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人发长齐脐,面目黧黑,身材十分高大壮硕,但看年纪却在花甲以上。
凌霄子定睛朝那怪人看了又看,咦,那不是怪物,分明是一个人。
细看之下,心头不由大震起来,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那些金毛怪物,厉害无比,倒也罢了。竟然有人能够驯服它们,收为奴仆,岂不怪极。
那个怪人站起来,凌霄子偷眼望去,心下又是一凛,那人十指长着锐利而长的指甲,外貌虽然似人,但举动竟如野兽。
但见那野人风也似地卷到,两足狂跳不已,全然不成章法,分明是兽类扑出之势。
凌霄子正看得出神之际,陡觉身子一轻,斜斜抛出三尺,摔在地上。原来是那金毛怪物到得这里用力把他掀在地上。
那怪物才放下凌霄子,那怪人已如风般掠到,只见他长臂一撩,已然揪住了凌霄子一头散发,陡然向上一提,就如提婴儿般吊在半空中。
这时才觉怪人比起自己身量要高出数尺,简直是个巨无霸,而且力大无穷,比起金毛怪物,犹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呢!
他既然是人啦,自然有理可讲了。凌霄子心中这么想着,不觉开口道:“老前辈是哪一位,何苦为难在下?”
那怪人猛地滋牙狞笑,口里叽哩咕噜地转个不停,凌霄子却是不懂得他在说些什么。
凌霄子不管他听懂听不懂,又道:“在下与前辈无过节,误入贵境,但请恕罪!”
怪人并不理会,做了许多手势,嘴里仍是叫个不停,凌霄子看他手势,似乎要松解他身上捆绑,又似乎要杀了他。
那怪人一只右手五指如钩,一忽儿在胸前晃动,一忽儿又垂了下去,这个手势,乃是要将他挖心剖腹之意。
凌霄子心中惶然,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凌某一世英豪,竟然死于绝域,毋乃太可惜啦!”
同时,他醒悟到昆仑三剑惨死,乃是受了这个怪人长指所剖,看来此人两手利爪,不逊死去多年的阴阳妪那老怪妇。
可是,怪人始终只是作了手势,并没有真个动手挖开他的心腹。
忽地里,但见怪人右手利爪往凌霄子身上一拂,勒勒之声顿起,那些坚韧无比的驼筋,赫然应指而断,可见此人指甲之利,指力之强,那武林一流高手,也非其匹。
一松开捆绑,凌霄子本能运劲往外一甩,倒也给他甩开怪人掌握,落在一丈之外。
看怪人模样,似乎微微惊异,才怔了一怔,陡地鼓起掌来。
他把嘴巴咧开得大大地,自己笑了一阵,一翻身便已扑上,所走姿态,仍然跳跳蹦蹦,章法全无。
但这一番凌霄子却瞧出内里大有文章了。须知凌霄子也是武林中一派高手,武学天下一家同源,那怪人走的步伐,外形如兽行,但里面暗藏变化,凌霄子一瞥已知今晚上所碰上的是漠外武林中顶儿尖儿的对手了。
凌霄子想道:“八卦步法,对啊!八卦步法乃大漠独有武技,当前这怪人谅来必是大漠中的什么高人了!”
寻思未落,怪人已经扑到跟前,十指朝前暴张,便来抓凌霄子的右肩,这一招正是大漠八卦爪中的“神猿献果”精妙招数一式。
凌霄子也是成名人物,此刻已脱掌握,虽知道对手极高,也得抵抗。本门绝学登时展开,掌如风发,幡步进招,已然接上对方的八卦爪了。
方走五招,怪人忽地咦了一声,爪招大变,这一变与前大不相同,指爪劈处,罡风激射,必历有声,此人功力果是达到炉火纯青。
凌霄子但觉对方指劲到处,熟辣剧痛难当,且有一种窒息之感,这一唬非小,唬得冷汗浃背,后退不迭。
此一较亮,凌霄子已是落败无疑,却料不到凌老头以数十年精磨功夫,八荒门蜚声江湖绝技,也难以在此怪人指下走上十招。
他才后退,怪人哪容他就此逃去,一长身已经赶到。四边观看热闹的金毛畜牲全鼓噪起来,仿佛在喝采,又彷佛在助威。
凌霄子大惊失色,自知难以幸免,一急之下,恶念陡生,拚着两败俱伤的念头,把师门不传绝学展出。
但见他两掌一翻,不退反进,仰空上击,因为两人高矮悬殊,凌霄子此一上击,也只能及于对方小腹丹田之间而已。
凌霄子这一猝然回身,怪人果然不虞有此,只因冲势过猛,欲止步已来不及,但凌霄子那手绝学已经亮到,看着便要伤在他的掌下。
这招若接实时,怪人丹田小腹洞穿而死,但凌霄子必给对方利爪抓为肉浆。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陡见怪人应变奇快,身形蓦地拔起丈许,躲闪过去,同时两足一蹶,已然猛地取着对方一双招子点到。
凌霄子拚命一招落空,也藉此逃过怪人一抓之厄,正迟疑间,乍见足影如电,顷刻已临面前。
此招也是险绝,凌霄子不假思索,一伏身使了燕青十八跌,滑溜溜地在怪人足傍掠过,一溜就是二丈,已然脱了对方足蹶之危。
这其间,忽听阵阵喋喋刺耳大笑,那怪人见凌霄子逃过这一关,竟然不再动手,连连鼓起手掌来。
这举动,直看得凌霄子怔怔出神不已。怪人鼓完了掌,笑声倏然一止,指了指凌霄子,口里又是叽哩咕噜一番,凌霄子已然断定当前这怪人是大漠上居民,只是言语不通,设法转圜以消彼此敌意。
凌霄子竭尽心思,想了又想,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和怪人通达意思,但在苦思之下,仍然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怪人忽地慢慢向他踱步而至,这番行来,竟然不偏不斜,更无兽扑之状。凌霄子心神微微一喜,自忖怪人可能恶意已泯了。
但面对如此险恶局面,他岂能无备,怪人前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虽然怪人几番摇手示意,教他不必惧怕,他仍是本能后退。
这倒教怪人皱起眉来了。陡然间,但见怪人旧态复萌,身形暴长,便如野兽般扑到,十指如钩,朝着凌霄子便抓,这可教凌霄子为难了。
要知求生乃是人之本能,蝼蚁尚且贪生,况于人类,方才凌霄子拚个两败俱伤乃是因为生望已绝,但自怪人改变态度,他藏在心中的生机复萌,正在求解脱之计,不料怪人野性无常,霎忽之间,又变得暴戾骇人了。
要较量武功,凌霄子有自知之明,难以取胜人家,如出师传绝学,或可望于幸胜,但自己这条命即不死于对方之手,也必为群怪所毙,是以应对之际,益是分外小心,不敢卤莽。
但这一次怪人和刚才全然不同,一翻腕利爪已到,指挟冷劲,全然不把凌霄子看在眼内。
凌霄子一瞥心胆俱碎,连用几个身法,仍然脱不了对方指爪所胁,但听得一声惊叫过后,凌霄子已然给怪人抓着,一把提到半空。
怪人两指刚好扣在凌霄子的琵琶骨上,若一加劲,琵琶骨势必断碎当堂。凌霄子哪敢挣扎,只好乖乖任由摆布,口里却哀呼道:“老前辈手下留情!”
他说什么好话当然无效,对方根本就听他不懂,这不过是一时情急而已。
怪人只是提起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凌霄子心念怦然一动,忖道:“怪人这般对付乃是何故呢?”
别说凌霄子给怪人弄得胡涂,任何一个人也会感到莫名其妙。要说怪人要把凌霄子杀害,那何必松了他身上的捆绑呢?再说此刻已然大有机会下手,兀是迟迟别无异动,此中岂无缘故?
凌霄子一察知怪人不会杀害于他之后,心中微微一安,索性闭目不理。
那怪人叽哩咕噜了一回,忽地朝凌霄子的软麻穴一拂,方把他放在地上。
这时,凌霄子浑软绵绵麻木不仁,动弹不得,只好呆在地上干瞪眼。可也奇怪,那怪人把凌霄子放下之后,竟是不睬,径自转入相距百步之遥右边那片密林。
因为此地刚下过大雨,气温又比较低些,躺卧绿茵上的凌霄子浑身尽湿,寒意顿生,他因麻穴被点,脉道不畅,是以无法运元御冷,脸色给冻得青白起来。
他委实没法知道那怪人弄的是什么玄虚,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身体虽然麻软不能动弹,心眼儿还清醒,心潮不由起伏不已。
约摸过得盏茶光景,那怪人已然去而复回,但见他那庞然身影,冉冉出现在密林之前,向前场中走近,那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凌霄子不见犹可,一见不由地喜出望外了。
怪人身后跟着的那人,一身道装,两眸如火,枯瘦若柴,赫然是赤炼人魔。
看样子,那怪人对这魔头极是客气,凌霄子心中不觉大为奇怪,这魔头不只没有死去,而且和那怪人交上朋友,凭他这点微末之技,岂不怪极的事。
可是一遇上赤炼人魔,凌老头益觉安全了,赤炼人魔能够处身鬼域而无恙,他还会有危险吗?
第四十三回 死里逃生巧遇魔头
赤炼人魔似已事先知道一切,只淡淡看他一眼,脸上毫无奇诧之色。凌霄子想叫,但是他的穴道被点,却是叫不出来。
没有多久,两人已然走到凌霄子游身之处。但见那怪人连连作着手势,像问赤炼人魔认不认识此人,是不是他的朋友?
凌霄子心中一亮,原来那怪人不即刻把他弄死之故,乃是恐怕误杀赤炼人魔的朋友,但昆仑三剑与赤炼人魔也是一路的,怎地落得一个挖腹惨死之局呢?
正寻思间,只听得赤炼人魔皱眉叫道:“凌前辈,你怎地也来此不毛之地?”
凌霄子哪能答话,眼皮眨了一眨,却听赤炼人魔呵呵笑道:“我倒胡涂啦,你一定给这位老前辈点了穴道!”
语已,赤炼人魔连连摆动双手,与那怪人手谈起来。凌霄子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异,赤炼人魔手势极为纯熟,想来必与这怪人相处时间极久了。
那怪人看了赤炼人魔手势以后,想了一想,忽的左足一招,径向凌霄子身上璇玑穴踢去。
但听哎哟一声,凌霄子穴道已解,翻身坐到地上,叫道:“赤炼道兄,你得救救小弟!”
因想活命情急,凌霄子平空自贬辈份,没口称己为弟了。
赤炼人魔微微一笑,应道:“凌前辈休虑,这位前辈与咱有缘,断不致随便为难于你!”
他俩说着话时,那怪人虽听不懂,在神情上却像很快活,只顾咧开嘴巴怪笑。
凌霄子站了起来,深深朝那怪人一揖,不管对方听懂听不懂话,口中喃喃道:“适才冒犯,望老前辈多多谅宥为是!”
那怪人笑脸依然,却没叽咕答话,只一味向赤炼人魔做着手势,意思表示在问赤炼人魔,凌老头说些什么?
赤炼人魔也做着手势答话,那怪人已然全明白过来,左拳一展,在凌霄子脸面晃了一晃。
凌霄子给唬得倒退两步,脸色大变,但听赤炼人魔哈哈笑道:“凌前辈千万不可误会,这是大漠武林礼节!”
武林礼节之不错,八卦派大漠英雄见面,以挥拳相向为礼,乃是一种习俗,内寓威武同荣之意。
凌霄子一听,忙不迭效尤,学着怪人的模样,晃一晃左拳,这一下,怪人可乐开了,直笑得格格暴响,十分刺耳。
凌霄子心下凛然,因为当前这个怪人,笑来虽极自然,但用的却是丹田真劲,这份功夫,可与中原的狮子吼和传音入密相媲美,足见此人内功当是十分精纯了。
赤炼人魔见凌老头怔怔一住,心中已然明白,笑道:“凌前辈不必惊疑,咱此刻所遇乃是大漠武林第一高手,功夫自是不凡了。”
凌霄子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是了,那天你我着了八骏三雄耿老大的道儿以后,你怎地脱了掌握,逃到这儿,又怎地和这位前辈论交而成至友?”
赤炼人魔喟然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晚辈乃是厉经风险,始得今日之安。”
他稍微一顿,复道:“不过,咱得这位前辈之助,以后大仇可雪了。”
凌霄子皱皱眉道:“你要报什么仇?”
赤炼人魔掐指一算道:“要报的仇可多了,那个耿仲谋小子,还有赤城门几个畜牲,更有苗金凤,犹史怪妇与紫府宫中人,总之,中原武林尽为我辈之敌了。”
他滔滔不绝直说下去。凌霄子笑道:“八骏三雄已死在老夫手中,还提他们做甚?”
赤炼人魔怔了一怔,忽有所悟地问道:“对啦,凌前辈你又怎生得脱,而且还手毙八骏三雄,当真了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凌霄子乃把各节详告于他,然后道:“你呢?赤炼道兄,你还没把经过告诉我呢?”
赤炼人魔反复呢喃道:“史三娘和朱洁馨也在场么?”
他似满怀心事,抬起头来望着凌霄子又道:“她们可知道你到漠外来吗?”
凌霄子已觉此人心中隐忧竟然身处绝域,对她们犹有余惧,未免过份了些。
凌霄子大笑道:“实不相瞒,老夫此来,志在寻你,阿图汗相告于我,才知道兄深入这不毛之地,毕竟咱有缘,历尽万苦终能相会,可谓皇天不负有心人了。”
继以一阵大笑,笑罢复道:“赤炼道兄,你心中怕了吗?老夫心意就可惜他们不知道,要不然一网打尽岂不妙哉,你担心什么?”
赤炼人魔面现愧色,讷讷道:“这个,这个,万事以先准备为佳。”
同时,赤炼人魔也将当日经过相告于凌霄子。
原来当将抵托托山万霞洞之时,赤炼人魔与凌霄子觑准一个机会,先后冒死滚下山去,凌霄子功力较深,滚落千刃削壁之后,虽然遍体鳞伤,尚能抵受得住,急急运元调息,护体疗伤,苦在身上神索无法解脱而已。在削壁之下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与北上的史三娘这拨人撞上,给带到八骏三雄之所,此事已然表过。
且说赤炼人魔滚抵山下之时,已然抵受不住痛苦,晕厥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当他悠悠醒转的时候,忽听耳畔一阵叽哩咕噜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说话,所说的又必是漠外语言,赤炼人魔一句也听不懂。
急睁眼一看时,不由吃了一惊,但见面前站着四个汉子,全是塞外武士装束,这还没有什么可惊,他着惊的是四个汉子之旁有两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金毛怪物,手舞足蹈,吱吱大叫不已。
那四个汉子一见赤炼人魔醒来,不由全皱起眉来。其中一人问道:“道士,你是从哪里来?怎地给人绑在这儿,咦,也给人打伤了。”
此人会说汉语,赤炼人魔心中一喜,知道遇到救星了。
但他为人阴沉机智,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物,怀着什么心意,是以并没有说出实话。
赤炼人魔呻吟道:“贫道乃中原莽苍山莽苍派弟子,名叫赤炼,粗通武技,不料不容于中原武林,给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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