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浑身发抖,挡在我身前怒不可遏:“你们瞧够了么,这儿没你们要的钦犯,你们快滚快滚!”二哥一旁急得直搓手。
那一行五人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听了爹爹的斥骂好似没放心里去,先前闯门而入的那个塌鼻子丑汉色眯眯地道:“没想到这穷门僻户的竟也藏着绝色,虽然不曾找着刀欠杀那小子,却也算不虚此行,蛇爷说是么?”爹听了几欲气得昏倒。那所谓的蛇爷听了却不答,沉吟了会儿:“正事要紧,刀欠杀既不在此,咱们先走罢。”他话虽如此,眼珠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那塌鼻子丑汉似是不信自己的耳朵,咋舌道:“蛇爷,就、就这么走了,放过这小妮子不可惜了点么?”那蛇爷突然厉色道:“你想留下来便自己留下来,龙哥怪罪下来我可不会为你担着。”那塌鼻子听了“龙哥”好像不再敢吭声,一行五人又在那什么蛇爷统领下走了出去。
爹和二哥呆了半晌才长长吐了口气,万万想不到他们这种恶霸竟会如此轻易放过了我。我心中暗道好险,越想越是后怕。
“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不好……”爹正待对我痛骂,豁然我脚下水声响动,却是他忽从桶底站直了起来长长透了口气。爹立时惊得傻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我只听见他在我身后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我羞得脖子也红了。
二哥这时却满脸的古怪之色、只一直瞪着身后的他,我虽是害羞却不禁大是诧异,却听二哥颤声道:“你、你是、刀刀欠——杀!”说完便双脚发软晕了过去。
我做梦也想不到他是刀欠杀。
他倦在马车一角打盹,似乎很累,但气色已比适才相遇好了很多(也许我得叫他刀欠杀,真是好凶好怪的名字,不过毕竟算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真的是那个通缉告示上说的杀人不眨眼、贪财又好色的江洋大盗么?我在路上不停地想,好像并不觉得他很可怕。
爹沉着脸,也许是害怕眼前的他,也许是还在对我刚才那样救他生气。
“小雨姐姐的病很难治么?”我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爹还是阴着脸。
虽然我没向他——刀欠杀看,但我知道他已竖起耳朵在听。
爹爹过了半晌才道:“虽不难治,这条命只怕也延不了多少日子。”
我心里吃惊,又是伤心:“怎么会这样?”
爹爹叹了口气:“这个女娃儿每日要吃一百两银子的药来吊命,谁又有这么多钱来供她养她?除非她爹是皇帝。”
我点点头,有些茫然。难道小雨真的会……我不敢想。
如果小雨有日“停”了,他——刀欠杀会不会很伤心呢?
我忍不住向他瞧了一眼,他听了好像一副并不太伤心的样子,只是有些怜惜而已。哼,男人真是没良心。我对他这么好干么,还把二哥的衣衫抢了一套给他穿。想到“衣衫”我脸不禁又红了。
他原本那么邋遢不堪,从不给自己换件新衫,也许是把银子都花在给她买药了吧?这么说倒也不是全无心肝,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一路上爹不再说话,爹自知他是江湖恶名昭著的杀手刀欠杀后一直都显得有些畏缩。小刀(刀欠杀还是这样叫着好听些)也是一言不发,好像有无尽的心事,也许是惦着小雨姐姐吧。
家离城并不太远,这马车行得虽慢,但中午起程,晚上便也可到了,一路车声辚辚……
又听见熟悉不过的虫鸣,又闻到山野烂漫的花香,我心中无限亲切,到家了。
“妈——”我唤着向家里飞奔,但迎接我的却不是妈常挂在嘴边的“小兰回来啦”。我听见的是妈妈的哭泣。
妈妈在哭,妈怎么会好端端在哭呢?
我一进门就看见妈正哭着为二哥裹伤。
什么?二哥?二哥怎么会回家?还比我和爹先到一步?居然还受了伤?我糊涂了,呆在门口。
爹一进门,也楞住了。
只听邻屋有人忽地一声大叫:“小雨呢?小雨到哪去了?”声音那么惊惶急厉,是小刀的声音。
我正莫名,“砰”的一声小刀门也不敲闯了进来,一进来只问:“小雨呢,小雨到哪去了?”
我和爹惶然摇头,妈只是流泪,只有二哥除一脸痛楚外更见惊惧。小刀见二哥也在,不由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揭开妈刚给二哥包好的伤口,露出一个五色掌印。妈惊叫一声:“你要作什么?别碰我儿子。”
小刀一手将妈轻轻推开,自顾问二哥道:“是蛇爷下的手?”
二哥对小刀好像很是畏惧,却仍是点头。
小刀声音忽转急厉:“你刚带了蛇爷来过这里?”
二哥又点了点头。
小刀面转狠色:“小雨是被他们掳走了?是你供出我的下落带他们前来抓我、结果却让把小雨给掳走了?”
什么,小雨姐被人掳走了?蛇爷什么的干么要来这?我好奇怪,只见二哥浑身哆嗦,这次却不敢答腔。
小刀见二哥不答想是自觉所猜不差,随即浑身发颤,眼中满是血丝,脸上肌肉不断抽搐如要择人而噬一般,我看了心里好怕。这些日子见他对小雨姐一直是深情款款,从没见过他这般可怖模样。难道这才是本来的他——刀欠杀?
只听他哈哈哈冷笑了三声,又哇的吐了三口鲜血,道:“好,好,好,好得很。”说着便要向二哥背心拍击而下,我一声惊呼,爹爹妈妈已双双扑通跪了下来。爹爹哀道:“壮士饶了小儿的性命吧,这是贼人强逼之下才会如此,壮士怪不得我小儿啊,若要怪,老儿便将自己这条命代赔给你便是。”妈自一旁不停地给他磕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小刀面色铁青不答。
却听二哥突地大叫一声道:“你们别求他啦!!!刀欠杀你要杀便杀,你别折杀我爹妈!那蛇爷个王八蛋前脚刚走后脚便溜了进来想要私占我妹子,见我妹子不在还不死心,逼着我带他回家来找小兰,可我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就真这么带了他来,我算他妈什么东西,居然就这么差点要把亲妹子卖了,刀欠杀你要杀就快点杀,我好变作厉鬼去要了那狗日的蛇头狗命!”
爹妈听得傻了,我更听得呆了,又是羞耻又是恶心。
只听见刀欠杀哈哈厉笑:“说得好!”掌势不止,径自在二哥背心连劈了五掌,二哥立时浑身软倒,不知死活。爹妈惊叫一声齐齐扑上抱着二哥大哭,刀欠杀哈哈长声厉笑出门。
我又悲又恨,朝着他的背影道:“刀欠杀你浑蛋!你坏蛋!”我郁结满怀,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骂他的话。
只见他对门前的一棵大树又发狠连击了五掌,冷笑道:“我刀欠杀本是个杀千刀的浑蛋,你现在才知?”
我哭倒在门坎,他惨声厉笑径自去了。我只觉无限的伤心与茫然,是因为他杀二哥,还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
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了?怎么了?!有谁能告诉我?告诉我?!
三天后,二哥的伤竟然莫名好了,我原本以为他已被刀欠杀杀了。我站在门口发呆,突然门前的那棵大树被风一吹,竟尔碎倒了下来。我吓了一跳,后来爹看了看这倒下的大树的纹理脉络,推想是那天刀欠杀击二哥的五掌实是将二哥身上五色掌印的毒吸了出来,临走时再掌击大树将毒散在这棵树里。这毒药性极烈、却又一时潜伏不致立即发作,这树竟在三天后才被刀欠杀的掌力及毒力所致节节寸断。我呆呆听爹说完,又发了半天傻,还是弄不清这许多头绪,只是想、只是想……也许我还是该叫他小刀的。
又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一定是去找小雨,他这么厉害一定会救出小雨跟她好好在一起的,可小雨姐的病……不对,他这么厉害也受了那么重的伤,敌人一定很厉害的,那可怎么办……那、那他到底是不是朝廷钦犯?是不是那个杀人如麻、贪财好色的刀欠杀?我又开始不停地胡思乱想,直到那一天……
爹爹豁出去了,爹爹要去断魂崖。家里越来越穷,只有珍奇的药材才能卖好价钱,据说断魂崖就有种极珍贵的药草叫还魂草,说是死人吃了也可以还魂,多半能卖不少银子。可大哥幼时就是在那采还魂草坠崖而死的,就因为危险那里才叫断魂崖,现在爹也要去了,可我又怎么能让爹去呢?爹若有个好歹,叫妈怎么办?
妈死活也不让爹去,哭着、囔着、骂着,爹终究去不成,妈总是盯得紧紧的。
爹不能去,那就我自己去把它采回来。
我发了狠,我瞒着爹妈上了断魂崖。一个人上山真的很吓人,可我不想看妈妈的眼泪、听爹爹的叹气,也就顾不得了。
崖上虽然没看见还魂草,却也有很多奇特的药草,可是皆生在陡崖峭壁不易采摘。我一咬牙,便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颗大石上,一端系在腰上,这就下攀崖壁来采集。脚下白云飘飘万丈凌空,我根本不敢往下看,好半天才战战兢兢移一小步、挥一下药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头顶声响,山顶竟有人说话。怎么会有人来这呢?我好生奇怪。
突然山顶上的人好像在大喝小斥似的吵了起来,山上风啸兽鸣的我听不大清,正待攀上些听那些人说些什么,只见头顶崖边居然掉下一人来,我险些失声而呼,那人已抓住我的脚腕,我只觉脚骨都要被他拉得断了,那人却借势上攀抱着我紧紧贴向崖壁。这么悬空拉扯,我心中害怕无比,只恐掉了下去,不敢丝毫动弹,也不知背后抱着我的是什么人,我又羞又急想叫,那人却一手捂住我的嘴。
我好怕,可为何捂着我的手好像很熟似的?是他?难道是他?又是他?从崖上掉下的会是他?刀欠杀?小刀?我不知自己是惊是是怨是喜是愁,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想看见他。
山顶上又是些什么人呢?只听崖顶有人厉声长笑很是刺耳,却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头顶风声又起,又有一人坠了下来。我闭着眼再不敢动,只觉身后的小刀似乎也一把抓住了刚掉下的那人,随即不动有如僵硬了似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崖上人声渐无,我对他轻轻道:“我们上去吧。”他不答,久久不理我直如死了一般,我心中害怕起来,又唤了他几遍,仍是不见答应,我却又不敢转身瞧他怎么了,正自心焦忽听风声一响,我身子一轻,他竟已上了崖了。我微一迟疑,费力拉绳而上。
我好不容易攀上崖顶,却不见他来拉我一把,我不由有些气恼。却见他仍是身子僵硬,我走到他面前,不由呆了。
地上躺着一个人。
竟、竟、竟……是她?怎么会是她?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拼命揉着眼睛,眼泪却掉了下来。
“地上的是、是、是小雨姐姐么,她、她死了么?”我不敢相信眼前躺着小雨姐姐的尸首,却又不能不信。
难道刚才从崖上掉下却被他拉住的就是小雨姐姐?
他听见了“死”字却犹如被雷轰电击一般,死死瞪着我,喃喃道:“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她好端端的你干么说她死……”
我听了心都要碎了,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
我哭倒在小雨姐身边,依稀看见她对我的淡弱一笑,她还是那么美,就算死了,也是最美的,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可她怎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她是病死的么?还是有狠心的人杀了她?
他突然抱起了她发了疯般的冲下山,我赶紧起身跟着,却眨眼不见了他的踪影。我驻足茫然而泣,只觉整个人空了一般,呆立了半晌才失魂落魄的下山。风吹树摇,我却又在山脚看见了他,他在哭,却流不出泪,他苦嚎,就像寂寞的狼……原来一个男人会是这样为一个女人哭的。
我怔怔望着他哭了良久,他终于开始有了泪。
他哭在了我怀里,开始像个孩子。
他终于承认她死了,可是他也死了,心死了。
他把她葬在了废弃的凉亭旁,他便以凉亭做家,这样他好天天守着她。
我把采来的药材给了爹爹,此后天天都去断魂崖找还魂草,只想有一天能找到让小雨姐活转来。
可我每次总是空手而回看着他在荒坟旁发怔。
这个世上又怎么可能真会有还魂草?
他的胡子越来越长了,衣衫还是二哥的那身衣裳,越来越破、越来越脏。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只在乎她的在乎。他天天盯着她的坟发呆,不时痴痴傻笑,也许他记起他跟小雨姐一起快活的日子吧,我真怕有一天他会趁我不在把坟掘开自己跳进去。
还好他没有,只是神智越来越不清了,他跟我说会子闲话有时竟会突然抓着我的手使劲地叫“小雨”,我没挣脱也就由他抓着,然后待他省觉又把我的手狠狠甩开。我不是小雨,我只是小兰。我静静抚着自己的手腕,看他一边狼吞虎咽吃着我带来的饭菜一边出神,不时看见他流几滴莫名其妙的眼泪。
原来我很在乎他的在乎。
那天我带了一张纸给他看,是一张通缉他的告示。这告示已废弃了,据说城里有人确定刀欠杀已死了,衙门才把所有告示作废纸揭了下来。我捡了一张给他看,他看了笑,然后又喃喃道:“我残忍嗜杀、我见利忘义、我贪杯好色?”
“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对他说。
他冷笑,他不屑:“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这种人?”我无语,他随即暴戾起来对我咆哮:“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想我是无可救药的疯子,你一定跟他们想的一样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是贪淫好色的混蛋,我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一定是!”我怔怔地听着、望着他,他又转为呢喃自语:“只有小雨懂我、只有小雨……”他渐渐静了下来。
他开始对我有了不忍之色。
他沉默了会儿:“我不该这么说你,我的事本与你无关,你还是快走。”我听了心里一酸,随即也躁怒起来,我对他大叫了一声,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大声。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刀欠杀!!!”
他听了好像吃了一惊,怔了怔,随即低沉。
他淡淡道:“我在创一种刀法,我一定要想出他的破绽。”
“什么?谁?”
“龙哥。”
“你要去杀龙哥?他是杀小雨姐的凶手?”
“是!”
哈!是否该轮到我像你们一样冷笑或苦笑呢?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不是虎就是龙的?难道死了一个小雨姐还不够么?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个没完没了呢?杀了那个什么龙哥又怎么样呢?你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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