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哈!是否该轮到我像你们一样冷笑或苦笑呢?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不是虎就是龙的?难道死了一个小雨姐还不够么?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个没完没了呢?杀了那个什么龙哥又怎么样呢?你又能不能保住你自己的命呢?你有没想过会为你担心的人呢?
这些是我想说的话,我却忍住了没有说,我只是用这种眼光瞧着他。我不知他看不看得懂我的眼睛。
只见他眼中闪过泪光。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塞在我手里,那是一颗明珠。明珠浑圆滑腻温润莹华,珠上似乎还滑过残有他的泪,泪水盈在珠上就像雨水一样伤情。
“这颗珠子值八十万两银子,原本用来给小雨下半辈子问医买药。现下她死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了你。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一直欠你,这颗珠子算我还你。如果有天我死了,请你把我与小雨葬在一块。”
我心下大怮,低低饮泣。
他没再看我,只是呆呆望天,过了良久方自言自语道:“我原本不叫刀欠杀,我原名叫孔知详,我父亲当年是江湖上的一个寻常镖师。”
他忽然开始对我述说他的往事。他想告诉我什么呢?
“但因我父亲素来极重义气,‘义气相投’孔不为七个字当年在江湖也算小有名气。”
我静静听着,尽管我对他所谓的江湖还不太了解,只是我想知道他的故事。
“后来父亲一次行镖不幸出了岔子,所保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被伙蒙面大盗劫了去,这下全镖局的人都人心惶惶,只怕把镖局卖了也赔不起失银。父亲气不过就独自去找那伙大盗,不知是否因查出了些端倪、私自与人动起手来竟是两败俱伤。父亲临终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喉咙咯咯冒血什么也说不出,我那时还小,只是不停地哭。后来不知怎么,局子里把丢镖银的事栽在父亲身上,说他与盗匪合谋镖银分赃不均内哄而死,我娘气不过上吊死了,而我父亲当年在局子里所谓一众好朋友好兄弟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替父亲说一句话。”
他眼中露出看透世情的讥嘲之色,我听了却不禁有些黯然。
“这时我却遇见了一个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千刀万剐’易百十。他最初只是一个江湖混混,当年也曾跟随一群盗匪劫过我父亲曾走过的一趟镖银。师傅他们当然没劫成,而且我师傅当时还被我父亲擒住了。当时父亲只是个趟子手,还没升做镖师,若依那一干镖师的意思是要将我师傅宰了,可我父亲见师傅那时可怜便私自把他放了,由此得罪了不少同行。我师傅后来却得遇了奇逢,竟成江湖一代人见人怕的杀手之王。也难得他一直记着我父亲的恩惠,一听见我父亲死的消息,便万里迢迢赶来把我接走收做了他的徒弟。”
“师傅原来属于一个杀手组织,叫‘杀手坛’,自师傅的师傅死后,师傅就是这里的老大。师傅调教了很多杀手,专门提供给想买凶杀人的雇主。每个杀手做票生意都要抽五成佣金归杀手坛,也就是归师傅。我在那里长大,终于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师傅调教我很用心,也许是看我习武够勤,也许是看在我死去的父亲份上。可我不想做杀手,我不喜欢杀人,我不喜欢血,一有血沾着我我就要不停地擦、擦干净为止,我一天到晚想的只是练好了功夫到江湖去找出害死我父亲的真凶、给我父亲翻案!可师傅不让我走,这是规矩。所有的门派都有规矩,不是你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他对我好是一回事,规矩又是一回事。我开始和师傅争吵,所有的师兄弟都看在眼里,终于有次我几乎吵得要和师傅翻脸,大师兄却在这时和几个师兄弟突然背后偷袭师傅。惊变仓促,师傅就这么突遭暗算死了。我很吃惊、更愤怒,师傅虽算不上好人,但毕竟对我很好,就算他该死,也该是他刀下亡魂的亲友、武林的剑客侠士来杀了他,而不该是自己的徒弟。我更想不到他们竟会事后把弑师之罪冤给了我!这全是大师兄一手搞出来的,他见我从小跟师傅习武时就嫉妒,因为师傅一直最用心教我,连他的断崖宝刀也传了给我。而他更迁怒师傅,他不想再唯师傅之命是从,所以他杀了师傅想做杀手坛的老大,当然他还得除了师傅最宠爱的我。所有的师兄弟都听信了大师兄几个人的对我的污陷,他们人多势众我斗不过,我也只能逃,逃离杀手坛。结果江湖都传我是个弑师的叛徒杀手,我是个杀千刀不讲道上规矩的黑道魔头。嘿嘿,他们要这样叫就随他们这样叫,我不在乎。只是大师兄也没讨得了好,他虽是大师兄,可没有师傅在世的威信,想要在所有师兄弟那分一杯羹提五分利根本是做梦。杀手坛也就这么散了。”
我听得有些匪夷所思,江湖是这样子的么?
“我一心想着替父亲查找真凶,师傅这件事也便暂先搁置。可人是要吃饭的,我跟了师傅十年什么本事也没学会只学会动刀子,可总不能叫我去江湖卖艺,那我只好做杀手。我开始接生意,可我是个不讲规矩的人。有时要我去杀的人若真的可恨,不收钱我也会把他宰了。有时我若看雇我的人不顺眼,我就先宰了雇主再说。有一次我得到赏金,发现其中有锭银子有两个小小的文字印记:“吴财”,“威富”。吴财就是指吴财记布庄,也就是当年我父亲当年走失的那趟镖银的雇主,威富则是代指我父亲生前所事的威富镖局。威富镖局每次出镖都会在货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可据我所知镖局只保过吴财记布庄一次镖银。我心里纳闷,想怎么会这么巧,多半与当年父亲失镖有些蹊跷干系。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两年,终于查到‘大漠驼王’赫连千里便是当年劫我父亲镖银悍匪之首。我要报仇,一定要。可他并不好杀,不光武功高,而且行踪难定。他性喜沙漠,我却极不适,更可恶的是自他劫了我父亲那趟镖银后就绝少出过沙漠左右。不要紧,我等。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摸熟他周遭环境,决定在莫高窟对他伏杀。我又花了四个月设陷伏套,只剩怎么引他来往圈套里跳。很简单,我开始造谣,我造谣说莫高窟内有大宝藏。大宝藏,谁听了不会心动?我尽可能在只能让他得知消息的武林势力范围造谣,其实就算被其他武林中人听了我也不在乎,那一带只有他是个高手,我的陷阱就是用来对付高手。我原以为他会在三天内风闻消息,没想到他第一天听了就开始动身。我又想个法子让他得了份我编出来的藏宝图,他更加信以为真。一路上我尾随他也到了莫高窟,我眼睁睁看他怎么一步步遵循我藏宝图的指示步入我的圈套。我在笑,因为看得好笑,我惬意,因为看得我很痛快。报复的确很痛快!”
“从头到尾我没有出一刀,我只是施施然走到我布好的陷阱边,看着洞里的他挣扎。洞里有很多好东西,锋矛机关、毒药暗器、一百多条异种毒蛇、三十多种毒虫。可他真也算了不起,我走到洞边看他,他居然还在作困兽斗。所有的毒虫都死了,他居然还没死,不愧大漠驼王。可他中蛇毒太深,又中了我三十七道机括发出的暗器,迟早也是必死。他想往洞上爬却爬不上来,他看见了我。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他,我说了。然后他竟对我喊冤,说主谋不是他。那我问是谁,他要我先救了他再说。我既想知道,就只好先把他拉上来,他却趁我不备险些将我拉下去,原来他也自知伤势太重必死只想拉我做垫背。我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他复又跌下在洞里痛骂,自此明白了一个教训:要对付王八蛋就得让自己变得更混帐王八蛋。”
听着他说着杀人的往事,瞧着他凄厉的神情,我更觉恐怖。
“他毒性渐渐发作上来开始神智不清,也愈来愈气极败坏,他不再骂我,开始骂另一个人:‘都是你孔莫为个王八蛋连累老子,什么义薄云天狗娘养的,迟早跟老子一样没好下场……’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却越听越心凉。他说孔莫为?难道是二叔?主谋是二叔?江南大侠‘义薄云天’孔莫为?我父亲‘义气相投’孔不为的二弟?我父亲无甚声望,但二叔却是江湖有数的几个大侠之一。自他成名以来,我父亲从来不图他什么好处,可他偌大声名富贵居然也会打他大哥、我父亲的主意?他也会干那土匪行劫杀人的勾当?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也是他陷害我父亲?哼,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可二叔你为什么要这么‘为’?”
“是为了钱么?你这么有名这么有钱,难道还看不开钱?居然还要为此害了亲大哥?如果你真是这么‘为’,我也就只好杀了你。我要去找二叔,怎么也是我二叔,我要先当面对质问清楚。如果是,不管他是不是威名显赫的江南大侠我都一定要当众杀了他以揭其罪。可他怎么说也是‘义薄云天’的江南大侠,他哪能那么好对付?我又苦练了两年武功再去找他。那天他正办五十大寿,所有的贺客都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我开门见山,我说我是孔知详、孔不为的儿子、孔莫为的侄子。所有的人听了都笑我,他也笑,因为年年都有人冒充他的亲戚在外招摇撞骗、混水摸鱼。我也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左边屁股三颗痣。’宾客听了笑得更欢,我却看见他面色陡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左边屁股有三颗痣是父亲在我幼时告诉我的,这种事除了夫妻便只有光屁股玩到大的儿伴才知道了。爷爷奶奶死得早,二叔是父亲带大的,这种事父亲当然知道,我说的什么他当然也应该明白。如果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他就应该马上认我,而不是假作不识。我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没有认我,但我知道他派人跟着我。我在客栈得到他的书信,他约我夜晚在他书房见,我去了。我看得出他不敢确定我知道什么,这次来找他想做些什么,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试探。我冷冷听了他半天废话,然后只说了一句话:‘驼王托我问候你!’他脸色立时变了,谦谦君子、谆谆长者立时变作了狰狞的屠夫。他说:‘你都知道了?’我说:‘我本来不知,现在知道了。’他狠色道:‘既然如此,你别怪我无情。’说着就要对我动手,他好像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可是我也没什么好怕他,只觉愤怒和不解。我问他为何要劫父亲镖银、继而杀之嫁祸,他听了好像觉得好笑,几欲不屑答之,‘当然是为了钱。’我点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懂了很多我本不愿懂的东西。我很心寒,却没想到随即发生了件更让我心寒的事。”
“他突然一扬手击出一道暗器。他若是对我而发,我早有防备可不惧他。他是击向窗外。因为窗外一直似有个人影矮着身子像在偷听。我还以为那是他伏下的帮手一直没理会,他却以为是我伏下的人马欲施暗袭。只听一声惨叫,那黑影仰面而倒,紧接着窗外响起几个妇人的哭声。他奔了出去,我也出来看,原来那小小的黑影竟是他的孙子。想必他的孙子想从窗子里爬进来吓爷爷一跳或跟爷爷玩捉迷藏来着,却突遭此横祸。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尸体大声痛哭,他看着孙子的尸体也很是痛苦,对我更是怒不可遏,我冷笑,我知道他在迁怒我。也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报应?妇人哭声让他烦躁起来,他对妇人大叫‘别哭啦’,妇人不听,反哭诉道:‘老爷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杀了你的孙儿?’原来这妇人还认得他老爷的暗器,我还真怕又要有人冤上我哩。他却听得心头火起,顺手给了那妇人一耳光。哪知他盛怒出手竟掌含内力,这一掌竟把那妇人扫得脖子也折了。那妇人颈断而死,其余几个妇人仆役全都吓得傻了,这时门外却来了几个因好奇闻声来看看的留宿宾客。这一幕那几人尽皆看在眼里,俱都惊得呆了。二叔也呆了会儿,随即似乎省觉了什么、发了疯般向那几个宾客杀了过去。他们又没得罪他,他为什么要杀他们?当然跟杀我父亲、他大哥的道理一样了——灭口。他一路杀了出去,他杀红了眼,他开始逢人就杀,是人就杀,不为什么就杀,看也不看就杀。杀人就是这样,只要开了个头就很难止得住。我冷冷看着他在我眼前杀完人,又淡淡听着他在远处杀完人。我不知他杀了多久,他又兜转了回来,想必他已把他的山庄杀了个遍。我看见他,却几乎已不认识他。他却开始对我狂笑,好像也不认得我。我知道他疯了,聪明人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疯子。他最后一刀砍在自己脖子上。那是我从所未经的一晚,我又静静坐了半晌想整整脑子里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想些什么,然后我从大门走了出去。也许是因为有人看见了我是从二叔家里唯一走出来的活人,便把二叔满门十六口、二十三位宾客、一百四十八个仆役的命案算在了我身上。我从那时就被人骂作杀千刀的王八蛋,嘿嘿,那也很好听啊,那我就做‘杀千刀’刀欠杀。”
他说的好不诡异惊心,我只听得呆了……
“自此我的心情很坏。是因为头一回看见那么多死人?还是因为被冤枉?我不知道。只是人世间有些事让人看多了、看透了会觉得很心寒。我虽然大仇得报,但父亲的冤曲却终是洗不清,还剩下几个劫镖的小角色我也无心去找,本想去找害死师傅的大师兄却又找不着。我一天到晚便在江湖浪荡无所事事,直到一天路过百花山下碰巧救了一个姑娘,我心才又活了起来。”
他虽是杀人为业,其实心里也有很多委屈啊,他碰上的是小雨姐姐么,那便好了。
“那是个挺调皮的姑娘,长得很美,也很天真、很稚气,她说她叫笑如初,呵,这么有趣的名字,她果然总是时时笑得甜甜的。可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却在哭鼻子。她那天在百花山下被几个自称石狼帮的人围着。几个流氓围着个如花少女不放还能有什么好事?我随手两三刀便把这些人宰了,然后我想走,她却居然拦着我。一个小姑娘见我杀人居然不吓得逃走,还要拦在我面前,我也不免有些奇怪。她则说她也是武林中人,说出什么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话来。瞧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勉强正儿八经地说一派江湖口吻差点没让我笑出来,那我问她你想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