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
龙破知道这是越侯怕他一去不复返,派这两兄弟来看住自己的,心里有些感慨:“越侯虽然惜材,但我龙破为命运所限,终是无根之人。”
君臣当堂议定出使日期,行程路线。越侯开具出前往中原诸国的碟文,龙破收下后便即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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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龙破给卫严讲了他向越侯辞行的事情。
卫严有一点想不通,皱眉道:“大哥为什么要举荐弃吴?此人心胸狭窄,奸诈阴险,只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哪有辅佐越侯治理国家的能力?”
龙破笑道:“二弟放心,弃吴是成不了气候的。你想想国丈栽培一个我已经是失策了,岂会再栽培第二个将来会和他过不去的人。他可是远比我们了解弃吴。我们只需放出消息,让弃吴得知我向越侯举荐他,事情却被国丈阻挠。那他一定会心怀怨意,再不肯忠于国丈。而以国丈的性情,是绝不会容留一个生出叛心的人的。”
卫严暗觉心惊,由衷赞道:“大哥智谋之高,越国无人能及啊!”
龙破摇头笑道:“数天后我们便要正式启程。你先回去收拾行装,把咱们两家的内眷送到固城,到时我去接你们。”卫严点点头,领命离去。
起程前的几天,暑气未褪,天气仍然热辣如火。
这天上午,龙破正在指挥奴仆整理装备,却见卫严身背行囊,大汗淋漓地走进门。他径直来到龙破面前道:“小弟已离开国丈府,恳请大哥收留。”
龙破微笑道:“你不知道我要出使中原吗?此时又如何收留你呢?”
范谟慨然道:“ 小弟愿随大哥一起出使中原,早已收拾好行装,求大哥一定要带上我。”
龙破道:“你真的愿意随我远行?国丈知道此事吗?”
范谟有些烦躁地甩甩头,道:“小弟既已离开国丈府,就不用再告知国丈。请大哥放心,我是一心一意要追随大哥的。”
龙破不再多问,微笑道:“那就一起走吧。以后要学会自己保重。”范谟喜出望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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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天气转阴,风速迅急,黑压压的云朵一片连着一片奔涌流动,低暗得像是要往人身上撞来。官道上空漂浮着浓厚的扬尘,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土灰味。
龙破率领大队人马到达固城,接出家眷以后便取道吴国来了。他们一行一百多人,带着二十车货物。护行的侍卫约有百十人,大多是经卫严训练出来的家兵;另外几十人是负责运输货物的役工。货物主要是收割用的农具和一些金属器皿。
范谟奇怪地想道:“此时离秋收之期尚早,带这么多农具会有人买吗?”
龙破遥望着前方郁黯的山岭,心道:“要下大雨了,吴国的粟稻不久便要成熟了。”
原来吴国稍处北方,民间所种的主要谷物是粟稻,它的播种期比越国的主要谷物黄黍早一至半个月,成熟期也要早二十天左右。龙破一行可以说是刚好赶在吴国秋收的前夕把农具运来。果然,他们一进吴都梅里,吴人都来抢购农具了。
那些金属器皿也很快销售一空。因为龙破曾经把两把越国神兵献给吴侯,使越国铸器的名声大为提高,吴人自然争相购买他的货物,有些人没能买到还嗟叹不已。
离开吴都,龙破率队走水路,渡江水、通邗渠、过淮河,首先北上到齐国。一路上他购进大批货物,如湖苇编织的软席;江芦扎制的蓑衣;南方特有的木制器皿和丝绸珠贝等等,都是质地良好而齐国稀有的物品。
第四卷 回归 第一章 重归家乡
人世沧桑,变幻莫测,朝菌经一日而化为泥土;夏虫过一季而不知寒冬。十二年的漫漫岁月,又会造成多少物是人非的局面啊!
周襄王元年九月,晋国君主晋献公病逝。晋国乱臣当道,政局动荡,后来经由秦国出兵平定乱事。晋献公的大儿子夷吾即位为君,称晋惠公。
周襄王八年,晋惠公见利忘义怠慢秦国。秦穆公率兵讨伐晋国,双方在龙门山展开大战,秦国最终获胜。同年,晋献公的二儿子重耳流亡到齐国,随行之人有赵衰、狐偃、狐毛、魏武、颠颉、介子推等人,传说俱是不可多得的良相将才。
周襄王九年十月,一代霸主齐桓公去世,朝中政事受奸臣把持。群公子为争君位互相倾轧。世子昭向宋国求助,宋襄公助他登上君位,称为齐孝公。
周襄王十三年,宋襄公有意称霸中原,邀请齐、楚等国君主歃盟。楚成王不服,设计劫持了宋襄公。
时至十月,越国使团一行正行进在齐国的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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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六日下午,龙破一行终于抵达齐国首都临淄。
长长的车队行驶在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引来许多齐国人聚集围观,拥挤的人群喧嚷不停,把迎接场面搞得甚是隆重了。
太阳已见西下,天宇明朗清澈,北方深秋的空气里飘逸着丝丝凉气。龙破坐在无帷车上,看着这座雄伟的都城;这些陌生的民众,心里微感酸楚。他伸手抚着额头,想道:“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我终于正大光明地回来了。”那敞开的心灵已如整个齐国一样庞大而辽阔。
天色已晚,使团一行在驿馆歇息一宿。晨明,侍应官引着龙破入宫觐见齐君。
朝阳通红,温暖的阳光给齐宫大殿的凤形飞檐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龙破走到齐宫朝门外,听到几声悦耳的鸟鸣。他环顾四周,看到从宫墙外伸出的光秃密集的枝干上跳跃着两只喜鹊。他微微一笑,泰然步入朝门。
大殿里早已聚集起一班峨冠博带的齐国将臣。
龙破向坐在上首的齐孝公揖过礼,奉上国书道:“南越我主久仰上国威名,苦无接纳良机,今特派小使前来拜谒,愿与贵国聘为友邦之好,福泽两地。”
即位不久的齐孝公正有心要在列国之间树立威信,维持齐国的霸主地位。此时恰好有越国使者来访,等于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他壮声道:“齐越两国此前素无交往,如今你等却不远千里前来通和,自然是诚心要与我国结好,寡人对此甚感欣悦。两国成为友邦以后,贵国如有困难之处,我们必倾力相助。”
龙破道:“齐公你如此慷慨重义,不愧是上国之君,他日定能重振先公的霸业。”
齐孝公笑道:“国使此言吉利,寡人甚喜,日后若能有成,当记你一功。”
龙破拜谢道:“齐国人杰地灵,民富兵强,是我主第一个欲见识的国家。小使临行前,他曾嘱咐小使道:“中原的强国首推齐国,是寡人慕名已久的,恨不能亲身去游历一番。你此次出使应首先访齐,要多待些时日,学习上国文化,回来也好帮助寡人更好地治国理政。”小使深念我主所托,因此希望能在贵国长住一段时间,好能更多地承受教益。”
齐孝公轻抚颏须,点头道:“越侯有心,好啊!那你就在我齐国住下,到各地见识见识。”龙破揖礼谢过。
随后,齐孝公问了一些关于越国方面的情况。龙破专拣民俗趣事细道来,令齐孝公听得兴趣盎然,开怀不已,为此便极为看重龙破,赏赐他一辆马车,百匹绣缎,并给使团一行安排了一座府第居住。
十一月一日,五行通水,历法显示为祭祀的吉日,齐孝公率领众臣祭祀谷神,以保佑齐国来年五谷丰登,住在齐国的各国要人都到场例行观礼。
祭典过后,齐孝公正式与龙破定下盟约,然后设宴款待参加祭典的将臣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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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丧乱初定,这是今年第一次举行如此盛大的宴会。
众豪杰俱到席列座后,齐孝公一一为龙破介绍:有世卿高、国两氏;世臣管氏、鲍氏及公孙氏等;另外还有滕、阳、纪等附庸国押在齐都做人质的各家公子。龙破特别留意了一下年仅十五岁的纪国世子纪然。其他还有流亡到齐国的一些贤才名士,中间有一人最为引人注目,他就是晋国公子重耳。龙破久闻他的贤名,自是对他倍加关注。
重耳的年龄已过半百,双鬓微现斑白。但因为他身材魁直、颜色旺盛,看上去不过四十余岁,相貌生得额宽眉阔、面长鼻挺,双目之中果然如传闻所言各有两颗重叠如一的瞳仁。
龙破和重耳彼此注目,像视而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坐在重耳身后的几个随从,人人态度洒脱、气质非凡,龙破一一含笑致意。
这几个人对于龙破的奇伟形貌先已感到很吃惊,此时却见他向他们几个陪坐二列的从人见礼,心里便不禁对他大起好感。
齐孝公把众人介绍完毕,龙破感慨地夸饰道:“齐国地利有泰山之险障、渤海之绝堑;民生有临淄之兴盛、即墨之富饶;理政有世卿贤才辅佐、用兵有忠勇良将谋事;可谓国强民富、文昌武达;此尽为齐公所用,一呼百应、驱策万乘,如何不能凌驾于诸侯之上呢?先主桓公就是依靠这些成为无人能及的一代霸主啊!”
齐孝公闻言兴奋异常,傲然道:“我齐国人才济济、豪杰辈出,只要都能全力辅佐寡人,可以说不出一年半载,寡人定能重振国威,恢复霸业。”
座下众臣纷纷逢迎道:“齐国盛世已定,主公德名彰显,相信不久定能有所作为,成就非凡。
龙破极为厌烦这一派附声阿谀的习气,眉头微皱。但他很快收敛面容,防止情绪显形于色。他注意到重耳的随从也都是一副不合场面的厌烦之态,不禁暗暗点头,心道:“他们倒和我是性情相近的人。”
宴会开席,宫乐悠扬适耳;舞姬翩然悦目。众人即酒乘兴,渐渐不拘礼数,自由放荡起来,或交头笑谈;或接耳私语。齐孝公欣赏着歌舞,跟着纵情喝彩。
龙破见到这般情形,内心大失所望。他回到齐国原本想帮助齐孝公重振霸业,如今看来这上下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势难有大的作为。他便放开心思,举杯离席四处敬酒,和众人一起同歌共饮。
借着行酒的机会,龙破来到纪国世子纪然的面前。看着这故主之孙,他的脑海里抑制不住地翻腾出昔日的身世情景。纪侯、香儿、虚靖等等故人纷扰而现,荣耀与耻辱同时煎熬于心。但纵有万千感慨,他也不能表露丝毫。
年少的纪然仪容俊美、彬彬有礼,饮酒后谢道:“国使远道而来贵为上客,本应由我等齐国臣民给国使敬酒才是,不想却让国使占先,奉酒到我等跟前,我等实有怠慢之罪。真是惭愧,还请国使见谅!”
龙破见纪然用语精到,礼数周全,不失侯家风范,心里暗自欢喜。他高兴地道:“公子年少英武,知贤达礼,它日回国即位,定能为纪地民众造福。”
纪然的眼神忽然转暗,客气地道:“多谢国使夸赞,纪然懦弱无能,恐怕无力造福纪地人民,要辜负国使厚望了。”
龙破窥到纪然多变的眼神,知他心藏大忧而欲解不得,因此日渐颓唐。思及他这多半是为纪国的内部情形发愁,龙破便故作高深地激励道:“图谋万事都要讲究机运,但成败的关键还是要看人的作为,悖乱出自于人,还得由人来平定。公子瞧着吧,该死的不久便会死去,该遭报应的不久便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纪然愕然看着龙破,好一会儿才道:“纪然受教,国使之言似乎另含玄机,能否明示?”
龙破见左右有人察觉到纪然脸色有异,忙大笑道:“公子难道不相信小使能一口气喝二十斤酒?那来日小使就亲自到你府上与你比拼比拼以证虚实!”他往自己的杯里斟满酒,道:“公子安坐,我们回头再叙。”不理纪然的疑惑,继续往下行酒了。
走到晋国公子重耳面前,龙破举酒道:“公子贤名,小使耳闻已久。今日一见,公子仪表轩昂,确是名副其实的真豪杰。小使所慕不虚,甚感欣慰,特以一杯水酒相敬,聊表小使对公子的景仰之情。”
重耳忙接酒道:“不敢,不敢。重耳无才无德,只是一个流亡的难士,承蒙齐公收留得以苟延于此,如何当得起豪杰二字。先生厚爱,重耳不胜感激。”他喝下酒反过来斟一杯对龙破道:“国使风采卓然,更叫人景仰,重耳敬你一杯。”
龙破接酒饮下,目光移向重耳身后几人道:“公子身后的随从个个气质非凡不同常人,小使很想结识,公子能否引荐?”
重耳笑道:“国使夸奖了。他们是随我避难到齐国的从人,一无所长,国使有心看得他们,我便为你一一介绍。”
当先的一位长须垂胸、面容清雅,名叫赵衰;随后是狐偃、狐毛两兄弟,俱生得骨骼秀奇、风姿安详;其他还有胥臣、狐射姑、先轸、介子推等几人都是知贤达礼的文士。另外两人一个名叫魏武,长得魁躯威猛;一个名叫颠颉,生得孔武有力,显然都是勇将之辈。
龙破与他们行酒后,心里暗暗纳罕,想道:“这些人如果真像传闻所说,是些不可多得的人才,那重耳日后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他接着和众齐臣一一见礼,结交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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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在齐国长期居住,龙破便让众人都搬到新府第住下,忙碌数天方才安顿妥当。
十一月中旬,龙破选取祭日,带着卫严来到临淄城南的牛山上坟祭拜齐桓公。所谓坟墓,其实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表象,内里一定不会有真人的尸身。历代王侯将臣在死后都会被秘密下葬,并造出许多假墓掩盖真坟,只是为防止后世有人掘棺盗墓。
天色惨白,阴郁浓烈,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哭叫声。
龙破一行人抵达齐桓公的坟前时,天空飘落下微薄的雪花。雪里夹杂着丝丝细雨,很快把山野林地弄得一片泥泞。
墓园占地十数亩,里面有三座大坟,以犄角之形垒砌在一起。大坟前后原本遍植着松柏花卉,如今看来只剩一地枯黄。
龙破让侍从打扫干净白玉栏杆围着的平整碑台,亲手摆上祭品,跪在坟墓前行叩拜大礼。
礼成之后,龙破把侍卫调离五十木开外,只留下卫严一人在身旁。他盯着大坟,深有感触地思道:“一代霸主,数载显名,但到头来还不是要归于一杯黄土,他生前所为对他死后又有何益呢?可见功名富贵不过如一朝之露,都难逃命运的摆布。我们常人的是非恩怨就更不算什么了!”他回想起自身的经历,一时觉得都是那么渺茫虚幻。
冰凉的雨点被风吹进龙破的领襟内,冻得他浑身一颤。他轻擦去额头上的雪花和雨水,目光一下子变得庄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