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谟先行一步冲到那两个店伙计身前,大声制止道:“住手,为何当街打人?”
一个店伙计不停脚地瞪着范谟道:“干什么的?爷们儿在这里讨债,外人休管闲事。”
范谟发怒,一把抓住一个店伙计的手臂,厉声道:“再不住手,送你去见官。”
两个店伙计一听此言语,马上停了手,退到一边拿眼再仔细打量范谟,见他穿着整洁鲜丽,一副宦家文生的模样,便都恭敬起来。
一个店伙计施礼道:“这位公子,我们是酒肆里的伙计。这酒客常在小店里汹酒,还赖帐不还,甚至仗着会几手武艺强行索酒。我们已容忍多日,今天是被逼无奈才强行出手。”
范谟问道:“他欠你多少酒钱?”
店伙计道:“一百二十文。”
范谟道:“我代他付了。你们不可再为难他。”他说着掏出钱囊。
龙破见范谟如此热忱助人,不禁在心里暗加赞赏。
地下烂醉如泥的酒客一边呻吟,一边还含糊地叫着:“酒,酒。”
龙破蹲上前把酒客的身体翻转过来,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恍然记起这是那个在他卖剑时出头挑衅的青年男子。当日这男子还气度不凡,却不知现在何以沦落到这种地步?
范谟遣走两个店伙计,回头看到地上的人,不由惊叫道:“啊!怎么是卫大哥?”他赶快蹲下扶住醉醺醺的酒客。
龙破奇怪地道:“卫大哥?他姓卫,就我进国丈府那天,不告而别的名叫卫严的武士?”
范谟道:“对,就是他。没想到离开了国丈府竟落魄成这样。”
龙破问道:“但不知我入府那天,他为何……?”
范谟止住龙破的话头道:“我们还是把他安顿好再说。”
龙破点点头,转身把卫严拉上后背,道:“我来背他走,你在前头先寻一家安静的客栈。”
两人把卫严送到客栈安置妥当,令店主好生照应,临走前还在床头留下一串重币供卫严暂时度用。
回府路上,龙破听范谟谈起他入府那天,卫严是因为违反国丈定下的不得在外滋事的严令,当街寻绊却败在他手上,才失意而走的。龙破心想那卫严既被国丈看重聘为客卿,武功定非泛泛,那天会一招即败,必是太过大意所致,这样的可用之材,绝不能叫他就此沉沦。他在心中暗自想定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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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破回到居处已是傍晚。晚餐过后,他正要休息,却有侍卫来报国丈召见。他赶忙前往国丈府,心中想道:“这么晚了,必有要事。”
国丈府的左偏厅甚是宽敞,被一道屏风分割成两间。
龙破进入屋里,房门立即被侍卫关死。他看到叔翟坐在一张案几后面似有所思。
太过空洞的大厅使灯火稍显幽暗。龙破隐隐感到一丝诡秘的气氛,走上前躬身道:“国丈,不知叫在下来有何吩咐?”
叔翟深看一眼龙破,道:“坐下来再说。”龙破盘腿坐上案几前的蒲垫,叔翟却起身在屏风边上镀了两步,然后才转身盯着龙破问道:“龙破,你真的是出身于城东平民区吗?”
龙破心里一惊,想道:“叔翟定是派人查访过我的身世,幸亏我准备了一套详细说辞。”他回道:“禀国丈,实不相瞒,在下出身于南方武夷族。因为仰慕上国文化,数年前便进入越境漂泊流浪,最近才想要在越都落地生根,遂设计向国丈求仕。”
叔翟沉思一番,坐回原位道:“这么说来,那个在民间扶危济贫名叫龙破的义士就是你了?”
龙破垂首道:“是的,在下只是做了一点小事,让国丈见笑了。”话毕,他心里油然警惕地想道:“还以为叔翟真的性情淡泊,可以对俗事漠不关心呢?原来民间的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
叔翟笑道:“龙破啊龙破!你不但智勇双全,还有一颗积善之心,岂是常人可比!你既然有意做个越人,还望今后能尽心为国效力。”
龙破听叔翟之言,分明已对他疑心尽去,不禁暗喜,却见叔翟突然长叹一口气,忙问道:“国丈为何叹气?可有什么忧心事?”
叔翟苦笑道:“龙破,你既然已在国内游历多年,当知道越国已处于内忧外患的困境。先不提北方虎视眈眈的强敌吴国,只说这内部主公和公子野的明争暗斗,已足以使越国陷入分裂的危局。我不能不为此忧心忡忡啊!”
龙破听了叔翟的一席话,心中大赞他的忧国忧民之心,便诚恳地道:“不知在下能否为国丈分忧?如有吩咐定万死不辞。”
叔翟道:“我希望能兵不血刃地化解主公和公子野之间的仇隙。目前正有一个良机,只需一个智勇双全的说客便能劝服公子野交出兵权。”
龙破奇怪地想道:“说服公子野还要论时机吗?他又如何会听劝呢?”
叔翟注意到龙破迷茫的神情,笑道:“你可知道公子野为何会与主公针锋相对?这里面可是大有内情,他们的不和其实并非外人想象得那么严重。外人都以为公子野是为争夺君位才和主公闹僵,殊不知此事是由上一代引发的。”
龙破露出沉思的神色。叔翟又站起身,背手走动道:“听我与你细道来。公子野是先后所出,生性耿直,小时候也极受先君宠爱,但当二夫人生下主公之后,公子野就受到冷落。先后气愤先君的偏心,就处处与二夫人作对,终因一场口舌之争,致使二夫人一病不起,抑郁而终。先君大怒,将先后逐入冷宫。先后不久便随之愤懑离世。然而先君终不能原谅先后,在她葬后,竟不准她的灵位列入宗庙。后来先君便一心栽培主公,直至他继承君位。再说公子野因长期被先君冷落,造成他母子情深,所以他对先后含愤去世心怀归咎,更对她的灵位不能列入宗庙一事耿耿于怀,其次才是不愤先君传位于主公。”
讲到此处,叔翟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沉。龙破插言问道:“以此来看,公子野还是个孝顺的人。就算对先君有气,也不应和国君闹得如此僵啊。”
叔翟道:“至于他如今为何与主公越闹越僵,则多半是由他宠信的一个奸险小人挑拨的。不久前我得到消息,那个名叫窦缪的小人竟怂恿他借助吴国的力量夺位。可敬公子夜并不是不明事理之辈,断然拒绝了此等引狼入室的提议。说到这儿,你该知道我为何希望能兵不血刃地化解他们之间的仇隙了吧。”
龙破顿悟道:“在下明白了。此事万万不可用兵,若是逼得急了,公子野倒真会靠向吴国,引敌兵入境,那时局面便不堪收拾了。”
叔翟道:“正是此意。我们只有派舌辩之士前去游说求和方为上策,可惜几次谴使到固城都被窦缪从中阻挠未能成事。昨年公子野来到越都祭祖,回城途中遭人行刺,有人怀疑是主公所为,这一下子加深了双方的仇隙。几天前,主公得到密报,公子野到底有与吴国联络的动向。那个窦缪已经去往吴国,想是必有所图,但这也总算为我们放开了趁虚而入的机会。趁着窦缪不在固城,主公嘱我尽快挑选一些智勇双全之士前去游说公子野休兵和解。我举目朝野无人可行,最后想到只有你才能胜任此事。”
龙破早已猜到叔翟邀他来长篇大论说一通的用心,当下不惊不讶地道:“谢国丈抬爱,在下定全力以赴不负众望。”
叔翟点头赞道:“好!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主公,把此行诸事筹划妥当。”龙破听他交代完毕,正要请退,却见他从腰间解下配剑递过来道:“此剑名精粹,是我国名师铸造的宝器,可吹毛断发,锋利无比,本是我的随身之物,但现在已不多用了,就转赠于你。”
龙破忙道:“不可,这剑既是国丈的随身之物,我这下人岂能受之。”
叔翟笑道:“你不是曾说剑之好坏应取其作用而论吗?此剑放在我这里便如一块烂铜,你若取去使用才能使他重绽光华。再说你将要出使固城,到时总不能佩带你自己携来的那把千金之剑吧?”
龙破脸颊微热,不好再推拒,只得接下精粹道:“多谢国丈厚礼,在下自当竭尽全力使宝剑增辉。”他随手把精粹抽出三寸,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鸣。蓦然,他听到屏风里面传出一些粗重的喘息声,当下不动声色地收起剑,请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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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时间,叔翟带着龙破来到议事殿前。他让龙破在外侯着,自己先行上朝去了。
少时,朝议结束,龙破见文武将臣陆续离去,只是不见国丈,正感奇怪,殿里走出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对他道:“你可是龙先生?主公在后殿召见,请随我来。”
龙破依言跟随侍卫来到议事殿后的一个角门旁。
侍卫停步道:“在下只能领到这里了,请龙先生独自去见主公。出角门往前直走,过了夹道便是后殿所在了。”
龙破微感诧异,不及细想便跨进角门。他知道王宫侯府里的规矩不可以常理揣度,侍卫既然不能带路,必是职责所限。
走上夹道,龙破看到半里远的尽头正是一座双层大殿。
夹道两边的房屋齐整巍峨,自有一派恢弘的气势。
龙破恍然记起另外一个地方,那里虽然只是一个附庸小国,将相宫院却也颇具规模。最后想到一座熟悉的将府,他的脑海里立刻涌现种种多变的经历。手不自觉地抚上额头,心口隐隐作痛。他只有加快步伐赶行,才能勉强抑制住思绪。
突然,夹道两边的房屋窗栏大开,跳出四个身着重甲的武士,闷声不响地挥剑砍过来。
龙破大吃一惊,快速拔剑自卫。
豹子似的四个武士各据一方,剑光如雨点般洒下,织成一张无隙可寻的死网。
生死关头,龙破暴喝一声,不理其它三方面的来剑,只朝左上角的一个武士迎去,剑出带风,劈下一道眩目的流光。雨花般的剑网顿时被撕开一道裂缝。
左上角的这个武士只觉龙破劈来的一剑锐不可挡,剑劲如长河流瀑般冲泻而下,轻而易举把他的攻势击溃。他只得收剑抵挡以求自保。
两剑相交的一瞬,龙破飞起一脚,踢得这个武士连退五六步方才定住身形。他不等武士喘过气,已趁其退开的空隙脱离另外三剑的围势,跟着如影随形地不停抢攻。
“锵!锵!锵!”这个武士被逼得后退不迭,挡下龙破如疯如狂的十数剑后,终于气力难继,被龙破一剑劈中左肩。他虽然穿有厚甲护身,但锋利的剑刃仍直透肩部骨肉,震得他痛叫一声摔倒开去。
龙破劈中那武士的左肩,竟被护身厚甲反震得宝剑查点脱手,心中不由大惊。他本想以各个击破的战术,猛追猛打快速解决战斗,但此时与其中一人交手后,才知这几个武士不止擅于合围之术,本身亦有不凡的剑艺,加上身穿厚甲,根本不可能让他一击即中。
陡然的猛攻耗费了大量体力,各个击破的战术即告破灭。
虽然终是把对手击倒,但龙破已没有余力应付其他三人的攻击了。他心想此时只有出奇制胜方可保命。
另外三个武士来不及援救同伴,齐齐怒喝,追上龙破合力疾刺。龙破就地一滚,又脱离他们的围势,从侧边弹身振剑反刺其中两个武士。
两个武士各退一步,变剑回挡。龙破不与他们的剑身相触,趁隙贴地一翻,像柔骨蛇一般闪避开后面一个武士横刺的长剑,来到这个武士的右侧,起脚扫中他的右腿膝弯。
这个武士右腿一瘸,单膝倾跪在地。
龙破就势把剑架上这个武士的脖颈,同时向攻近他身旁的另外两人喝道:“住手!谁敢妄动我先杀了他!”
第四章 结义同心
余下两个武士闻声止步,齐喝道:“你敢!”
龙破冷笑道:“人在我手里,如何不敢?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接着声音一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行刺我!”
当前的一个长脸细目的武士道:“大胆贼人!还有脸发问?你妄想刺杀我们主公,越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
龙破震惊地道:“什么!你们说我刺杀越侯?”
另一个左脸颊横着一条刀疤的武士轻蔑地道:“你既然敢于来此,何必还要装糊涂狡辩?”
这时,先前被龙破击倒的那个武士拖着伤臂站起道:“不管你是如何的高明,今天也休想成事。”
龙破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国丈说带他来见越侯,为何会在这里被诬指为刺客?“难道是叔翟设计陷害我?但没有道理啊!”他想到那个领他到角门便不敢前行的侍卫,一时觉得有太多疑点可寻。
思索片刻仍理不出头绪,龙破不由有些慌乱,忙定下心神将眼前形势分析一遍,暗道:“难道要杀出去?不行,我绝不能莽撞。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武力解决的。我要镇定,要用脑子……此事不会这么简单。”这时灵光一闪,他把心一横,大声道:“退后,我要见越侯!”
长脸武士怒声道:“逆贼大胆!你以为我们会让你见到主公吗?”他左手一抬,夹道两边的房屋门窗俱开,现出一个个张弓搭弦的弓箭手。
龙破沉声道:“你们难道不顾同伴的性命了吗?”
长脸武士冷静地道:“为保主公安全,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你休想用人质威胁我们。但你若想保住性命,只有即刻放人束手就缚。因为主公只是让我们活擒你,到时我们可以为你求情,定能饶你不死。”
龙破心思飞转,揣度长脸武士的话是真是假,最后想道:“如今陷入死地,只有让他们擒住才能见到越侯,说清事情原委。”他把剑投在地上,伸出双手道:“来吧!”
几个武士没想到龙破如此大胆干脆,相互对望一眼,都现出佩服的神情。他们拿来绳索反绑住龙破,将他押往夹道尽头的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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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后殿,众武士把龙破押上二楼。
这是一间书室,左右两边的墙柜摆满了书简和文帛。书室后厢横展着一排屏风,屏风前束手垂立着一个身穿长袖衮服的壮年男子,面皮白净,隆鼻细须,刚峻的神情里隐露傲人的贵气。
龙破心想:“这就是越侯了。”
四个武士挟着龙破走上前,一齐躬身道:“禀主公,刺客自行就缚,现已带到。”
越侯挥手道:“辛苦四位神卫了。越凡可速速退下治疗肩伤。”
拖着残臂的越凡叩谢一声,依言退了下去。留下的三个神卫分开峙立在越侯身边。
越侯扫视一眼龙破的额头,厉声道:“龙破,你可知罪。”
龙破闻言,心中一动,壮声答道:“小人知罪。”
越侯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