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字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荆裂说着,却又想不起来。他往日到过的海外蛮国部落有不少,见过许多异族文字或符咒,因此一时无法肯定。
「啊,等一会儿……」燕横伸手摸摸木牌上的刻字:「我也好像见过相似的符号……」
燕横这话教荆裂感到奇怪。假如两人都见过这符文,也就必然跟荆裂过去海外的旅程无关,而是近这大半年的事……
就在这时,广场四周的街道巷口,突然出现丛丛人影,打断了荆裂的思绪。
五人同时互相背向戒备:燕横和童静握住腰间剑柄;虎玲兰抽出另一支箭;荆裂和练飞虹伸手搭着插在腰后的飞刀。
从街巷暗处走出来的,却都只是寻常的县民,男女皆有,一口气竟冒出了近百个,正向荆裂等五人包围接近过来。
荆裂仔细看看来人,发现他们甚不寻常:许多人都头发凌乱,衣衫污烂,脸庞深深凹陷,身子更瘦得快撑不起衣服;每张脸的皮肤,即使在烈阳映照下,仍然泛着灰暗的颜色,更因为轮廓瘦陷,阳光从头上投下来,脸上都是深刻的阴影,加上呆瞪的大眼,简直犹如一条条会行走的活尸。
他们蹒跚走着时,许多都在喃喃自语,或者嘴巴半张,嘴角流出涎沫,一个个神情状似痴呆。
——就跟圆性所形容的那个「疯子」,一模一样。
但是一座小城里,同时有这么多县民患失心疯,那是绝不可能之事。荆裂心想必有其他原因。
——难道这许多人都跟……「武当弟子」有关吗?……
这群行尸走肉似的怪人,虽然看来没有力袭击,但光天白日之下,在这死城般的荒凉街中,突然涌出来这么一大帮,还要从四面围拢,不免令人心寒。就连见过许多场面的练飞虹和荆裂,心头也都有凉意。
人丛再接近了一点,荆裂他们才听得见,其中有的正在喃喃说着什么:
「给我……求求你……给我……」
死在圆性眼前那「疯子」,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他们到底要什么呢?
人群最前排里,有几个似乎比较清醒的,这时突然停下步来,仔细打量五人外观衣服好一阵子,然后丧气地说:「不是……他们不是……波龙术王座下的爷儿们……」这几个人说着就开始掉头走了。
其他那些活尸听了,也一一痛苦呻吟着,转头往广场四周渐渐散开,回到街巷的暗处里。过不一会儿就走得一个不剩。
荆裂五人感觉,就像白天之下做了一个短促的噩梦。
「什么波龙术王……是什么玩意儿?」童静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放松握着剑柄的手,察觉手心全是汗水。「这地方……真有够邪门……」
「害怕吗?」练飞虹笑着问她:「是不是想走?」
「才不!」童静带点嗔怒瞪着他:「我才不怕!非得把那什么『武当弟子』的事情查出来不可!然后要找那寒石子前辈替我磨剑!不过最要紧的还是第一件事:吃饭!」
她说着跺跺脚,牵着马儿走到最近的一家饭馆前面,像发泄般用力猛地拍门。
「开门呀?这是什么混帐地方呀?有生意不做?」
练飞虹看着童静,不禁笑得更快乐。
——连胆量也足够……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徒弟了……
另一边燕横走到广场的旗杆下,找到那粗麻绳结,伸手去解。但那绳结绑得又牢又久,一时解不下来。
虎玲兰走过去问:「你干什么?……」再看那麻绳,正是用来吊起上面尸体用的。
「不管他们是谁,死了之后不该被人如此对待。」燕横一边努力在解结一边说。说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在青城山「玄门舍」前的教习场上,镇民把青城派死者安葬的情景。
虎玲兰点点头,拔出腰间短刀去挖松那绳结,这才终于打开来。两人合力将尸体慢慢卸下。
荆裂看着燕横不避污秽,把无头尸体逐一抱到街旁阴暗处,他却没有去帮忙。荆裂在海外历险多年,看过太多惨死的情状,他只觉人死了,皮囊如何都没有关系。
——更何况,他也曾为了向武当派示威,将锡昭屏的首级竖立,喂青城山上的鸟儿。
燕横从街上找来一块人们丢弃的破席,盖到两条死尸上,再用石块压好,这才拍拍手上的泥尘。
在那饭馆门前,童静拍门拍得愤怒了,大声叫喊:「再不开门,我就砍开它!」说着拔出腰间灰黑色的「静物左剑」。
「不……不要!」门里终于传出叫声:「这就开!这就开!」
里面的店主慌忙从里面拿下门板,看见拍门的竟是一个如此娇小的姑娘,不免愕然。他再见到其他四人打扮都是一般奇怪,身上又带着各种兵械,猜想是偶然流浪而来的江湖人士,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吃的都摆出来!饿死了!」童静收回「静物剑」,径自走入饭馆,却见内里都塞满了人,却看不到桌上有酒菜。看来都是临时躲进来饭馆避祸的人。
燕横、荆裂、虎玲兰、练飞虹也一一进来。那些人趁机慌忙逃出饭馆,四散走到城里街巷不见了。
五人据着厅里最大的一张桌子坐下。店主吩咐老婆和店小二马上拿吃食来,可是上桌的都只是些干饼、素面、白饭,此外就只得一碟又干又小的炒菜,半尾看来摆过一天已经冷掉的煎鱼。另外是一壶清茶。
「老板,我们又不是白吃你的!怕我们没钱付帐吗?」童静拍着桌子喝问。
「各位侠士,县里近日……不宁静,市道不好,就只有这些招呼你们……请别见怪。」店主惶恐地说:「各位吃完了,最好也就继续上路,我们这穷县,没什么好玩好吃的……」
荆裂等人没办法,也就将就着吃了。先前许多天都是啃干粮,这顿总算有菜有鱼,汤面米饭都是热腾腾的,倒也算吃得畅快。只有挑剔的童静,一边吃一边鼓着脸。
「老板,我们来庐陵是要找一个人。」荆裂吃着时说:「这儿听说住了一位磨刀剑的高人,名叫寒石子前辈,不知道要到哪儿找他?」
店主一听,双眼瞪得像鸽蛋般大,连忙挥手:「不知道!不知道!……没有!没有!」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呀?」练飞虹咬着一块鱼问。
「总之……没有……」
练飞虹这时身子突然从椅子弹起来,跳向饭馆的柜台,不用手按就飞越到台后面,伸手往墙上的木架子一抄,拿起安放在上面的一柄大菜刀。
「你们这家店子真奇怪,菜刀不放厨房,却供奉在柜台后……」练飞虹嚼掉嘴里的鱼肉,左手双指拈出一根鱼骨,右手拿菜刀顺势就往这骨前端一削。
崆峒掌门这刀准确无比,刃锋平平在鱼骨上削过,只刮掉细细一层,将那骨头削得更尖。
练飞虹叼着鱼骨,仔细瞧瞧菜刀的刃锋。
「这分明不是普通刀匠磨的嘛。再问你一次,那寒石子,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几位……不要问了……」店主好像哀哭般回答:「吃饱就离开,否则……」他说着时瞧瞧门外广场上的旗杆,这才发现上面的尸体已经被卸了下来,惊恐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荆裂将一件东西扔在饭桌上,正是那个刻着奇特符号的木牌。
「这东西,是谁的?」
「完了……完了……」店主喃喃说,就拉着老婆,跟两个伙计慌忙逃到店后去,荆裂要喊住他们都来不及。
「怎么了……」童静嘀咕:「这庐陵县城里,人人都这么邪门?……」
马蹄声就在此刻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虎玲兰凝神倾听。蹄音甚密。来者极多。
五人在路上同行已久,彼此默契甚高,不约而同将包裹着兵刃的布袋绳结打开。
不一会儿就有骑士从正北大街出现,朝这饭馆外的广场奔驰而来,停到中央旗杆的四周。来骑不绝,眨眼之间,小小的广场上已经挤着四十余骑。
童静看过去,坐在马鞍上的全都是容貌气势甚强悍的汉子,身上或马鞍旁都挂了亮晃晃的兵刃。
「马贼?」她不禁低声问。
荆裂摇摇头。只见这批人马的衣饰个个十分近似,穿着样式非常古怪的制服:五彩斑斓的衣裳,左披右搭都是一层层不同颜色的杂布,四处开着口袋或垂着绦带,式样非僧非道;各人或在额头,或在手腕颈项,都挂了像护身符的令牌石珠,看来似是同属某种结社。一般乌合之众的山野匪贼,断没有如此统一的打扮。
这股人马整体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势,而且纪律森严,比起山匪马贼,更似是武林门派中人。
——燕横一见,竟联想起那天上青城山来的武当「兵鸦道」军团。
率先进入广场那一骑,一看就知是众人领袖,是个看来三十余岁的男人,一脸盖满了枯黄的胡须,头上顶着一团卷状的花色头巾。双眼很深很大,看着人时却了无生气,有如死鱼的眼睛。他马鞍两旁插着双剑,式样似很古旧。
在这黄须男人旁边有另一骑,上面是个脸白无须、生着一双细目的年轻人,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身上的灿烂五色彩袍宽阔如斗篷,到处布满小口袋,腰间佩着一柄护手银白得发亮的长剑。
——两人都是用剑的。这更加不像马贼。
白脸的小伙子在黄须头领耳边说了几句。那头领点点头,白脸男就跨下马来,左手按住腰上剑柄,带着左右两名手下,神态轻佻地走到饭馆门前来。
「上面的家伙……」他指了指旗杆上方:「……是你们放下来的?」
燕横伸手按住放在桌上的「龙棘」,端正凛然地坐直了身子,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回答:「是我。」
「小子。」白脸男不怀好意地向燕横微笑:「你妈妈没教过你的吗?别人的东西,别乱碰。」他又指一指放在饭桌上的木牌:「连人家挂的牌子都拿下来了,别说你不知道。」
这白脸男的语气和尖刻说话,燕横一听就联想起武当派的江云澜,心中更是有气。
「我只知道,人的命都是属于自己的。」
「呵呵……原来如此……」白脸男摸摸光滑的下巴:「又是喜欢说道理的人吗?……好,我就告诉你,挂在上面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他指一指街旁,盖在草席下的那两条尸体。
「他们是叫什么『赣南七侠』的家伙。名字我忘了,只记得比较壮的那个是八卦门弟子,另一个是什么什么鹰爪派的。最初他们来的时候,也说了跟你差不多的废话呀。结果呢,五个给我们砍了喂狗。留下这两个挂在这儿,就是要让庐陵县里的人都记得:别指望世上有什么侠士。」
这白脸小伙子年纪甚轻,说话时语气却无半点稚嫩,反而有一股极老练的邪气。尤其当说到砍人喂狗、杀敌挂尸时,竟然隐隐流露出兴奋狂热的表情。
燕横听了这话,又看见他狂傲的神情,一时气血上涌,勉强压制着身体的颤抖。他此刻才明白,刚才那饭馆的主人,何以有如斯强烈的恐惧。
燕横从前遇过的奸险之徒,比如成都的马牌帮蔡氏父子,又或者是颜清桐那小人,他们好歹也在外头披一块人皮装装模样;但眼前这些人,完全没有半点要掩饰作恶的意图。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白日下,几十人骑马带剑大剌剌走入县城,却无官府阻挠?把敌人杀死挂尸许久,竟然无人敢取下来?
——还有刚才出现那些好像活死尸的人……也跟他们有关吗?那些「活尸」,就是把我们错当作这群家伙吗?……
白脸男打量一下童静跟虎玲兰,又看看荆裂的头发和露出肩臂的刺青,再见到练飞虹身上的飞刀铁扇等玩意儿,失笑摇了摇头:「看你们这副样子,大概是走江湖卖卖把式的吧?真倒霉啊……嗯,差不多回来了……」他说着突然瞧向饭馆左边。
只见又有四、五个身穿五彩怪衣的汉子,从饭馆侧的巷道出现。他们走出来时,手上拖着数具尸体,在地上遗下几条血路。
燕横一看死者,正是这饭馆的店主夫妇跟两个伙计。原来他们从后门逃出之后,半途已被逮住。
「你们必定是想问为什么了。」白脸男看见死人,那狂热的表情再次浮现。他直视燕横,眨了眨眼说:「好简单啊。不就是因为他们给了饭你们吃嘛。」
——就只是这样?就要了几条人命?
「这样还算是人吗?」燕横平日的温热眼神消失了,代之以冰锥般的尖锐,直射向白脸男。
白脸男却似乎非常习惯迎受这种愤怒的眼神,甚至有点享受。
——敌人越恨我,待会儿把他踩在脚下时就越畅快。
「我已经非常仁慈。」他冷笑说:「跟你们说了这么多话。天公一个旱雷轰下来把人劈死,也不会告诉那人为什么;我至少也先让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这儿送死呀!我这不是比上天还要仁慈吗?」
他大字摊开双手,有如向对方展示身后的数十人马。
「武当派波龙术王座下弟子。记着这名字。到了地府比较容易找到同伴。」
——武当派!
燕横右手搭住「龙棘」剑柄。同时童静也握住腰间「静物剑」。
白脸男的细目,瞬间闪出先前未露的杀意。他视线略抬向上。
右手正要挥下号令。
但是荆裂、虎玲兰、练飞虹皆早有所觉,就在他发令前一刹那同时出手:
荆裂从腰后挥出鸳鸯钺镖刀;虎玲兰搭箭快射;练飞虹掷出手上菜刀。
三柄飞行兵器,一律朝上射向屋顶!
瓦片穿破,碎片四散。同时发出的惨呼。
——原来三人早就察觉,在骑队到达的同时,有人藉马蹄声的掩护,已经潜上了饭馆的屋顶!
白脸男满以为自己一挥手下令,屋内被困五人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密集暗器射杀,此刻略一犹疑,手才挥下。
屋顶上还有第四人未中招,他狠狠朝下方投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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