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簇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小,年届古稀的老儿,双目上翻,颏下的一撮山羊胡子翘得老高。
但他面色平板,颇象戴有人皮面具。
在他四周,则是一些身着短衣劲装,赤手空拳,年龄在三十上下的人,怪的是他们身着短衣劲装,却戴有头罩风帽,而且有些人身段玲珑,胸凸殿圆,竟像是着了男装的女人。
仔细看去,便看得出他们脸上似乎都有一付人皮面具。
单行鹄心中大疑,不自觉地向那边走了过去。
正巧那群人身旁空着三四个座位,单行鹄不待相让,顾自一矮身自爱那些人身旁坐了下去。
慧凡禅师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一笑道:“这位是老衲的贵宾之一,誉满武林的音圣林老侠士!”
那噘着山羊胡子的老儿震了一震,连忙拱手道:“久仰大名……”
他不自然地微微一笑道:“老侠士健在人间,为何日前却传出死讯!”
单行鹄呵呵一阵长笑道:“事实胜于雄辩,传言终究是传言,老夫不想多说什么……”
他目光利箭般在那老儿脸上转了一转,又道:“请问阁下是……”
他忽然觉得那人的口音很熟,似是哪里见过之人,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
只听一旁的慧凡禅师代答道:“这位是正义门门主欧阳霸侠士……”
单行鹄也震了一震,不自地把目光盯在他的那些从人身上。
然而那些人都戴着人皮面具与头罩风帽,任凭他目光如何犀利,也看不出一点门路。
“欧阳霸”干笑一声道:“老朽区区无名之辈,哪能与林老侠士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但却把头转了开去。
单行鹄冷哼一声,突然发出一阵嗡然震耳的笑声。
那笑声十分奇特,大殿中百余群雄之中,竟十之八九大受感染,为之气血逆升,心跳不止。
正义门主“欧阳霸”闻声一惊,双肩不由自主地连摇两摇。
使单行鹄吃惊的则是随在正义门身后的人中,却有一人毫不为动,只把利箭般的目光向单行鹄扫了一眼。
单行鹄大为希奇,因为自己那一笑,是音功之中的一式起声式,“欧阳霸”感染的情形看来,分明不是能够抵御得了自己的功力之人。
他所率领的属下,按说功力绝不会比他高,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不受音功感染的人功力至少比“欧阳霸”高出十倍以上。
这是不合情理的事。
单行鹄再度把目光投注到“欧阳霸”的脸上,仔细搜视。
“欧阳霸”被他看得十分不自然,俯首转头,躲避着单行鹄的视线。
但单行鹄已经把视线转了开去,因为他已看出“欧阳霸”脸上的一些秘密,原来双耳耳根,以及鼻子四周都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丝。
这一点已足以说明一切,
跟在身边的慧凡禅师,也是不曾受到感染之人,双目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情,但却欣然一笑道:“林老侠士不愧音圣二字,虽是平平常常的一阵笑声,也足以震人心弦!”
随即却又以传音入密道:“怪不得鹄施主冒林天雷之名而来,原来音功造诣竟不在他之下,得鹄施主之助,实乃武林之幸!”
单行鹄也以传音入密道:“老禅师且休过誉,在下对这位正义门主发生了兴趣……”
他转向“欧阳霸”淡然一笑道:“老朽虽然少走江湖,但对江湖武林中的门派却还大略知道,怎么未听说过‘正义门’三字?”
“欧阳霸”冷冷一笑道:“老夫远居边疆,弱门小派,哪能入老侠士之耳!”
“不知贵门何时开宗立派?”
“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
单行鹄冷冷一笑道:“尊驾可曾檄告武林各派,邀请各大门派观礼?”
“欧阳霸”有些不耐烦地道:“老夫已经说过,弱派小门,不敢惊动各位贤能!”
单行鹄双目一瞪道:“按照江湖惯例,尊驾不曾明告武林,又未邀请各大门派人观礼就不能开宗立派,以正义门门主自居……”
“欧阳霸”怫然不悦发作,但目光却向身后的从人看去,方才那不曾受到单行鹄笑声感染的人,目光无动于衷的看着脚前地下,一无表示。
单行鹄全神注视着他们的反应,一切自是十分清楚。
“欧阳霸”似是受那人的无所表示而启发,立刻变得软弱起来,阴阴一笑道:“林老侠士是大会主持人吗?”
单行鹄怔了一怔,但却被这话顶得没有敌挡的话语,据情而论,自己确实已有喧宾夺主之嫌。
当下转向慧凡禅师道:“老朽失礼了!”
轻轻一语,却把尴尬的局面交到了慧凡禅师头上。
慧凡禅师白眉微蹙,为难地一笑道:“林老侠士所说的确是正理,但目前天下滔滔,非承平之时可比,自然也难怪‘欧阳门主’!何况眼下诸位具有心忧武林安危,不惜冒险犯难而来,倒不必再重视这些小节了……”
他说得不失婉转,两面都过得去!
单行鹄淡然一笑道:“老朽还有一点好奇之处,想向欧阳门主请教。”
“欧阳霸”干咳一声道:“请教二字,断不敢当,老侠士尽请明言!”
“贵门何以要取正义二字?”
“这……自然是以主持武林正义为职志之意,难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妥,老侠士干预得未免太多了!”
单行鹄淡漠地一笑道:“所谓正义,是否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言!”
“欧阳霸”昂首冷笑道:“可以如此说!”
单行鹄道:“那么贵门并未接到慧凡禅师请柬,来此的意思……”
“欧阳霸”微怒道:“这事老夫只向慧凡禅师一人去说,不必林老侠士动问!”
慧凡禅师连忙插向两人之间,诵声佛号道:“老衲想再向林老侠士引见一人,不知可否暂离开席位?……”
单行鹄心知他是怕自己与欧阳霸即刻冲突了起来,当下昂首一笑道:“老朽自当遵命!”
他和四不和尚相偕而起,随着慧凡禅师向大殿正中走去。
慧凡禅师传谕传送茶点,大雄宝殿中为之起了一阵轻轻的骚动,把严肃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慧凡禅师引导单行鹄在大雄宝殿正中主位之旁落坐,借动用茶点之便,暗以传音入密道:“鹄施王为何对正义门主如此兴趣浓厚?”
单行鹄微微一笑,也以传音入密道:“因为他们之中多半是在下相识之人!”
“相识之人?……”
慧凡禅师微惊道:“既是相识之人,为何词锋犀利,如此冷漠?”
“因为我们本是冤家对头!”
“噢!不知‘欧阳霸’在创立正义门之前……”
单行鹄慨然一叹道:“难道老禅师对他这般相信?当真以为他是什么正义门主吗?”
慧凡禅师平静地摇摇头道:“那倒并不尽然,但在未有实据之前,老衲不便有何行动,不过……”
微微一顿,他又道:“老衲多少也有一点布署……”
单行鹄循着慧凡禅师目光看去,发觉在正义门四周所坐之人都是少林老年僧侣,表面看去,虽然个个都是颓然无力的老迈之相,实则个个神功内蕴,都是少林一脉中的精选高手。
单行鹄双眉深蹙道:“老禅师布署虽然不错,但一旦发动,只恐贵派僧侣万难逃过血腥之劫!”
慧凡禅师苦笑道:“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施主如今可明白相告,那正义门门主是个什么人物?”
单行鹄仍以传音入密道:“那人名为司徒巧,人称笑面鲁班,是一名精于各种布设的巧匠,曾潜伏在无名叟手下十年,在二龙庄杀害丐帮李帮主父子十余人的凶手是此人!”
慧凡禅师并无意外之感,轻诵一声佛号道:“那也已在老衲想像之中,此人既为‘淳于世家’爪牙,想是先来卧底之人,只怕‘淳于世家’的人不久就会赶来!”
单行鹄平平静静地道:“他们已经来了!”
慧凡禅师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之色,急急问道:“在哪里?”
“伪称正义门门主的司徒巧带了多少人来?”
“共计十六名!”
“全部都是淳于世家的人,据在下所知,淳于大夫人也在其内!”
慧凡禅师目光再向“欧阳霸”等人投去一眼,只见随从人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个个身材瘦小,十余人挨挤在一处,反而有些可怜兮兮之状。
但他知道单行鹄之言不虚,当下忙又问道:“那位淳于大夫人武功如何?”
单行鹄皱眉先问道:“所应邀到此的天下群雄,功力能与老禅师相比者,能有几人?”
慧凡禅师沉凝道:“老衲请了十余位归隐多年之人,这些人都数十年未曾晤面,当年与老衲武功不相上下,但目前却不知实力如何,也许有的高于老衲,也许有的还差一筹,至于各派群雄,是老衲看不到眼中,实是武功远……”
单行鹄微吁一声道:“以在下与老禅师加上那十余位东山复出的隐者,大约刚刚能抵得住淳于大夫人一人,其他就很难说了!”
慧凡禅师大惊道:“这是极难相信之事,‘淳于世家’的武功当真如此强吗?”
单行鹄苦笑道:“信与不信,是老禅师之事,在下自是不再多言!”
慧凡禅师目光一转道:“多谢鹄施主,老衲自有道理!”
此刻殿处传来一声钟鸣,天色已至初更。
慧凡禅师离座而起,双掌合什,朗宣了一声佛号。
纷乱的大雄宝殿顿时肃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都向他投了过来。慧凡禅师低声喟叹了一声,道:“老衲退隐林泉,自谓终生潜参佛果,早证前因,不料武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败类……”
他声音虽低,但却字字入耳,大殿中人虽多,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一顿,暗以传音入密道:“鹄施主休怪,得罪了!”
而后继续说下去道:“此子挟其盖世神技,危害江湖,杀人无数,日月山曾连坑各派高手九十三人,北邙山中将武夷掌门净慈师太蚀成了一滩粉骨,此子不除,武林江湖将永无宁静之日,故而老衲不惜隐而复出……”
大厅之中静寂无声,正义门“欧阳霸”与十余名从人静坐一隅,并无一点反应,似正在潜心静听。
慧凡禅师干咳一声,接下去道:“承蒙诸位远途而来,共襄义举,老衲感荷良深,不过,听说单行鹄武功超群,确有常人难及之处,老衲度德量力,只恐难攫其锋……”
大殿中顿时传出一阵嗡嗡之声。
坐于主位不远处的蒲团之上,立刻站起十余名老者,面上都是一派不悦之色,其中一人大声接道:“老禅师过虑了!”
慧凡禅师转目看时,只见那人正是隐居了五六十年,被自己请来的河洛钓叟申公常,连忙合什一礼道:“申老施主有何高见?”
河洛钓叟申公常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老朽以为有什么大不了之事,要这等大张旗鼓,原来只是为了对付一个乳毛未褪的后生晚辈,老禅师此举已经过于夸张,如再自减身价,那就……实在成了千古以来的大笑话了!”
慧凡禅师仍是郑郑重重地道:“申老施主说的极是,但老衲认为仍是小心一点才好!刚才接获密报,说单行鹄已经得知伏牛山秘会消息,正兼程赶来,欲图一施毒手……”
河洛钓叟大叫道:“如他当真赶来,老朽就凭一只鱼杆,取下他项上人头,岂不干脆省事!”
慧凡禅师苦笑道:“申老施主壮志可嘉,但人命非同儿戏,老衲愿意不伤一人而能使单行鹄乖乖就范!”
申公常冷冷地道:“计将安出?”
慧凡禅师一笑道:“单行鹄虽然武功盖世,高人一等,但却是刚愎自用,十分暴烈,如能有使他心服口服之人,则可不战而胜,故而老衲想再求恩师一次,请他老人家收伏这一败类,如果他冥顽不灵,则再请由与会诸君共同出手,自是不难将他一鼓而歼!”
他根本不提“淳于世家”一字,口口声声只说单行鹄一人,除开申公常外,并无一人接口,气氛有些神密与令人窒息。
申公常见自己的见地除开同座的十余人表示支持外,其他人都沉静不语,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慧凡禅师又诵声佛号道:“眼下初更已过,正是家师园中小坐之时,老衲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在坐诸君俯允!”
申公常振声答道:“老禅师有话尽管明讲!”
言下仍有几分不满之意。
慧凡禅师毫不在意地道:“有劳诸位陪同老衲去同求家师,使他老人家难却诸君情面,答允出关相助!”
申公常重重叹息一声,摇首无语。
在座群雄也都有一些意外之感,因为无论那悟果老禅师辈份如何之高,总不过只是少林一脉的上代祖师而已。
若要在座群雄同往相求,则多少有些蔑视群雄之意,然而眼下的情形非比寻常,所以除了申公常等稍有不满的表示外,其他之人都默无一言。
慧凡禅师并不多说什么,双掌合什,当先而出。
一干群雄相继跟了出去,单行鹄注意的目标在于正义门主“欧阳霸”与那十多名从人,只见他们也杂在群雄中向外走去,似乎还没有动手之意。
单行鹄深深吁了一口长气,目光望着别处,却暗以传音入密道:“老禅师此举为何?”
慧凡禅师以传音入密之言立刻道:“果真鹄施主之言属实,老衲不能眼见群雄遭受诛戮,只好采取这一步骤了……”
“如果悟果禅师仍不肯出来呢?”
“他老人家最是慈悲不过,除非算出这一劫在所难免,否则绝不会任由妖人在他的禅关之外大施杀戮!”
“老禅师想把屠场移往令师禅关之外?”
“希望不致如此!”
说话之间,由大雄宝殿旁侧直向后院行去。
一连穿过七重殿院,眼前展开了一条幽长的小径。
小径两侧遍植松柏,一路走去,步步升高,至少有三四里路之长,这才看到一座石砌院落,与一间小小石屋,隐在密林之间。
单行鹄运目看去,那石屋小院虽然幽静,但却有些幽深苍凉,令人心生悲思。
瞬间已到小院之前。
只见院门不及三尺,低矮狭小,上面雕着慈悲禅院四个大字。
慧凡禅师面色登时凝重了起来,脚步也放松了不少
于是百余群雄霎时之间集中在院门之前。
正义门主“欧阳霸”以及十余名从人仍是不疾不徐地杂在众人之中,一派从容之态。
慧凡禅师目光四外一掠,忽迎门跪了下去,低低诵了一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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