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叟端坐如前,人却矮了许多,原来他所坐的石墩被五行神功蚀成了一滩粉屑,人已坐到了平地之上。面前所有的石墩棋枰,都在单行鹄数招猛攻之下化蚀成一片粉末,连丈余之内的草木也都如此。
然而单行鹄也不免露出一丝困惑之色,他并没看出无名叟是如何接下的这几招,也未感觉到他有反击的动作。
但他却仍安然无恙地如前,显然这几记狠毒精绝的剑招对他并不曾发生多大的作用,好像他是一团虚而不实的幻影一般。
忖念之间,不由微微一怔。
无名叟目光扫掠着四面的石屑,微微笑道:“五行神功果然歹毒非常,若非老朽,只怕早已一命鸣呼了!”
单行鹄双目大睁,轻摇着手中长剑道:“你这算什么功力,竟能不格不拒而接下我五行神功的剑招?”
无名叟目光傲然一转,道:“莫非阁下垂涎老朽之学么?”
单行鹄呸了一声道:“我已是必死之身,还垂涎你的绝学何用?”
无名叟意味深长地一笑道:“练武之人最见不得武学上的宝卷秘笈,神功绝学,虽是垂死之际,也难免生觊觎之心……”他大笑一阵,略带诱惑地道:“阁下虽然天赋绝世才华,但这门神功却不是凭恃天才慧心就能够悟得通的,……除非由老朽说出功诀……”
单行鹄皱眉道:“这门功力确实不俗,但在下并不垂涎,却很想知道是什么名称?”
无名叟淡漠地道:“瑜珈神功!”
单行鹄仰首向天大笑道:“瑜珈神功?……原来是西域天竺之学,没有什么希奇!”
无名叟一愣,道:“怎样才算希奇?”
单行鹄大笑道:“独创!”
无名叟冷冷哼了一声道:“老朽正要领教阁下的独创之学!”
单行鹄锵然一声,将手中剑还入鞘中,却俯身抓起两把被蚀碎了的石屑,十指运力,一阵揉捏。
但见他指缝间立刻有一缕缕的浓烟冒出,本是白细的石屑,顿时变成了黄澄澄的桔橙之色。
无名叟面色微变,道:“这叫什么名堂?”
“金沙掌!”
“金沙掌?!……好象古已有之,也不新鲜!”
“在下的金沙掌不依赖掌风掌力,专以手中金沙伤人,虽是一把黄土,立刻能变做数万利箭,只要被一颗沙粒击中,立刻贯穿肺腑,必死无疑……尊驾能依赖瑜珈神功接下来么”
无名叟心中一阵忐忑,他虽是武功通玄之人,但单行鹄实在太神奇了,他不知这金沙掌究竟有多大威力自然也就不敢冒然应承。
犹豫之间,单行鹄沉声喝道:“老匹夫小心,在下要出手了!”
双掌暴扬,两蓬黄沙抖手撒了出来。
但听一片丝丝之声大起,有如一片黄云向无名叟涌了过去。
一旁观战的地阙道长,见状也不由连连咋舌,心中泛起一份钦服之意,以一个二十几岁左右的少年,未经明师指点,能有这种成就,的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无名叟已不是开始时的那种沉着,只见他双掌同出,挥出一股白蒙蒙的雾气封了过来。
那股雾气立刻凝聚成形,像一堵长墙一般,把那一片黄云封挡在外!
单行鹄长笑叫道:“无名老儿,以白骨神功挡在下的金沙掌,只怕力不从心,须知金能生火,玄阴之气,遇火必减……”
无名叟也振声大笑道:“老朽的白骨功中,蕴聚了足以克火的玄寒煞气,不见得会输你一着!”
说话之间,一白一黄两蓬云雾般的劲力已经激撞一起,但见雾气蒸腾,丝声震耳,宛如一桶冷水浇到了热火之上。
而后,烟雾渐无,表面看来,两人功力相捋,是相平之局。
单行鹄心头暗忖:“这老儿武功较之天龙老秃并不逊色,难道自己垂死之前,当真要折到他的手中么?”
无名叟仍然跌坐原处,双目绿光莹莹,一付令人莫测高深之状。
单行鹄金沙掌未能取胜,心头已凉了半截,因为纵然他还有奇功高着,但内腑创伤已被逐渐引动,看来已注定了是惨败之局!
无名雯静待多时,叫道:“单行鹄,为何你住手不攻了?”
单行鹄神情肃穆,双目微瞑,摇头不答。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晃,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无名叟奇怪地盯了他一眼,随即平淡地一笑道:“是了!想是你强运功力之下,引发了内腑旧创,……既然你已无再战之能,你我的搏斗可以到此为止了!”
单行鹄黯然无语,唇角间有一抹凄苦的笑意,可以看得出他心情的沉重。
观战的地阙道长忽然飘身逼了过来,沉声道:“贫道有一句持平之论,无名老儿已经输了!”
无名叟冷笑道:“老牛鼻子,你有何据?”
地阙道长朗声道:“情形十分明显,金沙掌与白骨神功之搏,虽是相平之局,但单行鹄扶伤对敌,自然应算胜的一方!”
无名叟凝重地道:“如此说来,你愿做见证之人了?”
地阙道长毫不犹豫地道:“这是义不容辞之事!”
无名叟微微一笑,转向单行鹄道:“阁下以金沙掌与老朽对搏之时,伤势是否已经发作?”
单行鹄摇头一叹道:“没有!”
“功力可曾因伤势而有所损失?”
“没有!”
地阙道长气得长髯直竖,怒哼一声,大叫道:“算是贫道多事,就算不分胜负之局吧!”
无名叟呵呵一笑道:“并非胜负不分,老朽侥幸占先一筹!”
单行鹄瞑目不语,地阙道长则叫道:“无稽之言!……”
无名叟悠然笑道:“单行鹄自己也说过,金能生火,金沙掌乃是热力极强的一门绝技老朽的白骨神功,性属至阴,玄寒煞气,其性极寒,现在……见证人不妨查看一下单行鹄的衣袂之间有何变化!”
地阙道长闻言一惊,此时方才发觉单行鹄衣袂前襟之上有一层薄薄的白色东西,竟是水气凝结而成雪花一般的冰凌。
无名叟从容笑道:“如何?”
地阙道长喟然一叹,仰天长呼道:“罢了!贫道妄图强扭天命,结果无异自取其辱!”
不待话落,他突然双肩微动,平飞而起,有如穿林巨鸟,向魔冢阵外穿去,两个起落间踪影尽失。
无名叟沉默片刻,徐徐说道:“单行鹄!你可认败服输了?”
单行鹄咬牙道:“在下并未否认!”
“阁下不愧是铁血门传人,豪气纵横,令人心折!”
单行鹄身子摇了几摇,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却强撑着欲倒的身子大叫道:“趁在下未死之前,快些提出你的条件吧!”
无名叟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如果败的是我,不知阁下将提什么条件?”
单行鹄眉宇深蹙,不假思索地道:“迫你自裁一死!”
无名叟颔首笑道:“老朽与阁下之见大致相仿,只不过手段稍有不同,老朽备有一颗经过精心配制,其性绝毒的丸药,想请阁下吞服下去,静待死亡!”
“这就是尊驾的条件?”
“阁下如不愿守约,仍可就此离去!”
单行鹄大笑道:“无名老儿,你把我单行鹄看成什么人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在下已是必死之身……”右手一伸,坦坦然然道:“拿药来吧!”
无名叟脸上掠过一丝神秘的笑意,道:“虽是绝毒之药,但却得来不易,故而老朽一直珍藏洞中,除老朽而外,无人知存放之处,要烦你一同去取了!”
单行鹄强做笑容道:“这也算条件的一部分么?……带路吧!”
无名叟向肃立一旁的司徒巧投注了一眼,笑道:“老朽双腿失灵,行动需人,司徒总管……”
笑面鲁班司徒巧微露困惑之色,但却毫不迟疑地连忙奔了过来,恭谨地道:“洞主有何盼咐?是要属下背您回洞么?”
无名叟神秘地一笑道:“正是要劳你一次!”
笑面鲁班连忙俯下身去,将无名叟背了起来,侍立两旁的十二具骷髅骨架仿佛深解人事,中间两名同时转身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掌,向后面巨坟前的石碑推去。
一阵轧轧之声过后,巨坟移开半边,现出了一座宽阔的门户。
笑面鲁班背着无名叟大步向内走去,越过十丈左右的地道,进人了一间颇为宽大的石室。
笑面鲁班把无名叟轻轻放在正中的一张虎皮椅上,退立一侧。
十二具骷髅骨架仍然守在洞外,无名叟待单行鹄进入石室,立刻拂指一扬,点出了一股指风。
但听一阵轧轧大响,大开的石室正门立刻关了起来。
笑面鲁班司徒巧变色地道:“洞主请明示毒药放置之处,属下……”
无名叟忽然一笑道:“老朽记忆欠佳,这药原来早已带在身上了!”
说着探手取出怀中一个细小瓷瓶,轻轻一摇道:“老朽当年费尽心血,只弄成了这么一颗,今天给你服下,实在……实在有些舍不得!”
话虽如此说,但却迅疾地拔开瓶塞倒了出来,只见一颗大如红枣的药丸,已捏在他的指缝间。
单行鹄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感到脸象塞了一块巨石,啼笑皆非,同时,迸发的伤势也使他到了无法支持的境地。
耳际间只听无名叟凛然地喝道:“张开口来!”
单行鹄心头一颤,果真应声把嘴张了开来。
他固然输上了一条性命,其实纵使不吞服无名叟的毒药,他也将死于无可医治的内伤,既是注定必死,也就不再有悲伤之念。忖思之间,只见无名叟抖手一扬,一缕红光射了过来,正好落入单行鹄喉咙之中。
他并不曾问过那药丸是用何种药物配制,但一经吞入腹内,却不免兴起一阵困惑之念,因为那药丸清香沁人,与一般穿肠毒药大异。
无名叟眼见他将药丸吞了下去,纵声笑道:“阁下早已履行了老朽所提的条件,或留或去,可以任凭自便了!”
单行鹄原认为那药丸服下之后,毒性会立刻发作,倒死当场,不料肚腹中竟然滋生出一阵清凉舒畅之感,不但未曾即刻死去,反而连沉重的内伤也略略好了许多。
他苦笑一声,道:“这药要多久才会发作?”
无名叟神秘地一笑道:“药力的散发因人而异,这倒难说了!”
单行鹄挣扎着狂笑道:“人死一了百了,何须营坟造墓,在下死后烦你破费一点蚀肌化骨之药,使我单行鹄形销迹灭,永离人间!”
说毕就地坐了下去,双目一闭,静静等死!
肚腹中果然渐渐起了变化,但那变化并不剧烈,而是那股清凉沁人之气由肺腑下沉丹田之后,慢慢变成了一股暖流,不用他运功催动,竟自然地循经走脉,缓缓运转起来。
单行鹄大惑不解,虽然他是个才华横溢,天赋奇能之人,但无名叟的这颗药丸却把他弄糊涂了。
依理而论,无名叟不会容留他活在世上,但……
忖思之间,又发生了另外的变故,使他不由更骇异了!
他虽是瞑目等死,但神志却越来越清醒,药力在体内自动的运行不止,严重的内创在药力浸润下,不但毫无痛苦,而且竟有一种十分舒适恬畅的感觉,这哪里是致人于死地的穿肠毒药!
石室中有一阵短暂的静寂,不久,笑面鲁班耐不住寂寞,轻轻开口道:“启禀洞主,属下是否先去取‘销肌化骨散’来备用?”
无名叟呵呵笑道:“不必了那药丸本身就有销肌化骨之能,大约他体质较常人为佳,能够多苟延上一时,迟早难逃厄运!”
司徒巧嘻嘻干笑了一声,试探着问:“属下还有几桩大事待办,能否先行告退?”
无名雯微笑道:“尽管请便!”
“但洞门机关……”
无名叟大笑道:“司徒总管有笑面鲁班之称,难道还要本座为你开门么?”
司徒巧面色大变,呐呐地道:“属下钝驽之材,如何敢与洞主相比,洞主亲手所建的洞府机关,属下委实难窥其奥秘……”
无名叟笑声一收,道:“十年来你处心积虑,早知本座的一切秘密,但有一点你永远没法知道,那就是本座心底的秘密!”
司徒巧俯首躬身,呐呐地道:“洞主明鉴,这话叫属下如何担当得起?!十年来……”
无名叟淡淡地道:“这样说来,本座如不开门,你是走不出去的了……”
司徒巧低声下气道:“洞主若无吩咐,属下也不敢擅离!”
话虽说得谦卑,但言词语调之间,却有几分诡谲意味。
无名叟沉声一笑,突然一晃身飘然落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单行鹄大感意外,不觉啊了一声,双目大睁。
定神看时,只见他两腿挺立虽如常人,但却听得出轻微的咯吱之声,显然那是装上去的义肢。
笑面鲁班司徒巧则毫无惊奇之色,显然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
单行鹄本是一代天纵奇才,早已窥查出了事情的大概原由,眼下他所难以猜透的是那颗药丸究竟是什么药物配制,怎么能有这样神效,当下默然不语,静静运功调息,导引药丸遍行五内六腑,四肢百脉。
无名叟轻轻运动了两步,慢悠地道:“你在‘淳于世家’中,是什么地位?”
司徒巧震了一震,辩道:“洞主如此多疑,连相随十年的属下都不能信任,那属下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无名叟微笑道:“‘淳于世家’在九大门派,三教七帮以及武林中略有声望的门、道、村、堡之内无不或多或少的派上了卧底之人,老朽僻处塞外,埋名遁居,却蒙‘淳于世家’的主人如此看重,将你这等高手派来,十年以来老朽的白骨洞增色不少,连老朽的身价也抬高了很多……”
司徒巧仍然分辩道:“属下别无所长,兴建迷宫秘道也是为了洞主的安全着想,何况一切均是禀明洞主而行,难道就因此说属下勾通‘淳于世家’么?”
无名叟哼了一道:“十年相处,看你也还像条汉子,如此狡赖,也当不了什么?……‘淳于世家’中除了要你监视老朽之外,还要你做些什么,依你所修建的迷官秘道来看,大约‘淳于世家’将来要在此地设一处分舵吧!”
司徒巧阴阴笑了一笑道:“洞主定要如此说,属下也没有办法,不过,‘淳于世家’确实已经东山再起,放目当世武林,只怕很难有抗拒的门派人物,洞主如若诚意归附,将不失一方霸主之位……”
“可惜老朽壮志已灰,并没有这等野心了……”
他伸手向单行鹄一指道:“那两头‘狐狸’由何而来,先使它吸血度气,再剖腹摘心,确实是大滋大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