗无人能及的超级大扫把星!
而我也鄙陋得忒彻底,我长在九重天三千年,却不知道——天上地下,唯一结的果子是三角形的,便是东海之东的扶桑国里,被扶桑大帝实为手中宝,心头肉的扶桑果。
鄙陋这怕是我天生的,那我没什么好说的,然,当时我却没有问一问这果子叫什么名字,我真是蠢笨得够可以,怎么能随便吃安涵拿来的东西呢?
扶桑树是神树,自然,结的果子也是神果。
一万年抽芽,一万年开花,一万年花谢,一万年结果,一万年落叶,五个万年才结一场硕果,不仅是扶桑国的福泽,更是进贡给西天梵境,九重天上的一项福禄。
轮到这一年,安涵却偷偷摘了人家一小半来给我做了零嘴,且,十天未到,这些果子便只剩下了果核,一片狼藉不堪……
但凡偷吃一场果子,即使说重了也只是触一触道德的底线,赔几个小钱便能了事,然而,轮到我这一厢——因着扶桑果是神果,扶桑果又有主,我又是个没有仙阶的无名草一埲,一则受不起这恩泽,二则,便是偷吃有主的神果。
左右被天命这个框架一套,便将将好,演化成了我的一场灾劫。
、第四十八章 看雪去
小果子吃久了,心情也会很奇怪地变好,我一边惊异着,一边不遗余力地消灭着,十日未到,呃,就被我啃光了……
原本我是有个细水长流的计划的,我着西西帮我算了算,唔,还有不足二个月就要临盆了,算起来平均每天吃两三个是可以挨到见稳婆的。
然,安涵几乎每天都来我这处闲坐,一坐便是半日。他每每看到我吃果子,我觉着他似乎有种十分愁怨以至于不忍直视的冲动,我瞧着他的样子,内心十分忧虑,极害怕他会反悔,不计脸面地收回果子,或者折中一些要和我平分这些果子。
每每想到这层,我愈发觉得忧虑,于是,马不停蹄地解决了所有的果子。
当某日,一派悠然的安涵迈进我的房间,而后看着他带来的布袋子已然空无一物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绝望但仍然不敢相信现实的一张俊颜。
他结结巴巴,“你,吃完了?”
我满意中带着丝窃喜,“唔,呵呵,很好吃。”
他满目苍凉,看得我心中泛起一丝恻隐之心,觉得自己这次做的太不厚道,虽然我一直在忧虑,然,安涵却一次也没有提过他要和我分果子……
安涵抖着手默默收了小布袋,转了个身轻飘飘地向外走,边走边说,“再见!哦,不,再也不见……”
我舔|了|舔嘴皮,忽的想起果子绝世的美味来,情不自禁地拦住了安涵,“等,等一下……”
安涵回身瞧着我,一手搭在额头上,满脸无奈,“哦,对了,明日我有要事,出趟远门,就不来看望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我扁了扁嘴巴,咕哝了一声,“真是小气!”这一小声咕哝,我既盼着他听到,又盼着他不要听到……
最后我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因为他默然拖着自己似乎很是沉重的身躯,走到一处阴影里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了……
我歪在太师椅里,望了一顿天,好一阵后悔,早知道,我就慢些吃,就算施舍给他三两个又怎样?
……啊~,嘴里好闲啊!……
午后,我懒懒地窝在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瞧一眼欢欢喜喜坐在我身边做小衣裳的西西,西西的女红倒是很好,只是我瞧着忒是无趣,小半天过去了,一条小鱼的尾巴也没弄好,忒是墨迹……
我打了个哈欠,叫西西去给我泡壶茶去。对于——陈俊没有忒小家子气给我换掉我的分子茶,这一点,我很是满意。
我正是迷糊之际,刚出了门的西西就一脸兴奋地甩着小瓷壶就甩进来了。
看着她欢快的脚步,和在半空里荡来荡去的小茶壶,我不禁花容失色,“西,西西,你到底泡好茶了没有?烫不烫?”末了,我抖着嘴角加了一句,“万,万万别烫了自己了!”
……好吧,我承认我口是心非了,我是害怕西西把滚烫的茶水一不留神扣在我脸上。
西西她却丝毫不在意,忒豪放地把小茶壶一甩,照着我的锦被就是一扔,我既惊恐又是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侧妃,外头下雪了!好大的雪花!”
西西握起我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激动不能自己,我被她死命晃着,觉得吃下的东西正在跃跃欲试往嗓子眼跑,我怒了,“西西!”
西西被我吼得一下子就找回了自我,她怔了一怔,而后小心翼翼地瞧了我一眼,抬手捡起床榻上的茶壶和茶壶盖儿,委委屈屈地轻声说道,“侧妃,外头下雪了,好大的雪花……”
她默默转身向外走,手里拎着小茶壶,“我这就去泡茶……”
我瞧着她的背影,心里觉得自己真不是人,怎么能那样吼一个快活热情且没有心病的小姑娘呢?
造孽。
将下巴搁在掌心里,我望着描金的房梁,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忒清晰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