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死么？”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刹那，他听见有低语传到了他的耳畔。
是白宓听。
怔住了，殊尘的唇角挑起一抹苦笑。他最不想被看到的人就是她，可她原来已经早已醒来了。
“生死不过转瞬罢了，谁都会死。”
没有声音了。远处，骨抱着镜蓝离开了这片喧嚣。
扭头看着那抹身影走远，殊尘沉默了很久，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隐藏心迹，做着一个看上去温润寡淡的妖王，实际上却想着要颠覆这一切，将天下收进掌中。他的恨肆意张狂，不肯收敛，暗地里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本该和玄卿合手覆灭辰非，统领妖界，再收拾掉玄卿，统领一切……现在出手对他毫无益处，只能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
可是，算了。
殊尘的眼神逐渐空洞了下去。
“我累了。”
在那句话结束的瞬间，他的眼白部分瞬间被吞没，眼眶里变成了纯净的黑色。
——“没有妖界之血的人想要得到烛心灯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可是你的意识会逐渐被杀戮吞没——最后变成只知道不停屠杀的行尸走肉。在你死后，你的魂魄会沦落大荒，无法转世为人，孤独寂寞，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第四十章整 莫问今朝（5）
那是使用过多力量的反噬，他的意识已经逐渐被力量吞没。
怨灵聚集的雾气中，如同墨色一般粘稠的中间，一点紫色晕染开了所有风景。衣袂依旧在随风飘扬，只是他的眼神空洞无物，面无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木偶一般毫无生气。他的眼睛里是纯净的黑色，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怖。
“他这是用的什么法术？”脸色微微苍白，雪昼低声问向一边的归韶，“看上去……真是可怕。”
安静了很久，归韶低声：“我也没有见过。只是，我嗅见了死亡的味道。你不离开这里么？我想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快些离开。你虽然中毒虚弱，可是离开的力气应该还是有的吧？”
黑衣男子的脸上没有表情：“蜀葵不见了，我要在这里等她。”
“你就不怕死？”雪昼怔了一下。
“无所谓，其实今天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你不走么？我刚刚看见了你的侍从，他已经离开了。”
雪昼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担心这里。”
“担心谁，殊尘还是玄卿？”
安静了很久，雪昼抿了抿唇：“……两个。”
远处，目之所及之处已然全被殊尘召唤出的恶灵覆盖。在浓雾的中心，玄卿在努力斩断着向他靠近的怨灵，然而那些该死的魂魄愈来愈多，源源不断地向他侵袭而来。
“殊尘，你让这么多怨灵攻击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你想要让我死，可你用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自己也命不久矣！以死相拼真的值得么？！息止这场战火，从此之后我依旧为魔界之尊，你是妖界之王，在此同归于尽，不是让他人占尽便宜！”
没有回音，那个人已然变成了一架傀儡。
怨灵争相撕咬，仿若山洪决堤一般源源不断。
眼中闪过一丝惊惶，玄卿突然后退到远处被雪昼击昏的修引身边，将他的身体投入了怨灵之中。嗅到了鲜血的气息，那些怨灵冲上去争相撕咬，一瞬间将他吞噬为枯骨。
趁着它们撕咬的刹那，玄卿转身想要离开那里。
就在要离开的瞬间，玄卿感觉自己脖颈处有冰凉的呼吸。惊惧，他回头看去，对上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的没有一丝杂质，连眼白也被墨色吞没。那里面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冰冷得像是冬日飘下的雪花。
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玄卿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痛。
是殊尘……他出手快若闪电，那一击沿着椎骨抓下，受伤处鲜血淋漓。
“……你要我死，那么你也要在这里为我殉葬！”
怒火燃烧殆尽了他的理智，玄卿回头，迅速出刀击在了对方的肩上。然而那个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失去了痛觉，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伤口处有鲜血涌出。
骤然明白了过来，玄卿倒吸了一口冷气。
现在的殊尘，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偶人！
漫天的怨灵再次涌上，想要将他吞噬殆尽。挥刀回身，玄卿用尽全身力量将它们一一斩断，殊尘的攻势也越来越凌厉，那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头脑中只剩下无尽的杀戮。
第四十章整 莫问今朝（6）
在斩不尽的怨灵中，玄卿的身形逐渐变得越来越狼狈。
行动逐渐迟缓，玄卿感觉到有无数怨灵从他防备的漏洞中攻入进来，噬咬在他的身上。
今日……今日居然命丧于此！
“哥哥的那把刀之所以能够震碎怨灵，是依靠他体内的力量……他的力量快要尽了！”喃喃了一声，雪昼突然站了起来，朝漫天的怨灵之中奔了过去。
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想都知道你会这么做，所以我才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我已经安顿好了，你不用在意她。”骨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你疯了！你想救他？想想看你们今天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救了他，刚刚的这一切不都白做了么？！况且你现在也是一身伤，冲进去了哪里还有命！殊尘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不可能对你手下留情的！”
颤抖了一下，雪昼的眼睛久久盯在玄卿的身上：“他是我的哥哥。”
“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就算他是你的父亲，你也要看着他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随着殊尘挥起的手势，玄卿的腿上一片血光飞过，一条腿和身体分离开来。倒在了地上，玄卿终于失去了抵抗和逃跑的能力。
“什么局面和局面，我才懒得管……我没办法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甩开了骨，雪昼想也不想地冲向了阴霾之中。
倒在了地上，那些怨灵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开始疯狂地噬咬。玄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突然看见了一点熟悉的身影在朝自己跑来。
“雪昼……雪昼，我的好弟弟！你和殊尘联手害我，你现在是要来补给我最后一刀的么！你是想让我死在你的手上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玄卿突然撑着站了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相依为命，却想不到养虎为患！我要杀了你……雪昼！”
巨大的愤怒下，那把刀再次浮在了空中。
感觉到身上一阵剧痛，雪昼颤抖了一下，跪了下来。玄卿杀人一向很快，即使在他被殊尘打得这样惨不忍睹的现在。
刚刚和玄卿相战，雪昼体内的重伤使他没有力气去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哈……心脏不是你的命门，雪昼。可我知道，你的命门在哪里。”
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雪昼有些戏谑地笑了笑。
他已然成魔，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心脏不是他的致命点。他的致命点在胸腔的正中心……当然，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玄卿一定知道。
“快走啊……”安静了很久，玄卿突然听见对面的人呢喃了一句，“快走啊！哥哥，快走啊！”
感觉到一阵力量将自己推了出去，玄卿的脸上是久久的错愕。他的身后，那个人将他全身的力量渡给了他，将他推出了这片阴霾之中。
“骨！带他走！”
玄卿扭过头去时，背后的墨黑吞噬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雪昼，连一丝衣袂的光影都没有。
没有讲话，玄卿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被狠狠击了一记。比刚刚受过的任何话都要沉痛，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喑哑的，看着眼前那些黑雾，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喊出对方的名字。
第四十章整 莫问今朝（7）
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年的秋天。那个泛着黄的季节萧瑟而冰冷，整条泥泞的路上都是死去树叶的尸体。
那一年的他一无所有。没有力量，没有手下，没有活下去的希冀。那时候的他只有一个五岁的弟弟，雪昼。
秋天的寒风里，他对雪昼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绝不会死。
后来……后来他们都变了很多。他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疏远。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一直将雪昼留在身边是不是对的，他为人强硬冷傲，不论是对待他人还是自己都无情残忍，他不允许自己柔软多情，因为他认定了软弱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
其实他很聪明，雪昼对他的敌意和抵触他都看的清清楚楚。但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他和雪昼之间早已彼此知根知底，他不可能让一个这么了解他的人逃离他的掌控之中……要么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做出退让，要么他亲手杀了雪昼。
那一天的那份解药，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让步。
在他见到雪昼和殊尘联手的一刹那，他认定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雪昼的忍让都是养虎为患。巨大的愤怒满溢在他胸口，最后的那一刻，他以为这个一手被他带大的少年是想冲上来夺他的性命……和殊尘联手，无非就是想杀了自己而后继承自己现在的位置！
他居然猜错了。他觉得有些可笑，相处了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同胞弟弟。
“快离开这里吧，魔尊大人。”身后，骨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再在这里待下去只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这是雪昼公子为您最后做的一点事……希望您能永远记得。”
没有讲话，骨的目光遥遥注视着雪昼消失的那一点。
沉默了很久，玄卿扯动唇角挑起一个冷锐的笑：“你走吧，骨。我知道，其实你也想让我死……一直以来你对我臣服，只是因为你惧怕我的力量。我不想有求于你。”
“魔尊大人真是聪明人，不过救你是雪昼公子最后交代我做的事，我一定会把它做完。”漠然，骨冷冷地回答，“离开这里吧，魔尊大人。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连我这个法术低下的家伙都可以轻易杀了你。”
沉默了很久，玄卿的面容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冰冷：“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恩惠。我永远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低头，更不允许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
在那句话结束的刹那，玄卿伸手，结了一个繁复的咒印。
一瞬间认出了那个咒印背后所代表的涵义，骨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万千飞起的流光耀眼而夺目，像是绚烂的漫天星辰。被光亮射中的怨灵纷纷嘶吼着炸裂，目之所及全是碎裂的齑粉，像是烟花一般夺目。
安静了很久，骨的唇角挑起了一丝苦涩。
“我的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会做你们兄弟两个的属下……”骨轻声低喃，“真不愧是兄弟，就是两个不要命的白痴！”
第四十章整 莫问今朝（8）
远处，万千的流光无比刺亮。
“你要在那里发呆多久，骨？”突然，玄卿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耳边，“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我的力量本就已尽，即使用了这个法术也支撑不了多久！”
无奈，骨挑眉低声：“少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要真的是聪明人，就该一早避开你们这两个疯子！”
没有再讲话，骨跑向了雾气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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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莲奚躺在床上，一脸烦躁地望向窗外。辰非身上的伤还依旧严重，小渔又昏了过去，此刻的他心里乱成一团，虽然辰非嘱咐他在这里好好养伤，他却半点心思也没有。
“莲奚大人，你身上也受了伤，还是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吧。”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小影眨了眨大眼睛，“辰非大人说你的伤很重，需要好好躺着调理才行。如果不休息治疗，可能以后都难以痊愈的。”
撇嘴，莲奚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我可没有那么没用。你不要理辰非，他总是喜欢把事情说的严重些来吓唬你，我现在好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再说了，你看我现在哪有心情去睡觉？”
“辰非大人才没有故意说的严重呢，刚刚如果不是小渔姐姐出手救了你们，你们就都死在那里了。”小影有些后怕地说，“小影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莲奚大人，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去冒险了？小影很担心你们呢。”
“他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逗你玩儿呢，我这不是好好的？谁要死了。”撇嘴，莲奚干脆编谎话骗她，“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
看了他一会儿，小影嘟起了嘴：“莲奚大人就知道逞强。你是不是在担心小渔姐姐啊？辰非大人说会努力救治她的，让你不要担心。”
“……你果然也知道她是女的！”莲奚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把我当猴耍！辰非也知道，你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瞪了莲奚一眼，小影哼了一声，“你还怪我们，分明就是莲奚大人你太笨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你一直不明白……其实小渔姐姐她是很喜欢莲奚大人你的啊。”
愣了一下，莲奚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了一丝晕红。
“谁要她喜欢了，说的好像我多稀罕似的……”
“莲奚大人既然不在意，那脸红什么？”小影眨巴眨巴眼睛。
没有讲话，莲奚干脆把脸别了过去不理她。
“辰非现在怎么样？他身上的伤也严重得很，还花精力去救小渔，我看你还是多看着他一些的好，省的他出了什么事情。”把话题岔开，莲奚撇了撇嘴，“我知道事情应该怎么做的，你就安心好了。”
笑，小影刚刚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第四十章整 莫问今朝（9）
“……发生了什么，外面那么乱？”皱眉，莲奚强忍着胸腔的疼痛坐了起来，“小影，你来扶我出去看看。”
摇头，小影跳着跑了出去：“莲奚大人，你快点躺下休息！我出去看一看，这就把事情回来报告给你。”
远处。
骨向后撤退，避开了那些围住他的小妖的攻击。雪昼在他怀里已经昏迷过去，周身上下都是血迹和被咬的溃烂的腐肉，胸腔的正中心还有一个巨大的洞，看不出是死是活。
皱眉，骨咬紧了唇。
该死……没有想到路过这里刚好碰见了辰非和莲奚的手下，他们不由分说就围上来开始攻击。再这么纠缠下去，雪昼非得死在了这里不可！
“呀，快停手！”突然，身后传来了少女的喊声，“快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