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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破一行辞过鲁国上下,不一日来到曹国。进城之后,龙破当先就入宫拜见曹共公。
大殿之上,曹臣齐聚,却全无肃穆的气氛。
众人交头接耳,嬉笑自由。曹共公坐在上位,像是刚睡醒一样打着哈欠,见到龙破入殿也不礼迎,待到大夫喜负羁出言提醒,他才稍微端坐。
龙破施礼后抬起头,曹共公注意到他额头上的印记,不由奇怪地问道:“国使的额头上怎么长着块胎记?好象虫子一样,真稀奇啊!”
龙破心头一阵刺痛,热血直冲脑门。他强忍着怒火,凛然道:“曹公认为这很稀奇吗?”
曹共公笑道:“少见,太少见了啊!”
喜负羁为龙破辩道:“人体的肤发胎记皆为父母所授,各人自有其不同之处,主公勿需感到奇怪。”
曹共公只是小孩心性,一笑即罢便不再提。龙破遭此奇耻大辱,却是心恨难平。直到回到驿馆,他的头脑才稍微冷静,油然警惕地想道:“这几日我的情绪如此起伏不定,实非善事。若再这样下去,怎么还能成就大事!”
不多时,喜负羁前来拜见,深礼道:“今天朝中我主有言语冒犯国使之处,还请见谅。”
龙破心想这个喜负羁倒是个贤臣,还礼道:“此时对我不敬无甚要紧,过不了多久,晋国公子重耳将会路过你们曹国,到时曹公若是怠慢了他,只怕会遗祸无穷啊!”
喜负羁道:“重耳的名声我已久闻,但他逃亡在外,能给曹国带来什么祸害呢?”
龙破深沉地道:“重耳及其从人都是当世豪杰,必能光复晋国。他若在此受辱,岂会不思报复。那时兴兵伐曹,玉石俱焚,贵国便悔之不及了。”
喜负羁皱眉道:“国使远见,所言极是。小臣请教如何才能消弭此祸?”
龙破道:“恕小使直言,若以曹公如此性情,只怕此祸难消,但先生到时可以私下里厚待重耳等人,或可稍解其怒,保得一家平安。”喜负羁谢过,辞去时仍是忧思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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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共公如此昏聩,龙破不愿久留曹国,率领众人休整一天,便往宋国来了。他们一行距离宋都尚有数里之遥,就望见道路两边已经挤满列起长队欢迎他们的宋国人。
宋臣公孙固排众在前和龙破见过礼,恭敬地道:“国使高义,宋国上下无不由衷感激。我主闻知国使今天到此,特命小臣出郊来迎。”
龙破还礼称谢,心知宋人待他如此礼遇,是因为范谟依照他的吩咐在宋国济危扶贫所致。
众人入了宋都,宋襄公不顾伤病卧床仍要会晤龙破。
公孙固引领龙破来到宫中。龙破进入内室,见宋襄公侧躺在床榻上,上下半身各由一个侍女扶持着,双目微睁,神情萎顿。他不安地道:“宋公有伤在身,何必定要会见我一个小小越使?龙破当不起宋公如此厚待啊!”
宋襄公语气虚弱地道:“国使过谦了。寡人久闻国使贤名,散尽千金以济贫困;游历纪国护君除奸,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啊!寡人兵败于楚,自知时限无多,想在此刻向国使求教兴国之理,以保宋国日后可得少安。”
龙破心想:“宋襄公虽然迂腐不实,但毕竟还算是个励志有为的君主。我理应点拨他一下。”便畅言道:“宋公务请放心,世子王臣已经成人,足可担当大任。上卿公子目夷德才兼备,若将国政委之,他必会全力辅佐世子,使得朝纲无虑。大司马公孙固有勇有谋,让他主持外事进退得当,极是稳妥。贵国有这两大贤臣为助,定可保得内外无患。”
宋襄公眉目微舒,道:“国使之言寡人尽知。寡人所虑的是日后楚兵若来犯境,宋国要如何抵挡他们呢?”
龙破道:“贵国若要防楚,必须东联于齐;西合于晋。齐国素与楚国不睦,自不必说。晋国现在民心不稳,稍后其主必易。小使听闻晋公子重耳素有贤德,在外流亡多年仍志气不减,他若回国必能得位,得位即可有助于贵国。宋公只要在他途经宋地之时厚加款待,就算稳得晋助了。”
宋襄公心怀大畅,道:“国使所言极是,寡人自当依言而行。宋国若能从此无忧,就要多谢国使良言了。”
龙破谦虚道:“不敢当,唯愿宋公尽快康复。”
使团一行在宋都连歇数日,又散下无数钱粮资助宋人。宋人更为敬重爱戴他们。到了他们离去的那天,宋人扶老携幼送行的路程更胜迎接的场面。宋襄公为谢龙破,厚赠车马玉帛不在话下。
第二章 洛邑苍穹
行过一天,众人进入郑国。龙破复忆悲辱,想到先主纪侯正是在与郑国军队的交战中不幸身亡,为此便不愿出访这个国家,径直绕过郑都,直奔周王朝的首都洛邑而来。
时至傍晚,平川绿野,荣荣翠翠。大队人马行进在官道上卷起一路黄尘。遥遥望得见洛邑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挂到城楼的一角飞檐上。淡紫的云霞横叠天际,黯色的余晖昏然不明地飘游在洛邑的上空。
龙破紧皱眉头,看着这一副王城迟暮的阴郁之景,神思蔓延地想道:“自周幽王荒淫误国以来,天下大乱,诸侯并起;以致战祸连绵,生灵涂炭,不知哪一时才是尽头;又有哪一个国家能统一诸侯,重整山河?”
第二天晨明,龙破上朝觐见周襄王,献上许多贡礼。
周襄王欣喜不尽,又爱龙破相貌奇伟,自是厚待于他,数日里宴请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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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龙破禀过周襄王,前往王室太庙献礼参拜。陪同的朝臣有太宰周公孔、内史叔兴等人。
王室太庙设立在王宫林苑之内,通往太庙的砖道铺设得极为宽阔,两边密植着苍松翠柏,蓊蓊郁郁。一路行去,但觉阴凉袭人。
众人行约半里,龙破见前方有一堆山石阻住视线。瞧那山石摆放的形状,极似华夏大地的微缩图。
绕过山石,正前耸立着一具高大的牌坊。牌坊纯由玉石琢砌而成,牌柱和门坊上雕刻着精细的珍禽异兽,栩栩如生。穿过牌坊就是巍峨宏伟的太庙了。
这王室太庙呈圆形,径宽二十丈,高约三十米,庙顶呈八角形,上面搭盖着均匀一致的玉瓦,瓦檐在盛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龙形庙脊蜿蜒向上,似在乎要冲顶飞起。
踏过十八级玉阶进入太庙,龙破来立刻感到一股浩然之气压迫全身。庙内恢弘高敞,不见一根支柱,让人如处在苍穹之中。
庙里的四壁筑有高台,分为两层:上层环立着周室历代王祖的塑像。塑像高约三丈,容貌宛若真人,威仪凛凛;下层排列的是妃室宗亲的牌位。
塑像与牌位一尘不染,可知太庙里任有专人日夕打扫。
庙中间是一个高约五尺的圆台,圆台中心摆放着一只六耳铜鼎,铜鼎四周陈列着许多精美的祭器。
铜鼎和祭器都被擦拭得光泽如新,远看一片金玉灿烂。
圆台前是一张祭案,已经摆好了五畜、五谷等新鲜祭物。
龙破在祭司的引导下行过大礼,瞻仰了众先王的仪容,便退出庙来。
外界传闻镇国宝器九鼎就设在太庙的旁边,龙破心向往之,恳求一观。太宰周公孔领着他绕过太庙,沿庙后的林荫道行约数百米,前方的场地一下子变得空阔了。
龙破在一瞬间心神俱震,灵魂出窍,几乎惊叹出声。
场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坛,石坛的造型赫然是依照八卦图的样式而建,这不得不使龙破联想到幻境中的命运之碑。虽然这个石坛比命运之碑的碑座小了数十倍不止,但在人间已是无与伦比的恢弘壮观了。
龙破看到石坛第二曾的八卦符号区摆放着八只鼎,第九只鼎峙立在最高一层。他走上去依次参观,想起史籍所载,九鼎是大禹治水之后,收取九州各地贡献的精铜塑造的,每一只鼎的鼎身上都铸刻有本洲的山川风物及民赋田地之数。
因为九鼎的四足两耳俱绘有龙形图纹,所以又被城为“九龙神鼎”。
守鼎吏介绍道:“九鼎自夏传于商,历来为镇国的宝器。到先祖武王伐纣之后,将九鼎从朝歌迁移到了镐京;后来平王移都洛邑,又将九鼎从镐京迁到了此处安置。”
九鼎高过人肩,两人合围不住,不知有多少斤重。
龙破骇然地想道:“这分明是九座小金山,不知那两次是如何迁移的?”
守鼎吏见龙破脸有骇色,便接着道:“九鼎之重没有实数,据先人传说,每只大概在千均之上,迁移时要精选力士用铜绳牵挽,特造大型舟车逐一负载才可行得动。”
龙破心想:“这九鼎每迁移一次就好比一项浩大的工程,不知都耗费了多少民力钱财?”他细览第二层的八只鼎,见鼎腹各铸有幽、凉、雍、徐、扬、青、衮、冀等大字可做分别,另有豫鼎便是立在石坛最高层的那一只了。
“豫鼎代表的豫州是王土,所以处在中心,那其他的鼎是不是各按相对应的方位排列的呢?”龙破心思一动,再看那青州鼎果然列在东方的震卦位,恰是面向齐国。其它几只鼎也都正对着本州方位,当真是各得其所,龙破暗赞不已。
站在石坛上,龙破自觉犹如返回到那大海中的孤岛一般,周围众人尽皆消失,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九鼎幻化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磅礴巍峨的命运之碑,带他重又走过那壮丽奇谲的幻境。
多变的景象瞬息即逝。龙破回过神来举目远望:石坛左方的山岭浓翠欲滴;右方的一汪清潭粼光泛影。“现实的世界竟也是美如画卷啊!”他默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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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王宫,龙破乘车行在洛邑的大街上,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喧声闹语,烟尘四起,到处充满生机,不禁感到万分欣慰。
马车行到一处繁华地段,龙破听到从街道边上传来一阵阵呵斥声。那里搭着一个敞棚,敞棚前围门了挤攘不定的市民,还有几个执戟的卫兵在维持治安。
龙破下车,走近敞棚察看,原来这儿在卖奴隶。
敞棚里一溜横排着十二个民奴;全都戴着手镣脚铐,其中有四个女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奴隶贩子正在鞭打一个大个子的壮年奴隶。
这个壮年奴隶赤裸的上身鞭痕垒垒,挺着毒打竟是一声不吭。
奴隶贩子却是气急败坏,大声斥骂道:“让你不听话,打死你这狗东西!贱骨头,看你还能挺多久……。”
另外几个奴隶也都长得魁梧高大,露出一脸愤恨的表情。
那四个女奴隶有两个在哭泣,余下的两个似乎和遭受鞭打的奴隶有着某种关系,不停地哀求奴隶贩子。但她们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龙破心知这些人是从境外胡地掳掠来的平民,贩运到中原便成为价格昂贵的优质奴隶。
喝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刚才还是心情舒畅的龙破突然感到了无生趣。他出使列国一路行来,见过许多买卖奴隶的情景,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看到这遭受鞭打的奴隶神情刚强、威武不屈,不禁暗自惊异,动了恻隐之心。
龙破排开众人,脸色冷峻地走到敞棚里,也不出声喝止,径直夺下奴隶贩子手里的长鞭,反过来痛抽奴隶贩子,同时喝骂道:“畜生!该死!”
此番情形让众人大吃一惊,围观的市民齐声怪叫;维持治安的卫兵愣在原地不晓得动弹;奴隶贩子被打懵了,抱着头直往人堆里躲;一排奴隶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声,哭泣声嘎然而止。
片刻之后,奴隶贩子反应过来,急喊道:“快来人啊!把这个疯子抓起来!”
那些卫兵匆忙赶上前要捉拿龙破。龙破的随行侍卫往那些卫兵面前一站,大声喝道“你们敢!也不看看我家主人是谁。”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龙破是乘车来的,车驾华丽,仪仗不凡,显然是王臣贵族之流,便纷纷猜想龙破是何身份,更奇怪他为何无缘无故地夺鞭打人。
经侍卫一阻拦,那些卫兵便疑虑重重,不敢妄动。
奴隶贩子顶不住鞭打,连声哀求道:“快住手啊!我要死了。求求大爷,饶了我吧!”
龙破发泄一通,脾气稍解,听到求饶声便住了手。他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十二个奴隶,问奴隶贩子道:“这些人多少钱?”
奴隶贩子蜷缩在敞棚的角落里,护着头脑的手臂血痕遍布,疼痛使他说话有些哽咽:“一个——八百文。这些都是最好的奴隶,身骨强壮赛过牛马,大爷你买下绝对吃不了亏。”他哭丧着脸,语气显得小心翼翼,却仍不忘介绍奴隶的优点,不愧是个地道的奴隶贩子。
龙破拿出钱囊,掏出十两黄金扔在地上,道:“这些够了吗?”
奴隶贩子不顾疼痛,忙把金子抓在手里,挤出一脸虚笑,道:“够了,够了。大爷你可真是个买家。”龙破不还他的价,还多给了他四百文钱,他如何不乐意呢?甚至觉得挨了这一顿鞭打也是值得的。
龙破伸手指着奴隶道:“把他们的手铐脚镣都卸下来。”
奴隶贩子满脸谀笑,讨好地道:“不能卸,不然这些狗东西——。”他看到龙破严厉的神色,后面的话不敢说下去了,忙催促卫兵道:“快!卸链子。”
龙破对众奴隶道:“你们跟我来。”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坐回马车就往前行去。
十二个奴隶活动一下手脚,也不乱跑,安安静静地随龙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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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严和范谟见龙破带回来一群奴隶,大感奇怪,听龙破问那些奴隶道:“你们是哪里人氏?”
众奴隶面面相窥,不知做答,却一起跪拜在地。
龙破打个手势让众奴隶起来,再扭头对范谟道:“给他们开具消除奴籍的碟文,再分别换一身衣衫,一人封二两黄金,让他们走吧!”范谟点点头,领着众奴隶去梳洗了。
不久,范谟回来禀告龙破,虽然大部分奴隶都走了,却有一男二女坚决不愿离去。
龙破叫来那两人一看,原来是那个遭受鞭打的壮年奴隶和为他求饶的两个女子。先前这三人蓬头垢面,容貌不清,现在梳洗之后,浑身焕然一新。只见那壮年奴隶的年龄约在四十左右,双目炯然,额头上裂开几道很深的皱纹,脸型消瘦而又棱角分明。两个女子一老一少,老的可以看出是壮年奴隶的妻子,面容憔悴却不失柔和文雅。少的年龄不到二十,大概是他们的女儿,身资秀美,相貌清俊。
龙破暗暗称奇,不知这等人家为何会被贩做奴隶。
双方言语不通,龙破只得叫侍卫从街上雇来一个精通胡语的人做翻译。问过之后方才晓得壮年奴隶名叫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