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方仍有一人未出手。
荆裂一直都在遥遥盯着敌阵中央,那个还骑在马上的黄须头领。
黄须头领发现荆裂射来的目光,双手分别搭在马鞍左右的剑柄上。
这一瞬间,荆裂终于想起来,那个木牌上的古怪符文在哪儿见过:
桂丹雷额头上的那行刺青。非常相似的符号。
——这伙人确实与武当派有关系!
荆裂轻叱一声,长倭刀已然出鞘,直线朝着黄须头领的中央方向急奔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十数人马,但荆裂冲杀的无匹气势,加上手上兵刃跟虎玲兰那可怕的野太刀很相似,众术王弟子心早怯了一半,立时被荆裂逼得他们纷纷惶然后退,空出一条通道来!
荆裂来势之速,出乎黄须头领的意料,他才拔出双剑,却见荆裂已然在马前不足数尺外!
荆裂乘奔势跳跃而起,高举倭刀,运全身之力,迎黄须头领的顶门垂直劈下!
黄须头领双剑成二字,朝着猛烈斩下的倭刀招架上去!
荆裂此刀贯足了劲,对方的双剑看来也并非特别厚重,交击之下,就算不斩得剑折头破,也必定将对方劈得从马鞍飞跌。
但交锋一刹那,荆裂并未感到预期中的强硬冲击。
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
只见黄须头领双剑在接触倭刀之时突然变势,斜斜拨了一个弧,将荆裂斩下的倭刀带引到一旁。
荆裂从前就见过这样的剑法一次。
在青城山。叶辰渊。
——是「太极剑」的「引进落空」!
但黄须头领的双剑化劲功夫,还未至叶辰渊那般高深境地,再加上是在马鞍上施展,腰跨不能像站在地上般自如盘转,这招「太极剑」的化劲之法,未能完全卸去荆裂猛裂的劈刀。
黄须头领眼看刀势斜斜而下,虽然掠过自己上身,但还是要砍落在大腿上,他反应奇速,双剑从柔转刚,半途变成硬顶住倭刀,借这反抵之力,身体脱离马鞍往旁滚跌出去!
倭刀之势未完,砍在马儿背上,那失去主人的健马惨嘶跪倒!
荆裂一着地就横跳开去,以免被重创倒地的马儿乱蹄踢中。
他心头惊异无比:绝未想到平生第一次跟「太极剑」交手,竟然是在这种地方,跟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贼匪头领!
黄须头领狼狈地闪过这一刀,跪定在地上。他自从得艺以来,何曾在众人前吃过这样的大亏?本来一直冷酷的脸,此刻愤怒涨红起来。
对方使出「太极剑」,虽令荆裂深感意外,但刚才一交手他已估量出来,敌人的化劲功力还未精纯,固然远远比不上叶辰渊,就连西安那个「兵鸦道」弟子尚四郎都仍未及。
——好!正好让我试试破「太极」之法!
荆裂振起沾着马血的倭刀,再向黄须头领追击过去!
众多术王弟子看见连头领都被敌人一刀劈得滚下马来,战意更是散乱。荆裂那柄染血的长长刀刃,在他们眼中就如凶兽的獠牙。
这时忽然响起一种奇怪而尖锐的哨音。
是那白脸男,他口中叼着一根小小的木制管哨,鼓足气吹奏起来,声音听在荆裂等人耳里,只觉极不舒服。
荆裂看见前面那大群波龙术王弟子,随着哨音一起,全都变了眼神:先前的惊惧瞬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狂热的神采。
黄须头领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叫出一串发音奇怪的句子。他本身声线原来甚尖,念这句语时的音韵节奏,更带着妖异邪气。
荆裂他们没有一个字听得懂。
——荆裂猜想,这必然就是那些古怪符文的读音。
术王众弟子一听这咒文,脸容更是亢奋得扭曲,许多人嚎叫起来,群起朝荆裂五人猛地围攻!
——此等极端反应,乃是长期服用药物,并受波龙术王咒法催眠的结果,一经特殊乐声和咒文启动,即进入忘我狂乱的状态。
他们已然浑忘对强敌的恐惧。只因有一股更巨大的恐惧镇压在心头:
——与敌人奋战身死,还有望早登极乐他境;不战而逃,却要面对波龙术王的恐怖惩罚!
那三十余人一拥而上,荆裂等五人实力虽凌驾其上,一时也被这舍身的围攻乱了心神。
燕横还没有从迷药中恢复,只觉心跳很快,但他靠刚才一段时间调整过呼吸,又再舞动「雌雄龙虎剑」上前,「龙棘」直刺开路,就先命中一人咽喉!
那人喉颈中剑,竟然仍不罢休,左手捏住「龙棘」剑锋,右手用最后一分力量,迎头一刀砍向燕横!
燕横及时「虎辟」斜挥,将对方手腕斩断,刀子也随之飞去;他紧接右手一拧,将「龙棘」拔了回来,那人才喷着血泉倒下。
——如此不畏死的敌人,比先前可怕了不止一倍!
另一边虎玲兰横扫一招「山阴」,野太刀一击连砍两人,一个胸口破裂,一个手臂齐肩而断,他们同样不死心,拼命发动身上的机簧暗器!
幸而虎玲兰用的是长刀,跟他们有一段距离,及时旋身避了开去。其中一人袖口射出的一丛蒺藜钉飞偏了,打到虎玲兰右后旁的术王弟子身上,将他面门打成麻子般,脸色更瞬间发黑!
——这些人竟全无顾忌,在同伴密集的地方施放淬毒暗器,实在疯狂!
就连经验丰富的荆裂和练飞虹都不禁动容:这样狂暴的敌人,兼且装备了各种防不胜防的毒药暗器,实在前所未遇!荆裂他们武功虽然远高于对方,反倒要打得小心翼翼。
在这混乱的后头,那黄须头领和白脸男却已找来马儿跨了上去。
黄须头领再呼叫另一句咒文,又刺激得那些手下弟子更加疯狂,纷纷扑向荆裂等人,似乎甘心用身体去吃对方的刀剑!
白脸男紧接从五色彩衣的口袋掏出一个蜡丸,朝着手下的上方掷出,然后马上与黄须头领策骑急驰而去!
荆裂看见这一手,心知极不妙,猛地呼喝:
「退!」
他跟燕横、虎玲兰一边将刀剑在身前乱舞逼开来敌,一边全速后撤;练飞虹则伸手拖着童静,头也不回的朝后方急奔——
那蜡丸打在其中一个术王弟子的头上,立时破裂,一团青色的粉末在空中四散!
身在那粉雾之间的术王弟子,一个个脸容痛苦,伸手捏着喉颈,另一手猛抓被粉末洒到的地方,指爪都抓出血来!
有几匹马也被那毒粉波及,狂乱蹦跳起来,口吐带血白沫。
荆裂知道这是剧毒,挥刀领着众人继续远远躲开,直走到两条街外才停下。
「这……这是……」童静心有余悸,眼眶溢着泪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这次就连荆裂也气得颤抖。刚才那黄须、白脸两人,为了对付他们及制造逃生机会,竟先令众部下拼死来缠,再欲将敌我一并毒杀。荆裂在海外流浪多年,遇过海盗匪贼无数,也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狠毒无道的手段。
燕横这时稍稍放松,他俯下身来,将刚刚吃过不久的饭,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没事吧?」荆裂忧心地问,他怕燕横也中了毒。
「没……什么了……」燕横擦擦嘴巴。他吐完之后,反倒令那「仿仙散」迷药的药力散掉了,整个人清醒得多。荆裂看见他的脸恢复血色,这才放心。
燕横这时却从腰间抽出汗巾来,绕着口鼻包裹。
——这块有飞鸟刺绣的青色汗巾,正是离开成都时那王大妈所送的,以谢他主持正义之恩。
「干什么?」童静问。
燕横把汗巾缚好,嘴巴隔着布说:「当然是要去追那两只禽兽!」
燕横说时目中射出的怒火,比在成都对抗马牌帮时更猛烈。
才到了庐陵不足一个时辰,却突然被卷入这样的腥风血雨之中,面对的更是如此奇诡冷血的敌人,燕横此刻却能克服心头的紧张混乱。
只因有另一股更强烈的情感充塞于他心中。
对「恶」的痛恨。
荆裂、虎玲兰、练飞虹和童静互相看了一眼,心意相通。
他们一边取出随身的布巾蒙着脸,一边往来路跑回那广场。
只见场上那些术王弟子大都已中毒倒下,大半一动不动,有的则躺着不住抽搐。这小小一个蜡丸的毒粉,已然杀掉超过二十人,毒性之猛可以想象。
先前从街巷涌出那些如活尸的人群,此刻又有十来个出现了,像发了疯一般去翻那些地上尸身,有几个双手沾了尸体上的毒粉,凄厉地惨叫着,不一会儿也倒了下来。
「不要!」燕横欲上前阻止其他人送死,但被荆裂拦住。
「不行!你也会中毒!」荆裂摇摇头说。他看见这么凄惨的场面,想到假如己方也被纠缠其中,后果不堪想象,刚才真是千钧一发,连身经百战的他都不禁流下冷汗。
终于有个「活尸」从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紫红色的小小纸包,脸容马上变得兴奋,颤抖的手指焦急地要将那纸包打开。其他几个「活尸」见了,马上蜂拥前去抢夺,几个人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纸包疯狂厮打,乱成一团。
——他们之前不断恳求「给我,给我」,要的原来就是这东西。
还有三个幸运未中毒的术王弟子,本来看着满地死伤的同伴,正在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看见荆裂等人折返,马上拔腿逃跑——看来先前那咒文催眠的疯狂功效已经消失。
练飞虹从背后拔出飞刀,瞄准其中一人足部一掷,刀刃钉中小腿,那术王弟子呼叫着倒下来。
练飞虹奔上去,左手铁拳半力轻挥,打在此人后脑处,将他击昏。同时另外两个术王弟子都逃得远了,荆裂他们倒不理会。
「留下这一个,待会儿回头再审问他。」练飞虹说。荆裂点点头,心想果然是老江湖。
他们在广场边找到了几匹没事的马儿,立即跨上马背,朝那两个恶棍逃逸的北面追去。
骑功最好的练飞虹领在前头,带众人疾驰出了县城门,继续沿路追去。
练飞虹策骑之时,眼睛不时瞧向地上。那路上有大堆纷乱的蹄印,都是先前波龙术王大队人马入城时遗下的。练飞虹在高原有极丰富的野外游历和追捕马贼经验,加上武者独有的锐利眼光,在那乱成一团的蹄印中,看出对方两骑出城逃走的痕迹,故此能一路追赶上去。
走了好一段后,临到一个岔口,却看见有两匹马停在道口之上。一看马鞍装饰,正是波龙术王弟子的坐骑。
「好家伙。」练飞虹在布巾底下切齿说。这两个头领人物果然不简单,为掩饰去向,竟然宁可弃马。
只见马旁一堆乱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再走近点看,乃是一个男人伏在其中。
燕横正要下马去看,被荆裂挥手止住。
荆裂跨下马鞍走前,在男人外数步处就停下,用倭刀的刀背拍一拍他。那人并无反应。
荆裂仔细观看,这男人樵夫打扮,肩颈之间有一道染满血的创口,非常深刻,可以想象斩人者是骑在马上冲刺出招的。
荆裂特别留意到,这尸体的背上衣衫,附着一点点粉末,在阳光之下隐隐反射磷光,看来又被撒了毒粉。
——那两个家伙为了掩饰行踪,随便就将路过的樵夫砍杀,还要将尸体化为阻截追捕者的陷阱!
——这不是疯狂。而是绝对经过计算的冷血。
荆裂用野草抹一抹触过尸体的倭刀,再次坐上马鞍。
「他们用腿来跑,必定还没走远!我们分头去追!」燕横看见又添一具无辜者的尸体,目中怒意更盛。
「小静,你跟飞虹先生和兰去那一头!万事小心!」荆裂当机立断地指示,然后跟燕横朝东面岔口出发。
——他决定如此分兵,是考量过实力的分配。敌方两人武功都不弱,尤其那黄须头领身负「太极」剑技,更不得不提防。
练飞虹、虎玲兰跟童静也不多说半句,就朝西面的路去追。
荆裂和燕横两马并驰而行,这时他们把马速略放慢了,沿途留意路旁四周的动静。
燕横一边四处张看,一边祈求不要再看见无辜的路过者,因为碰上那两头凶兽而伏尸。
荆裂则看着路旁地势,一边在想:此处山丘树林颇多,只要他们逃入深处躲藏,我们不熟地形,要找出他们来实在渺茫……
「荆大哥……这些人真的是武当派吗?」
「就算不是真正的武当弟子,也必定跟武当有很深渊缘。刚才那头领对抗我一刀,用的肯定是『太极剑』,错不了……」
「跟我打那个的剑法路数也确是武当的……」燕横皱眉:「可是我们先前遇过这么多武当弟子,没有一个人用过毒。在西安时的确有一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却也不是用机关发射,而是货真价实的功夫……这伙人半点不似武当派的作风啊……」
荆裂亦点头同意。武当派为了证实「天下无敌」,虽然手段狠辣,但还未到如此不择手段杀敌的地步。用上毒药机关,更已经超越了武道的范畴,并不是武当派追求的力量。
「还有,他们又自称什么『波龙术王』的弟子……」燕横又说:「这奇怪的称呼,好像是什么教派的尊号。但我明明听人说过,武当派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修道术的啊……」
荆裂一听,眉头扬起,恍然大悟。
「你记得那旗杆上尸体挂的木牌吗?那奇怪的文字,你跟我都见过……」荆裂说:「我记起来了。是在那武当拳士桂丹雷额上的刺青。」
燕横也立时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那样的符纹。
——就在杀师仇人叶辰渊的脸上。眼睛下那两行刺字。
「是物移教。」荆裂断定说:「他们用的都是物移教的邪术。」
两人又驰出一段,这时却看见道路前方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
「小心应付。」荆裂扬起右手上的倭刀:「尽量不要跟对方近身缠斗。提防所有奇怪的动作。」
燕横点点头,这次拔出腰间的「静物剑」来。对付这些诡计层出不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