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问他,这样对我,公平么?我有什么错?偏偏要我遇见你?
我仰起头来,盯着薄薄的窗纸,安涵走的时候,再三叮嘱过我,再也不能流泪了,再也不能了,因为天地间可能再也没有陆压道君带来的那种仙草了。
我吸了吸鼻子,才低下头继续看手里捏着那一卷书。
是关于仙术的书册。
我总不能一直呆在东海,我总不能一直靠着别人,孩子总还得靠自己来养,我不晓得那司命现在在何处,论理,我走到哪里,他心里总应该有个数才对,可是这么久了却不见他,我才晓得:除了自己之外的全是变数,唯有自己是个定数。
东海眼下或许会有一场战事,是安涵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叫我小心乱跑。
东海之东的扶桑国,落在东海上,和庶富实,是仙乡之国。但他们同东海的水君颇是不对付,因了疆土之争——同在东海,又沧海桑田,没个实实在在的疆域划分,又有说,一*不容二虎,于是更是相互间添了诸多麻烦。
今年恰好是扶桑之果三千年结果之期,然,无端端少了一半的果子,扶桑国自然是以为东海水府偷偷摘了去,于是东海遭到了千夫所指,然,东海水君却梗着脖子拒不承认,多方调停未果,于是一来二往,便成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龙绡宫也是坐落在东海,听说龙绡宫同东海水君祖上曾有些不深不浅的渊源,安涵本不想趟这凭你怎么搅也搅不清楚的浑水,但,耐不过安墨帝君的一纸御诏,只得前去相助。
这些事情,我认为它确实与我无甚干系,然,本也与我无甚关系,所以,这汹涌暗涛,我总归还是避着些好。
所以,我想回陈都一趟。
正想着,窗棂啪嗒一声,我望过去,未曾料到,窗外站着的,竟是那位陆压道君。
他一手搭着窗棂,一握苍白的明珠柔光挤了进来,在地上铺了一方白霜,“我可以进来么?”
我合上书册,“我要歇息了,真不巧,道君有何事,不妨明日再议吧。”
他垂了眉眼,我顺手将书册拢回了袖袋里,谁知他再抬眼间,竟是眉眼间芳华如韶春,一如昨宵,嘴角轻轻攒起,“你竟不好奇么?为何你同那位上仙长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相貌?”
我僵了一僵,我想知道,但我害怕知道,所以我从来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我原来一直告诉自己,我就是我,我是生了佛根,发了仙芽,结了佛缘的良可,我绝不是别人。
可是,我越是这样对自己暗示,我就越是不安,恐慌:万一,我不是我,我所坚持的,我所在乎的,我现在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一,若我真的是安素,那陈俊还要为何将我弃之如敝屣,丢弃在荒山野岭?
“那我,到底为何长了一副这样的相貌?”
对面的陆压道君瞟了我一眼,拣出个茶盏,给自己添了一口茶,他作势要给我添,我便伸过去一只茶盏。
他朝我挑了挑眉头,手里却不曾停下,“夜里吃茶,对身体不太好。”
我没什么表情。
他打量着手中的茶盏,“你很在意?”
我也捏过斟满茶水的茶盏,点了点头。
“你,恨他么?”他轻飘飘地问道。
我捏着茶盏的手指抖了抖,抬头望向他,然,陆压道君他只是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好似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我未答,抬手抿了一口茶,他却抬头笑着说,“以我来说,你,却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恨他的人。”
我瞧见他眸中闪过一抹寒意,转瞬而逝,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象。
他笑出声来,“你倒是奇怪,恨与不恨,不过一字之差,竟也没胆量说出来,倒是……”
我打断他,“天色很晚了,道君为我寻仙草,于我有恩,我自是对道君心里存了份敬意,若是道君这般打趣我,恕我无礼,要送客了。”
他抿了笑,将茶盏搁在桌上,翘起个二郎腿,摆出个倜傥的姿态,着手理了理衣衫,“你若是有心,便还记得你要受劫那一晚,有个醉酒的人,在你脸前头。”
我当然记得,那人一边喝酒,还一边轻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阿素。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抬头看向窗棂,心里一阵痛似一阵。
“他念了安素三万年,守着那安素破损的仙元,也守了三万年。安素仙没的时候,有了身子,仙基本就不稳,那锁妖塔更是个戾气遍布凶险至极之地,所以没能保得住整颗仙元,他使了个小陶瓮,散去一半的修为在那狼藉的锁妖塔上,收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集起几缕破碎了的仙元。”
我边听边想,若是有一天,我也没了,他会不会这样为我集仙元?想着想着,心里一苦,怎么会?
“因为仙元太碎,饶是他也没有办法修复,所以他一直将那小陶瓮佩在身上,那晚,我循着他的气息,循到他,瞧着他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便一脚踢碎了那陶瓮。”他抬眼瞧着我,“我想,安素没的时候,心里怕是存着一丝一缕的执念,没有随着散去,却被帝俊给收在了陶瓮里。”
话至此,我便了然了,怕是那执念也不肯散去,便悄没声息地,潜进了我的仙元里头。我未历劫,仙胎本就不大稳,如此一来,于她更是易如反掌。
我终于觉得,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错不在我,不在所有人,只是错在了宿命之上,注定要我遍体鳞伤。
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问他,“那有没有办法,将它从我这里剥离出去?”
“只能等待这执念自己散去,化去,没有别的办法。”他也瞧向那窗棂,似是自言自语,“原本,我以为,帝俊他仙……”
我瞧着他,他怎么样?盘旋在舌尖的一句话却饶是我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陆压道君回头瞧着我,似是有话要说,犹疑之间,却又忍了,淡淡地同我道,“也没个什么……”
他扫了一眼我的茶盏,“你怕是要清醒一会儿了,我倦了。”他起身抖了抖衣衫,“告辞。”
我瞧着见底的茶盏,心想,彼时安素的执念,怕是没能见到帝俊的最后一面吧?
可是十年前,我便见过他,于理不通。那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这执念自己散去呢?
若是这执念散去,那我的一张脸皮,也怕是得改一改了……
我想,我不得不回陈都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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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其实,帝俊已然仙逝了?那在什么时候的呢?大家怕是已经揣度出来了,我就不细说了……
咳咳,某木某天上网,瞧见亲爱的0612同学留言了,激动不能自已,于是马上爬上来更了一篇……真是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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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掉进八卦阵里了
摸|了|摸胸口的折扇,我这才整了整衣衫,一目十来行地将那书册草草翻了翻,仔细挑了一条幽僻到几乎都没有人走的小道,出了东海。
冬月早已过,现下怕是盛夏。
天倒是好天,一轮孤月悬在天角,散散地飘着几痕轻云,像姑娘们出门饰在幂篱上的轻纱。
我仰着头,心里默念了几遍招云诀,才在手上结了印伽,呵呵,虽然招来的祥云单薄了些,也没办法了,我颤巍巍地爬上去,还好,还好。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遇到尔年的地方,我以为,尔年怕是和安涵关系甚是不错,可我不想让安涵知道我回了陈都。
原本是万家灯火时,可是以往彻夜不眠的陈都眼下更像是一座死城,倒不是花不再红柳不绿,只是人迹寥寥,颓败之态尽显。
倒是不必我费神寻人迹罕至之处再显形,按下云头,我估摸着朝王府前去。
脚步停顿处,我呆住了。
昔日气派的王府朱门,仿佛是我旧时记忆力一场华丽的梦。
入眼处是寂灭了的残垣断壁,除了废墟还是废墟,烧焦了的主梁横横竖竖,残破不堪的乱石残迹,不知是天黑,还是被烧得本就一点颜色也没有了,只剩下黢黑。
我踏上废墟,有些站不住,这,是几时的事情?
帝俊呢?玑芗呢?他们是不是相携着回归了正位?多久的事了?哦,不,帝俊他怕不是为了历红尘才来的凡间,如若不然,怎会记得前尘往事?
不巧踩上一段朽木,一触成灰,踉跄间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我,“小心!”
我回头,竟是我最不愿碰到的尔年。
他眉头微蹙,“仙子有身子,怎能如此大意?”
我笑了笑,站稳了,就近寻了块一半被熏得焦黑的石阶,顺手拂去一层灰,才矮身坐了下来,毕竟有身子,站久了太累得慌,夜色微明,我别开脸,故作笑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站得笔挺,“仙子的气泽太特殊,但瞧着仙子小心绕开小仙的属地,小仙便悄悄跟在仙子的身后。”
我垂了眉眼,有些懊丧,偏偏翻书的时候,没好好看看怎么才能敛去全身的气泽。
尔年说,“仙子怕是只身出了东海,仙子还是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些,早些回东海吧!”
我笑了笑,“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太闷……”我假装只是随口问道,“这王府,竟是怎么一回事?”
尔年愣了愣,半响才笑道,“不过是国之易主罢了,陈都至此便不再姓陈了。”
“可,公子俊虽是皇子,却从来不理政事,易主关他王府什么事?”
尔年回头,“敌国将万千兵士齐齐列在陈都城楼之下,第二日晚,六皇子府邸走水,不知何处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在来得及救火之前就把什么都烧没了,第三日清晨,陈国国主不战而降,城门大开,他亲自捧着自己的玉玺送给了敌国将军,倒是把城池完整地保了下来。”
我在想,陈俊,他会做这种事情么,将自己的王府烧掉?
尔年回头看着我,摊摊手,唇角勾着一个刁钻的角度,似有些许看透世风的意味,“这就是为什么一座沦陷了的都城,却只有六皇子府变成了一堆废墟。”他顿了顿,瞧向我,“倒总算,给这个苍凉的国度带来一丝颜色,让人铭记,这是个死过一次的城池。”
“废墟里什么都烧焦了,分辨不出谁是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却始终不见他那位传言荣宠至极已有身孕的侧妃,有孕总是好分辨些。后来有人传言,大火前三天的时候,有位车夫看见公子俊将他的侧妃带离了都城。”
我有些僵硬,抬起头想找找我院子里那棵长得甚好的老槐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怕是烧枯了,随着风一吹便没了吧。
尔年递过一块手帕,“仙子哭了?”
我接过来,按在眼睛上,“没有。”
尔年顿了顿,“那仙子这是……”
我睁着眼睛瞧着覆在眼睛上的帕子,“只是眼睛有些小恙,长久遭风吹,有些疼罢了。”
良久,尔年说道,“仙子还是早些回东海吧!”
“嗯,这就回去了。”我应道,抬手摘下帕子,别过脸,“这就回去了。”
这才起身,先尔年一步走开了,良久,我顿了脚步,未回头,“你不要跟着我了,我再笨,走过几遍的路还是认得的。”
“那,仙子保重。”
身后再也没有脚步声了。仰着头,我不想哭,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止住这泪水。
他是远古神祗,什么都预料得到,把我扔在山头,原来竟是为了躲这大火之灾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就算我遇上了这场大火,我虽然肚子大些,但手脚总算灵便,难道我不会跑么?况且,我本就是仙胎,这场火也不见得会难住我。
他明明知道这些,却不问我,便随随便便把我扔到山头……躲大火,那又怎么样?
金乌新出,橙色的光芒斜斜铺过来,你曾对我说,明早一起看日出。明明说好一起看日出的,我还在,可是,你呢?
你呢?
即使你骗了我,可我,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你,我还,真是傻啊……
信步不知走了多久,竟还真走到了东海边,可见,我总还不是傻到一无是处……
我扯出一抹苦笑,抬脚走过去,却不想竟闯进了一座仙障里。
仙障里漫天的黑云和黑乎乎的海面是一个颜色,似是暗里使力互相隔空压着,中间留出低低一溜,是翻滚着的暗黑色海面,暗涛汹涌,三丈高白|花花的波浪互相拍击着,打在海岸上,像是要将海岸拍出个大洞来。
积得厚厚的黑云里接连不断地击出一道道似要撕破黑云的闪电,伴着轰隆隆不断的雷声,黑云之下怕是东海和扶桑国,不知怎的打起来了吧?他们倒是还算有良心,晓得设个仙障。
我转了个身,这些跟我无甚关系,我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良可?”突突兀兀,像是梦境。
我的全身似乎要因了这个熟悉到再也不能的名字而僵硬了,半响,我才收回那只已然迈出仙障的那只脚。
“良可,是我。你是不是不愿看到我?”
我低头瞧着自己露在外面的绣鞋尖儿,颤着指尖儿隔着薄薄的衣料抚|上怀里的折扇,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待我想明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然转过身。
他一切如旧,一袭青衫,长身玉立,挺拔如松,险险地立在一朵浪尖上,却怎么也不会濡湿他的衣角。
我曾经设想过千万次——我们将会怎样相遇,我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不要太失态,却,不曾想,竟这么快,这么让人不知所措。
纵然身后如何波浪纵横,他依旧是那么让人安心,眼底蒸腾起雾气,我已然分不清这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光滑过指尖的平淡流年里,还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见面的沧桑无措里。
“良可,今日我到东海去寻你,他们说你不告而别,已经离开了,”他苦笑一声,“知道你不会走远,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我抬手拭去脸上四溢的水泽,“你,你怎么才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中带着溢满的委屈,我真是看不起自己。
他朝着我伸着他的胳膊,我想我是笑了,什么也不顾。
“别!别过去!”
耳边是簌簌的风声,我还没有触及陈俊的指尖,胸口却猛然一痛,穿胸透背,漫天的凉,驻满心房,他的衣角轻轻落在前方一丈处,我瞧见他的唇角掀起一个弧度。
身后安涵急慌慌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撑着身子,转过身,瞧见安涵赤红色的眸子,和似是贯注了他全身力气的直直逼过来的长剑。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将自己全身的力气攒到左手上,左手一抬便紧紧握住了那即将错过我的剑刃。
他的剑使得好,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