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姐姐一直都没有能够化为人形,绿音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依然是耐心等着——也许等她们都能化成了人形,便可以安心地离开上清池了吧?
有一日上清苑中难得的来了许多人,据说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绿音猜想或许那个人也会出现,因此变作了人形想要看看那其中到底有没有他。
那条黑鱼化作的小童——她嫌弃每次这般叫他太拗口,便自作主张替他取了名字叫小黑子,为此他好多天都没有理会她,然而到底还是接受了,只是不许她大声声张——他们二人掩饰了自己的样貌混迹在人群之中,可是绿音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然后人群之中突然喧哗起来,所有人都涌向了上清池边,绿音有些担忧,急忙拉着小黑子跑了回去,此刻人们都在那里,他们也不敢贸然变回自己的真身,只好静观其变。
绿音很快便知道了众人为何那般热烈——
她的姐姐,终于能够化作了人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像绿音第一次化为人形的时候那般傻,她第一次化为人形,便懂得了为自己化了一身衣物,绿音躲在人群里,想说她姐姐果然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过走了一会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姐姐便朝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磕头,似乎是认其为师父,那白胡子老头还为她姐姐取了名字叫青惜。
后来绿音才知道,那白胡子老头是太清老人,与这院子的主人交情颇深,其人喜欢多收弟子,一直想要寻一个天资聪颖的苗子做关门弟子,此次见到青惜仅百多年便能修出人形,便觉难得,因而立刻先下手为强了,因为怕这院子的主人怪罪,立刻带着青惜离开了此地。
绿音茫然地看向她与青惜的花枝,上边还有一朵花,虽然明知道那花是假的,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呢。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以后便不用担心姐姐一个留在池中会害怕了,她以后应该可以更无所顾忌地去寻她要找的人了吧?
等到人群都散去,绿音还是习惯性地变回了自己的真身,感觉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了另外一朵花,莲枝向着她这边微斜,似乎很不安心。
她变回了人形,坐在湖边想要寻小黑子说话,可是她叫了他许久,他却始终没有回应。
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了呢……绿音叹气地坐在湖边。
“你在做什么?”身后有人的声音响起,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你在和谁说话?”
“和小——”绿音想起小黑子说不能与任何人说起自己,顿了顿,又道:“在和自己说话。”然后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
老人身形高大,却又很瘦,和白天见到的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相像——都是白发白须白眉的形象,不过身后之人却更显得清隽一些。
老人走过来,站在池边看着脚下氤氲的池水,又看了看光秃秃的莲杆,用十分不在意的语气问道:“你是那朵青莲?”
绿音点头,老人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书房里的书可是你偷翻过了?”
绿音感觉有些羞赧,做贼被抓住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可是我看过之后……都放回去了。”
那人并不生气:“那些桌椅可是你擦的?地可是你扫的?”
绿音的声音很低:“是。”因为没有问过主人——也没有机会问,毕竟这院子的主人几百年都没有回来过——便动了别人的东西,绿音自觉愧疚,因此便时常帮着打扫庭院,以为这样便能让自己的行为不那么坏。
老人沉默了许久,当绿音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姐姐拜师太清,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嗯?”绿音茫茫然:“没有打算。”她想要去寻一个人,可是她的打算,不能说出来。
“这样吧,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既然遇见你了,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虽然是主动开口收徒,可是他兴致似乎不怎么高:“你是我第一个弟子,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可能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弟子——我这院子里向来无人,以后你就继续打扫吧,切不可使得院子沾满尘埃……你可记着了?”
绿音愣了愣,醒悟过来对方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只好低头:“记住了。”
“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不能共华,亦不可独活。”他转身便走:“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绿音自然是摇头的。
“至于你——”那老人——哦不,她师尊回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入我门下,往后便要克尽礼仪,安分守己,不可生出事端,不可动心动情。”
“既然你姐姐取名青惜,那么我也给你取一个名字罢,”她刚拜的师尊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随口道:“以后你便叫绿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缘不可止02
很久之后,绿音才知道收她为弟子的人是天界地位最尊崇的三个人之一的上清老人。
不是她太迟钝,只是她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知道,自从做了上清老人的弟子,上清老人便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也不许她出去,似乎是真的“有心”要教她。
“既然做了我的弟子,便要记着我院子里的规矩,没做完事情之前,不许想着偷懒,”师尊面色始终是冷冷的,丢给她一堆书:“先把这些看完——看完之后记得把院子打扫一遍,去池中投喂鱼食,把所有桌椅门窗擦拭一遍。”
绿音想,她到底是师尊的弟子,还是他的苦力,只是也不敢多言。
他是上神,生来便自由一股气势在,让人感觉到威压。
“还有,”他起身离开:“若是有人来,你便记着要躲着不许出来,不许对人说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不许对人说你是我弟子。”
绿音默然地应了,虽然不明所以,可是不敢违抗。
她一下一下地往池中投喂鱼食,其实觉得这事情本不必做的——那么多年也没有见到有人投喂,这池中的鱼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么。
最近小黑子好像都没有出现了,似乎是上清老人回来之后,他便没有再出现了。
绿音有些不安,朝着池中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上清老人突然出现在池边,朝着池中喊道:“余墨。”
绿音正不明所以,便见到小黑子的真身——那条黑色的鱼十分不情愿地浮出水面,对着上清老人吐泡泡,似乎十分不耐烦。
上清老人不理他,径自对着他念着什么,绿音听不太清楚,只觉得词句晦涩不堪,好长一段听下来,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听不懂。
上清老人停下来:“你叫它小黑子是吗?”
绿音不敢接话。
上清老人又道:“我给它取名余墨。”
“嗯,”绿音明白,他或许是和小黑子——余墨一样嫌弃她取的名字难听呢:“我记住了。”
“你可曾见过它化作人形?”上清老人细细盯着她:“是男是女?”
绿音愣了一下,感觉在他目光之下无所遁形,却还是稳住了心神:“从未见过。”
他一直盯着她,没有说话,许久之后起身离去:“也罢。”
“我要出去云游,你留在此地,把我给你的书都看完记牢了,”上清老人云淡风轻地道:“还要记着我告诫你的事情,不要轻易走出这院子,不要让人看到你,即使看到了,也不许与人说你是我弟子。”
“每日的打扫、喂食也不可忘记了,”他的身形转瞬消失,只有声音还在回响:“待我回来,会考校你是否按着我说的去做了的。”
“终于走了,”小黑子——余墨吐了个泡泡,变成了人形:“再不走我可要憋死了。”
绿音看着她——它今天又变作了女童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让师尊知道你可以变成人形了呢。”
“别问,”余墨不理她:“你今日是要看书呢还是打扫呢还是喂食呢?”
绿音顿时泄了气。
也许上清老人是真的没有带过弟子,并不知道要怎么教绿音,他的做法是丢给绿音一堆东西让绿音自己摸索,然后他云游归来之后考校一下绿音,若是做得不好,下次云游之前便多扔给她一些东西,若是做得好——下次云游之前还是对多扔给她一些东西,绿音也没有经历过其他的师父是怎么教弟子的,倒也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她反倒是越来越适应他这样的方式,后来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记住的也越来越地盘,学会的也越来越杂,长久坚持下来,似乎也成了习惯。
她终于开始有些空闲的时日,也摸清楚了上清老人每次回来的间隔,觉得自己偷偷出去走走散散心应该是没事的——而她果然这样做了。
她第一次走出上清苑,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想去找那人,可是却是毫无头绪的。
她也不敢走远了,生怕自己一走上清老人便回来了,后来证明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她心虚罢了。
那天她好像看到了那人的背影,想要偷偷跟过去,却被人拍住了肩膀:“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作甚?”
绿音吓了一跳,想要躲开那人却拉住了她:“你又偷懒是不是?”
绿音抬眼看向那人——白衣的女子,她并不认识,有些狐疑,却不敢开口问对方是不是认得自己。
那人将自己手上的东西递给她:“别因为师尊宠你你便什么都不管——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星君那里,待会师尊可要过来了。”
绿音浑浑噩噩地接过,不敢问对方到底是谁,对方似乎把自己认作了别人的样子,她凝思——这天界中,还有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么?
虽然不明白,她却是不敢撒手不理的,捧着手上的东西向着那女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恰好是刚才自己想去的地方,她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白衣的男子,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绿音一眼便认出他来了,想要开口说什么,蓦然发现他们其实从未相识,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应该也不知道她是谁的。
想起先前女子口中的话,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星君?”
他回过头来,面色和缓,并没有什么表情:“有劳仙子了。”
是他的声音没错,是她时时刻刻记在心上的声音——可是仙子?绿音有些发愣,不知所措地站立在他身后,偷眼打量他的背影。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得似乎自己一伸手,便能摸到他一般——可是她到底是不敢的。
他似乎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沉静隐忍的性子,虽然以前他在上清池畔的时候她的姐姐常常嫌他太吵,可是其实绿音知道,他的话本就不多,即使是坐在池边念着什么的时候,也仅仅是念着而已,题外的话他从来不说。
绿音正觉得尴尬,想退舍不得,想要留下似乎也没什么借口。
“你是太清老人新收的弟子罢,”他声音低沉:“你是从上清池中出来的?”
“上清池——”他似乎是想问什么的,可是到底还是没有问,只是幽然地改了口:“我许久未曾去过了。”
上清池中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般关心?又是因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上清池?绿音想要问,却始终是问不出口。
她很明白,无论当初他去上清池是为了什么理由,反正不是因为她。
她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不想打破她那点自欺欺人的苦笑念头——
不过,他们——他和先前那女子,到底是将她认错做了谁呢?
“青惜——青惜——”远远的有声音传来,先前见过的女子朝她喊道:“师尊让你带着星君过去了呢。”
“原来你叫青惜——”他跟着起身,径自走在前边,似乎并不需要绿音带路——其实绿音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把她带往何处。
青惜,青惜,她突然想起了她原来是有个姐姐的,当年她姐姐应该是拜了太清老人为师,太清老人为她取名青惜,绿音想要开口说她不是青惜她是绿音,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是咽下去了。
她的师尊说,不许对人说起她的名字不许对人说起她的身份不许对人说她是谁的弟子——所以,她不能告诉他她到底是谁。
她想问他到底是哪一位星君,她虽然很少出门,可是看的书多,她知道天界能被成为星君的应该有二十八人,他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哪一宿?可是她还是不敢问,因为此刻别人都以为她是青惜,而青惜——不应该不知道这些的,她若问了,别人便知道她不是青惜了。
她自然是不敢跟着他去见太清老人的,她在外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离开太清老人的居处,她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了他的宫殿,这才安心地回了上清苑。
余墨变作的小男孩趴在上清池边上,有力无气:“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回来,我都快要饿死了。”
其实她知道余墨是在说瞎话,他几百年没有人投喂不也照样饿不死,真要说的话最多就是闷一些罢了——上次上清老人回来之后,不知道在池边下了什么禁制,余墨可以变为人形,可是却离不开这池中。
绿音不理他,只是坐在池沿上跟他说话,说自己遇见了一个一直想要找的人,明明他们根本没有说上几句话,绿音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回头,余墨已经不在那里,似乎是嫌她太吵太烦,躲到水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缘不可止03
那之后她便常常溜出去寻那人,见得多了,那人似乎也不疑有他,间或的还会与她说上几句话,仅仅是这样,绿音便已经是心满意足心生欢喜。
她终于知道他是那一宿的星君——东方青龙七宿中的心宿。
远古之时,龙族叛变,尔后被族灭,青龙星主本可不必受其牵连,然而或是因为龙族叛变而生出的愧疚,抑或者是因龙族被族灭而生出的怨怼,青龙星主甘愿身死——自此,龙族才算是彻底族灭,然而他本为四方天柱之一,他身死之后,东方天柱倾塌,人间江河逆转,天灾人祸四起,生灵涂炭。
天界有心匡扶两仪,只是龙族已经被族灭,这世间再无可能有新的青龙可以担任星主之位,权宜之计,只是让青龙七宿中修为最强大的心宿星君暂代星主之位。
所以他不仅是心宿的星君,更是青龙的星主。
可是绿音还是喜欢叫他星君,可惜绿音始终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其实不是青惜。
仙魔之战爆发,他作为四方星主之一,亦要前去应战,绿音远远跟在他身后,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仿佛他这一去,便会有十分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般,她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星君,星君——”你不要去——可是这些话,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蓦然有种生离死别之感,仿佛他这一去,便是永别。
那一刻,她参透了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