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子职看到龙破,却是面现惊容。那神态绝不像一般人有感于龙破相貌奇特的诧异之色。惊容略现,他就急忙止住,眼帘收低,似在暗暗思索。
众人寒暄一阵就各自坐下,纵论起天下大事,争议纷纭,一时鹊起。那商臣自负为太子,更是夸夸其谈,施尽才辩。子职却危襟正坐,不发一语,总是有意无意地审视龙破,同时若有所思。
第五章 楚郢较技
因为龙破是外国来使,又曾与众楚臣在楚宫大殿做过辩论,此刻便成为众人发问最多的对象。
龙破老成持重,从容不迫地将问题一一解答,多对之言条理分明,令众楚臣无不敬服。对于子职的异常之态,龙破看在眼里,却并不理会,只是心里疑虑横生,难以明解。
经过一番纵论,众人的话题渐渐拉开。成得臣向龙破提及一问道:“国使可知当今天下何等样的人才能当得起英雄之称?”
龙破微笑道:“这当得起英雄之称的人,必须是个胸怀大志、腹藏韬略,无论为文行武都能成为人间之翘楚的不世俊杰。”
成得臣道:“如此便难啦!恐怕在座的没有一位配得上这英雄的称号!”
龙破正视成得臣道:“那可未必,像你成将军这等气魄盖世的人不就是个真英雄吗?”众人皆笑,纷纷点头附和。
成得臣笑道:“哈哈!国使说得让我实在愧不敢当啊!”
龙破笑意不减,又道:“还有斗越椒将军,勇武非凡、志气如虹,也可谓是当世英雄啊!”
众人以为龙破是在嘲讽斗越椒,一片哄笑。只有斗越椒呆坐半晌,望着龙破神色发痴,心有所动。
成得臣道:“若单论武艺,那在场的自然无人能及得上越椒了。”
成大心年少英勇,闻言不服,昂声道:“武艺高低须比试过方才晓得。小子愿与将军一试!”
成得臣咤道:“大心不得无礼!将军是你的长辈,岂会和你这小毛孩子一般见识。”
斗越椒悍怒道:“小将军既然有意相试,斗越椒岂能不从,那就来当堂演练一番。”
斗宜申忙道:“不可,不可。今日聚会只为论事,岂可在国使面前舞刀弄枪。再说越椒你是长辈,就不要和大心计较了。”
斗越椒怒气未消,连哼两声道:“有人邀战,我如果不出迎,岂不显得我胆怯了。”
随斗越椒同来的偏将宛春道:“将军是长辈,岂能和晚辈动手,不如由下官员带将军和小将军比试一下。
成得臣笑道:“好啊!今天就来个当堂较技,大家点到即止,不必争胜,只为尽兴。犬子不成器,万不是宛将军的对手,不如由我府上的第一客卿连坷先生与将军一会,将军以为如何?”
众人暗赞成得臣行事老练,以客卿出战,无论输赢都避免了成大心与斗越椒产生正面冲突。
那连坷身形瘦高,起身朝宛春微施一礼,道:“请将军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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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府大厅甚是宽敞,宛春卓立在大堂中心,俨然一派高手风范。他拔剑刺向连坷,去势平缓,同时嘴上喝道:“连先生小心了。”这第一剑明显只是做个试探。
连坷不慌不忙地抽剑格档。两剑相触,各人心头俱都一震,均感对方劲力浑厚,剑身沉稳,不愧是个劲敌。
数招之后,两人的特点各自尽现。宛春胜于勇猛,攻击得越来越快,渐如暴风骤雨,铺天盖地无所不致。连坷峙于细密,把剑挥舞成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如琼楼广厦庇护全身不为所动,但他这样一直处于被动实是苦不堪言,只怕稍一疏忽神,便会被对手所乘,击溃防线而一败涂地。
连坷年已五十余,精力远不如正处壮年的宛春,若持久下去,必先力竭落败。他心知肚明,便在防守的同时极力查找宛春攻击中的漏洞,希冀能乘隙而入一招制敌。
大厅里铿锵连绵。连坷为缓解压力,开始绕着圈子与宛春游斗。众人看得屏息静气,当两人游斗到近前,均感劲风激荡,隐隐割肤。
激斗半晌,胜负未分。宛春见始终攻不破连坷的防线,便心有所思。他连续使用大力砍杀,速度迅猛。
连坷硬挡宛春的几剑,感到对方似已拼尽全力,强大的剑劲震得他手臂发麻,令他几乎掌控不住自己的剑式。
宛春有如杀红了眼似的,连续数十剑砍杀让连坷应接不暇,堪能招架。
又是凌厉如风的一剑,连坷格挡不及,翻身速退,险险避过。旁观众人都不禁为他暗捏一把冷汗。连坷也暗称侥幸,正准备抵挡宛春的下一剑攻击,却见宛春似乎气力不继,竟把这一剑的剑式用老了,右肋大空。他不及细想,直觉以为这是期待已久的败敌良机,当即挺剑疾刺。
宛春却是料敌在先,不等连坷的剑式使到中途,先行一个鱼跃,已避开那一剑所能波及的范围,来到连坷的身侧,同时探身扬剑,剑势直取连坷无法回腕格挡的空挡。
连坷这才发觉上当,可惜为时已晚,退避也来不及了。宛春的剑不偏不倚地正抵在他的喉间。他暗叹一声,自知就此落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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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旁眼看宛春招式用老,形式不妙,却不想那只是诱敌之计,接着的一趟鱼跃、起身、挥剑,一气何成,制敌于瞬间。其峰回路转、猝然骤变让众人尽皆怔住,片刻后才纷纷喝起采来。
连坷收剑抱拳道:“宛将军剑术高超,连坷败得心服口服。”
宛春笑道:“小将只是侥幸得胜,让连先生承让了。”说罢禁不住露出一丝自得的神情。
成得臣拍手赞道:“两位剑术高超,无论谁胜谁负都可谓是大楚之福啊!”
商臣高兴地道:“我楚国人才济济,于此可见,中原诸国谁可及也?宛将军得胜有道,应赏黄金十镒。”
众人一起鼓掌,喝彩不断。宛春躬身向商臣致谢。
这时,席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鄙人不才,想向宛将军讨教一二,望将军不吝赐教。”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戴蓄的随从柳侍长。
戴蓄也是一脸吃惊,可知柳直是未经他的同意便出来邀战的。他怒然道:“柳直,你干什么呢?快给我退回来。”
成得臣笑道:“柳侍长勇气可嘉。既然敢于邀战,必有过人之技,怎么能不给他一试身手的机会?两位公子看如何?”他还特意征求一下商臣和子职的意见。
商臣兴趣正浓,笑道:“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吴国勇士的剑艺吧。”子职则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想是默许了。
戴蓄待要再行阻止。坐他旁边的斗越椒先行发话道:“戴先生勿须着急,柳侍长武艺高超,绝不会给你丢脸的。”戴蓄干笑两声,只得作罢。
宛春心中甚是气愤,没想到会有人在他受赏的时候出头挑战。转身看到是戴蓄的亲随柳侍长,他不屑地摇了摇头,决定速战速决,折辱一下不知好歹的吴人。
两人交起手来。宛春沿用大力砍杀的招式,妄图在柳直格挡时击落他的兵器。不料柳直根本不与他的长剑相触,而是在快速闪避的间歇攻击他的剑式空挡。
这样一来一往,战斗情形与上一场大相刭庭。因为双方都形如趁隙攻击,两剑不触却险象环声,以致全场听不到半点兵鸣铁激声。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嗖嗖四射的劲风让众人愈感惊心动魄。
宛春越战越心惊,感到对方的剑式如风絮飘萍,根本无从琢磨,已让他连连遇险。而他的剑式虽猛,却无一给对方造成威胁,只是空费力气。
柳直看到宛春的额头沁出细汗,觉得时机已到,认准宛春的剑式轻巧地用力一抵,使用卸劲粘住了宛春的长剑。
宛春力量放缓,柳直贴着剑刃疾削向他的手腕。
刹那间,宛春心里知道:撤剑已是无力,回挡不成,他如果不弃剑收手,手腕必被削断。此种情形不容迟疑,宛春只得弃剑退避,长剑“哐啷”一声落地。众人都不禁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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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蓄脸色尴尬;成得臣似笑非笑;商臣面无表情。
宛春且羞且恼地冷声道:“柳侍长好武艺啊!”他拾起剑,大吼一声把剑折成两段,愤然道:“受辱之剑,要它何用!”
斗越椒突然起身道:“柳侍长的剑艺殊不简单啊!就让本将也来领教一下。”
柳直忙抱拳道:“小人武艺微末,断不是斗将军的对手。刚才与宛将军一战,不败已属侥幸,诸位请看——。”他举起持剑的右臂,众人赫然见到他的袖腋间有一个不知何来的被利器刺穿的窟窿。
龙破暗暗吃惊,心道:“连我都没有看出他是何时在自己肋下刺出一个窟窿的,这个柳直的剑术之高、心计之深让人不可小视啊!”
柳直解释道:“当小人的兵器与宛将军的长剑相击时,宛将军压住小人的剑势从臂下直刺小人的腋窝。不得已之下,小人冒着断臂之危反削宛将军的手腕,想要保个平局。可惜那时小人已力不从心,剑式缓慢,宛将军本来可以在小人出剑之前废掉小人的右臂的。不想他为免伤我,竟止剑收手,以致被小人击落兵器,如此大仁大义令人折服。可以说此战小人是虽胜犹败,自愧不如宛将军。”
众人错愕万分。龙破不禁拍手道:“好!好!好啊!”
其他人纷纷跟着鼓起掌来。在场的文官自然是相信柳直的话,真心鼓掌喝彩,但只要是稍懂武艺的人都心里雪亮,知道柳直的言之虚实以及其中的深意。
宛春见这场面,只得压下怒气,虚笑不语。
这时,柳直又向商臣道:“公子殿下,小人在吴国时曾素闻龙国使的副将卫严剑术高超,却惜未能与他尽兴一战,此刻想借机再邀他做个比试,不知殿下可否允准?”
商臣的脸色缓和下来,扫视众人道:“哪个是卫严?”
卫严从龙破的后座站起,道:“殿下,卫严在此。”
商臣点一下头,问龙破道:“柳侍长点名邀战,国使愿意让卫严出场一较吗?”
龙破正色道:“比武较技事关各人荣辱,战与不战还是让卫严自己决定吧!”
卫严离座入场道:“在下接受挑战,但此是我个人和柳侍长的比试,胜负与他人无关。”他朝龙破微微示意。龙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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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手之前,柳直先抱拳道:“既然这是一场私人之间的比试,那卫兄可要注意了。比武场上剑不长眼,如有伤及卫兄之处,还请见谅。”
卫严恍若未闻,持剑严阵以待。柳直邪笑,出剑直袭卫严的下盘。卫严使剑拨去。柳直突然改变招式,剑走偏锋刺向卫严的左肩。卫严不退反进,侧身大劈,敞开身手与柳直缠斗下去。
柳直的剑式依然形如前场,精巧诡秘,不做格挡,只寻空挡攻击。或如灵蛇吐信;或如金蜂探蕊,变化万千,不可全喻。
卫严则以攻辅守,剑式大开大阖,伸缩自如。只见剑影如花,在身前粲然盛放。但他的招式始终不如虚靖的犀利,总是找不准虚靖的要害之处,长此以往必先受制。
龙破曾见识过柳直的武艺,知道他的力量比起卫严实有过之,不明白他今天为何要弃优势而取巧。再细细观察下去,他发现只要卫严一攻击柳直的左半身,柳直必稍做退避。先前没有留意,竟不曾发现这一丝异常。“沙兔无耳,所以要用脚探敌;狴犴无睛,所以要退远击近。这柳直若不是身上有缺陷,岂会不以实力相拼!”他心道:“看他的动作,必是左半身带伤,我须想个法子提醒一下二弟才好。”
龙破正要开口,忽听到一个脆嫩的声音响起:“柳直左腰有伤,卫严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龙破寻声望去,认得那是年仅十四岁的韦吕臣的儿子韦贾,他侧脸而语似是对同座说话。
卫严灵犀一通,顾不得思虑韦贾说的是真是假,当即变换招式,改砍杀为刺击,直取柳直的左腰。为防柳直使诈,他在进攻的同时又留下了收势。
柳直的腰部是在数年前护卫着戴蓄从吴国逃亡时受的伤,至今未曾痊愈。但今天既然遇上卫严,他忍不住要报过去的断剑之仇,便不惜改变剑式出场邀战,没想到腰伤会被人点破。他心神一恍,正卫严刺向他的左腰。
闪避已来不及,柳直只得用剑往卫严的兵器上压去,借力一个翻身腾跃,凌空削向卫严的脖颈。姿势翩然,如羽鹤化仙。
这招绝技让在座众人都看得瞪大了眼。
卫严心有防备,遇惊不变,撤剑上挥的同时仰身闪过。
然而,柳直的这一招剑式用得实在太快。卫严躲闪不全,胸前衣襟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他的剑也不落空地削下了柳直的一块衣服下摆。
双方都险险受伤,倏然退后两步,稍做调整,欲要再战。
成得臣不想家中染血,见战到此处,忙起身击掌,喝道:“两位武艺非凡,让我等大开眼界。如今各有微损,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就不用再比试下去了。你们都可算是真正的勇士,应该各赏黄金十镒。”
两人见是成得臣出面劝阻,不便再争,施礼谢过退回原位。
柳直的表情冷酷生硬,卫严则感激地朝韦贾微一拱手。
龙破看那韦贾的面相,大眼细眉、脸小额隆,无端地给人一种福浅命薄地感觉,不禁思道:“年纪轻轻心智便开,不一定是件好事啊!”
此次聚会众人文争武斗,一时不休,晌午都在府里用餐之后才各自辞去。
第六章 仇人再现
龙破的马车驶离成府不远,听见后面有人直叫:“龙国使,龙国使。”他停车看去,原来是斗越椒追了上来,便问道:“斗将军唤小使何事?”
斗越椒恭敬地道:“国使可愿到府上小坐,越椒有事请教。”
龙破心念稍转,笑道:“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若有事相问,即刻便可道来,小使知无不言。”
斗越椒大嘴一裂,面相显得极为丑恶。他虚笑道:“国使智慧深远,让小将打心坎上佩服。小将想请教一句:国使看我斗越椒可是个成大事的人?”
龙破正经地道:“将军有万夫不挡之勇,天下无人能敌,又胸藏大志,何患不能建功立业!可惜将军受屈在被人误以为有勇无谋,其实依将军才智,若能把握机遇,争做一代霸主也必可实现。”
斗越椒喜笑颜开,兴奋地道:“谢国使指教,他日有成,定然重谢。”他鞭马离去,一副志满得意的样子。
车行不远,龙破突然感到不安。他环顾大街,见到街左边的酒肆门口站着楚王的少子子职,在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他心神大惊,脑海里现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