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南山云垂灯剑已然出鞘。
罗裀看着剑光,脸色白了白,放过唐清远,纵身一跃,飘然退到亭内。
唐清远脱身,揉了揉肩骨,心想这女人看起来温柔,手劲怎么如此之大?就差没把五个指头插到他的血肉里去!这些都是什么人啊,难道是爹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另一边,南山云的剑势极快,而罗裀却只躲闪,并不出招。南山云心下奇怪,这女子太漂亮,漂亮到不真实,他隐隐察觉到一点邪气,却不知这邪气从何而来……
“哎呀,不好!”噬灵见那女子袖里什么东西落了出来,轻声惊呼,阿南!不要和她打了!她练的是“芳莲醉,很邪的,笛声会……”
然噬灵“摄人心魄”四字还未出口,罗裀手下一翻,一支玉笛已在她唇边响起悠长的调子来。
细细长长的笛声,温润似水,仿佛天籁。却一丝一丝地透到人的心里,沿着血脉经络,漫至全身。
南山云的手忽然一颤,剑垂了下去,这声音……这声音……
看着南山云空洞的双目,罗裀眼中泛起一丝邪笑,笛声一层一层的发出,开始支配人的意识。
在这笛音之下,南山云居然转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杀了噬灵,杀了唐清远——杀了他们!
心里的声音一遍遍的响起,南山云的表情却万分痛苦,然而唐清远也早被摄了心魄,至于噬灵……
“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南山云一剑才举,却见一个灰衣人风一样的掠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你给我快走!”言罢便拖着南山云向门外走去。
噬灵话音才落,笛声徒然就断了,罗裀感到心口一痛,一口血压制不住,“哇”地吐了出来:“你……你……”
“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被控制?”噬灵走了两步侧头一笑道,“因为……你的笛声虽然很好听,但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啊~还有,我武功远没有阿南好,但又比你的唐清远好上一点,所以才没有这么容易被控制啦。”
罗裀怔了怔,继而对着唐清远媚眼一挑,娇笑道:“暂且放过你。”言罢便离去了。
此时,亭外只剩下唐清远一人。他的心魄早已回身,却仍旧立在一丛花木间不动。
清风偶有吹过,幽香入鼻,翠鸟啼鸣声声。然他却站地很静,蓝色长衫显出一点傲然的气质。而他的脸上,还留着一丝痛苦之色不曾退去,存留的特别深特别深。
刚才笛声响起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的眼前竟浮现出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无数的人,倒在血泊之中都是残肢断臂,只有一个人,浑身浴血,却不顾自己的伤势,在尸体中不断寻找生还的人,那个人年轻而瘦削,眉目早已疲惫至极,而唐清远依旧看的清楚,那个人——是唐齐,他的父亲。随后又有一些人跑了过来,他们是石伯,姜鸿,吴回,杨关,鲁正。他们拉起满身是血的唐齐,离开了那里。留下满眼的血色,就连那天边的夕阳,都红的有些异常……
唐清远的心里,有一点什么在轻轻翻滚。
是仇恨么?他第一次感觉到仇恨,是那笛声里的故事,它把三十年前的事重现了?
也许现实从来都并非像他看的的这样。
他感到一点莫名的决心,不能再躲下去,他的爹为了躲避仇家已藏了太久,他可以体会老父心里的痛苦。而他不能坐而待亡!决不能!
轻风吹起他慢慢凌厉的笑意,在唇边凝成决绝的一点,仿佛这二十五年的温婉脾性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的身形,忽而显得如此挺拔。这是他根深蒂固的锋芒,就这样显露出来,弥漫整个庭院。
过了片刻,唐清远定了定神,回身跟上噬灵他们,为他们安排了住所,自己便称身体不适,先回房歇息去了。
、六
唐府内室。
南山云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正静静的躺在干净柔软的床上,神情看起来还好,只是带着满脸愧色。
噬灵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上好的铁观音,自慢慢地品着,倒有三分宝相。
大约过了一刻钟,石伯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个人手里端着几盘菜,静默走入。
噬灵眼角抬了抬,也并未起身,只道:“石伯,这是作何?”
“啊,是少爷。”石伯答道,“少爷说你们救了他一命,便吩咐下人备些酒菜。少爷还说,既然有伤者,就不便去大厅了,命我们把饭菜端来。”
“这样啊……”噬灵舒下眉头,微笑道,“那谢过你们家少爷了”
石伯点了点头,让婢女放下酒菜便离去了。
噬灵望着一桌丰盛的菜色,眉心又蹙了起来。“阿南……”他想了想,道,“你好点儿了没有?”
“嗯?”南山云奇怪地望了望噬灵,“怎么?”
“好点儿的话……”噬灵又道,“那就起来吃饭吧。”
南山云和衣起身,看着噬灵紧蹙的眉心,不禁奇怪,这小子平日里心思虽多,但也不见有什么烦心事儿,如今是怎么了?
南山云正自奇怪,却听噬灵拿筷子挨个指着桌上的菜色,嘴里喃喃道:“海棠栗子琉璃肺,千叶荔枝甘露饼,醋溜里脊,松鼠鳜鱼,酸甜水晶蒸白菜,雕花新笋,香糖果子。还有姜蜜金桔茯苓羹,冰糖燕窝,外加上好的银瓶羊羔酒。啧啧,主人还真是费心。”噬灵不禁赞道:“明明不会武功,一个这么厉害的罗裀居然没有把他吓到,果然不简单啊……也不知,他从笛声中听出了什么没有……”
“噬灵?”南山云愈发觉得噬灵奇怪,转头问道,“从笛声中听出什么?”
然噬灵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
次日。
唐家老爷六十大寿,唐府登时热闹非凡。
早上的日头还不及完全升起,府里就已吵嚷成了一大片。
南山云转醒,按了按跳疼的额角,突然忆起昨日噬灵好像和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心中一凛,一个激灵坐起来。环顾四周,噬灵并不在房内。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噬灵那个臭小子昨天晚上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还确实忆不起来了。
南山云着上外衣,带上剑准备出门,转眼却见桌上放着一张纸,墨迹早已干透。他拿起来,那上面的字乍看上去乱七八糟,但细看便会发现原是各种字体混杂而成,拈花小楷,蝇头小楷,逸少的行草,怀素的狂草,献之的行楷,还有一些其他字体,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南山云皱了皱眉,这种信,也只有噬灵才写的出来。
“阿南今日奔波,多有劳累,噬灵颇感惭愧,小弟在此略表歉意。这一晚不知睡的可好?若是醒来,自可到关口散散心,如遇见禅峙寺的方丈住持,就去与他谈谈佛经也好。这样你便在寺里住下,以免打扰唐家。佛门圣地,清静之处,养伤最好。日后做和,缘笑大师自然会告诉你。我现已行远,不必找寻。
噬灵上”
南山云读完后一肚子的火!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不辞而别也就算了,还愣是把他塞给了一个什么缘笑大师。可是他到底去了哪里?噬灵的武功可谓烂到极点,虽说偶尔会玩儿点传音术什么的,但若真动手,那还不只有他败的份儿?想到这儿,南山云又不由得担心。可是眼下不听噬灵的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刚想把信折起来,却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信上的字体虽说什么样的都有,但大多数偏向行草,只有五个字却是用正楷一笔一划的在写。
这五个字分散开来看不出端倪,但和在一起居然是——小心唐清远。
小心唐清远?南山云心下一惊,急忙提了剑,冲出唐府,去了关口。
就在南山云出去的时候,唐清远却在自己的房内,也在读一封信,信上楷书端端正正,全然不像南山云收到的那一封,可是信的下端,依旧清清楚楚地落着三个字——噬灵上。
“今日酉时三刻,宜君楼西行三百步。——噬灵上”
这一句话明明很短,但唐清远却看了很久。他会赴约么?
酉时。
唐府主楼大厅。
府内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宴席还未开始,客人已陆陆续续地到来了。
唐清远望一眼跟着瞎参合而忙作一团的老爹,叹了口气,从侧门缓缓出去了,不知怎么,他心神颇不宁静。
唐老爷一身宽大的褐色袍子,须鬓已显斑白,一张笑脸乐呵呵地忙里忙外,一看就是个很和气的人。唐府里不缺下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端个碗摆个盘子,总也闲不下来,一时也没有发觉唐清远的离去。
“我说寿星爷,今日您就歇着吧。”一位女子实在看不过眼,想去扶他坐下。
却听唐齐笑道:“小桑你也别闲着,过来帮忙。”
桑言月撇撇嘴,道:“都三十年了,还这样。”
“三十年怎么了?”唐齐不以为然,道,“三十年前,你还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桑言月又道,“我懂得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就要报,三十年前害你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如今必定还活的好好的,而你却逃到这破地方来安家……”
“言月!”另一位女子忙呵断桑言月的话,道,“唐大哥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更何况我们现在活得不是挺好的?”
“红如……”唐齐忽然感慨,“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二弟,害你孤身一人……”
“唐大哥你也不必自责。”岳红如道,“就是这样,我才明白江湖险恶,还是远离的好。”
正说着,又有几人迈进大厅,领头的两个男子四十八九,却都英气逼人,只见二人抱拳对唐齐一礼:“唐大哥,我们今日特来向您拜寿!”
“二位贤弟不必如此多礼。”唐齐一转眼又笑开了,让那些人进屋来。
这二人正是元胜和龙驰,当年跟着唐齐走南闯北的生死之交。他们当时都还年轻气盛,立志要闯一番事业,却不想晚来退居此处,也以过了近半辈子。唐齐打算彻底退出江湖,所以从不让儿子习武,但元胜龙驰却不这么想,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拥有众多弟子,其中亦不乏高手。
可是谁也不清楚年轻时的那些誓言志气,究竟哪一日才能实现。
看着满座的故人,当年的刎颈之交,唐齐突然觉得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湿润。
要不是他三十年前非要和卢威一较高下,又不甘示弱惹上玄楼,还被罗绮那妖女迷惑,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唐大哥……”岳红如见唐齐眼里有泪,知他是想起了旧事,连忙劝道,“今日您过寿,就不要再多想了。”
闻言,唐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欣然道:“好,好!大家都高兴点儿,高兴点儿”
他一语才毕,只听堂内其余人一齐举杯,道:“恭祝唐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啪、啪、啪!”三声清脆,一人击掌而入。来人黑袍长身,年过半百,身旁有个持刀的大汉,身后还有近百人,却是昨日在宜君楼现身的卢威!
众人纷纷转头,认识的人都不禁变色,唏嘘不已。卢威可是唐齐的宿敌,怎么现今找上门来了?
“听闻唐老爷今日做寿,我们特来祝贺。”卢威森然道。然他话音未落,身后之人就已冲上前来,要取唐齐性命。
堂内一时打乱,习武之人纷纷把剑。而唐齐此时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清远那孩子哪儿去了?可是他来不及多想,有人已冲到了他的身前,他只好出了手……
此时,门外一株花树上,却有一紫裳女子抿唇看着堂内的厮杀,暗自偷笑,这些人就要死光啦。看来杀唐清远也比较容易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北宋的菜式都给我生拉硬拽过来了。
、七
已过了三刻钟,夕阳才下,一片余晖昏黄,在天边照出温暖的金色。
宜君楼西行三百步是一座长亭。十里五里,长亭短亭,是送别的地方,平日少有人来。
此时却有个灰衣人斜靠在亭里,抬头望着远处的云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听他口里曼声唱道:“想那捕鱼叟蓑笠纶竿,他向那寒潭独钓,和俺这采樵人迷却归来道。则见冻雀又飞,寒鸦又噪,古木林中蓦听的山猿叫……”
“是你约我?”一蓝衫的年轻公子走进亭里,这样问道。
那灰衣人依旧望着远处,似被那云蒸霞蔚之景吸引而不愿回答,仍然缓缓的唱:“园林无处不萧条,春归也犹未觉。满地梨花无人扫。寒料峭,遥望见一点青山,兀良、却又早不见了。”
那蓝衫公子自是唐清远,而约他的人便是噬灵没错,可是如今唐清远应约前来,噬灵却在这里唱歌。
唐清远琐眉,噬灵唱的是吕岩因贪赃而被发配,半路解差放他逃走,偏遇大雪迷路。钟汉离幻化成樵夫点化他的故事。这故事颇有深意,不知噬灵唱这一出做什么。
唐清远眉头皱的更紧,凝下神来准备听噬灵继续唱,可是噬灵却停了下来。
夕阳在天边突然就暗了,蓝色和红色混杂,倒显得灰蒙蒙的,泛出浅浅的紫色来。
噬灵缓缓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唐清远,过了好久突然道:“你备的那一桌菜还不错,厨子是谁,不如介绍给我?”
“你救过我一命,本当涌泉相报。但也不知你缺些什么,也只好做几样菜罢了。”唐清远好脾气的道,“今日家父过寿,何不一同庆祝,约唐某至此作何?”
“你说过,我们相识一场就是朋友。”噬灵饶有趣味地道,“既然是朋友,说话就不要这么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两命胜造十四级浮屠。我只是想再救你一命而已,如果想活命,就听我把话说完。”
“再救我一命?”唐清远却没明白噬灵在说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那么我有话直说。”噬灵转了话题,“那日罗裀吹笛子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你如何知晓?”唐清远问道。他并不了解噬灵的底细,其实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了,初次见面就随随便便什么也不问就去了他家,还救他一命,只是当时还不知三十年前的事,如今联系起来,他才感到噬灵不简单,或许,正和三十年前的事情有所关联。
不过噬灵当初去唐清远家做客,倒确实是他自己玩性大发,凑巧去的。“你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是一些事情。”噬灵笑了笑,“我知道是因为我也看到了,只不过每个人看到的不太一样罢了。你想听我说故事?”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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