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赵大人放心。”说话的依然是慈普,“家师与我等已在京城内外做过多次试验,对此事有九成把握。”
“我当然相信你们了,喝酒,喝酒!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脱身了。靠体外灵官肯定是不行的,八人环绕下的大桌,若一个盘子不辨东西的乱动起来,就真是笑话了。
赵规等以后便不再谈正事,只是“这个茄盒很好吃”,“三十年女儿红果然很冲”之类,那盘可怜的鱼翅也上来了,在赵规的亲自推荐下,众人大嚼,听得陈九鹤一阵恶心。
“竹香烧鱼来了。”这是夏荷的声音。
“好,把空盘撤下去吧。”
“是大人。”
空盘子?这些人真能吃啊,宰相面前也不知收敛,真没出息。陈九鹤正想着,体外灵官眼前一亮很不幸的,它上面压着的盘子也被撤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武将出身的冯大人首先发现异常,陈九鹤一咬牙,也顾不及看屋内众人的相貌,右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给了体外灵官最后的命令。
屋内八个人正端详着小人,冯大人手快,都要拿起了。
命令一给出,陈九鹤立刻施展木遁,原路返回到赵府外的大树上,只听赵府内云板声响成一片。隐约间法师搜索的法力蔓延开来,他知道自己施展木遁留下的法力痕迹难以清除,不敢停留,趁树下没人跳到树下,沿一条小路疾走。
小路两侧都是民宅,人并不多,走着走着,陈九鹤心中一动,转过身来,只见后面有一个挑着货担叫卖,另一个推着板车,板车上都是柴草。
陈九鹤又返身回去,那两人见他回来,都是一怔,却神色不变的继续前走,陈九鹤偏偏不放过他们,拦在货郎的身前道:“你是哪城的捕头?”“这位道长想要什么?我进货的埠头不方便说,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不是?”货郎满口流利的官话。
陈九鹤一笑,道:“我是谭刚谭捕头的朋友,他没说过我吗?”
货郎脸色大变:“您是陈九鹤陈道长?”“正是!”
出人意料的,货郎扔下货担,卖柴的也丢下板车,两位想来也是一方名捕的客串商人撒腿就跑,置一世美名于不顾。
“就是他,谭老大说了,见了他能跑多远跑多远。”
“快去告诉谭老大,让他躲起来。”
陈九鹤看着二人仓皇而去的背影,初而愕然,越想越好笑,最后终于无法遏制的大笑起来。
本来得知如此重要的情报,该先回去告诉铁判,可也许是想着出来时的尴尬场面,陈九鹤在街上信步闲逛,就是不愿回去,然而走了好长一段路,仰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才知道迟迟不归的原委。
陈九鹤看到蒋雯的一刹,蒋雯恰好也向他看来,陈九鹤一笑,笑中颇有揶揄的意思,而蒋雯脸也跟着一红,随即摇摇头。这心灵的交汇纯柔自然,陈九鹤知道,铁宁的纯真给成人带来的不便,就要永远的在心中了。
“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不是谈论私情的时间地点,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并不是可以谈什么私情的人,与其说他们没有资格,倒不如说他们把自己禁锢的太深。陈九鹤开口便让蒋雯脸色一变。他把在赵府探听到的消息向蒋雯说了一遍,蒋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陈九鹤想起来,蒋雯现在应该在铁判府上给病人看病。
“道兄所言我已有预感。此病的起因,是我门两年前救过的一个病人,为救他,我有两个师侄、六名师兄弟和一个师叔染病,幸而念意师伯及时找到了对症的药方。如今这病虽然有些变化,但原药方稍作改变就可医治。所以,我就知道是师伯干的好事了。”
“这么说,这病能治吗?”
“能治,其实染病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症状,只有嗅到八宝水仙的花粉才能病发,两年前的病人就是一个花匠。”
听蒋雯低沉的面容下并非所问的答复,陈九鹤立即明白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么到底又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在于配药的一味主药是天麻,只有宁卅产长了三年又风干六个月以上的才行,宁卅一年也不过产九十斤,八成运到京城。我逛了十六家药铺,他们说半月前就已经卖完了。”
“这药是常用药吗?”陈九鹤何等聪明,一下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刚才还很纳闷,天麻是大众药,这种对产地生长期等要求严格的药物,一般都是做配药用的,就算有人用它,怎么会一下这么多店全都卖完了呢?”
“恐怕都在宰相府吧。”
陈九鹤受蒋雯情绪影响而一直绷着的脸笑了起来:“知道药方,也知道药的下落,就不要这么发愁了,大不了我再跑一趟嘛。赵府有什么,他有千军万马,我也当通街大道。”
蒋雯也振作了一下精神:“是呀,道兄神通广大,还不是手到擒来。”
其实如果没有陈九鹤方才的打探,进赵府偷药甚至抢药可能都不会太困难,但如今已打草惊蛇,对方知道曾有修真潜入过,哪会还象上次那样松懈,陈九鹤是在强作轻松,蒋雯也心知肚明。
但担心又能如何?莫说宁卅再拿不出对症的天麻,就算真拿得出,从二千余里外的宁卅调药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蒋雯本不是容易消沉的性格,只是连日来屡遭巨变,事事与师门有关,眼看情势危急,动辄有灭门之祸,不由她忧心忡忡,但转念想来,事已至此,担心有什么用,发愁有什么用,与其哀声叹气,还不如放手一搏!
壮志一下子便充满了这个羸弱的女子的全身。
把她的转变全看在眼里,陈九鹤也暗暗佩服这个不幸的女孩的坚强,他没有说破,看路边有一个卖孩子玩意儿的小摊,对蒋雯道:“出来这么久,给宁儿买点东西回去吧。”
风车,陶制的鬼脸、戏谱、面具、用羽毛和泥巴做的小鸟,蒋雯看什么要什么,一会要了一大捧,卖东西的老头笑不拢嘴,两手却一直在摊下忙着。
摊子的另一端都是泥人,有传说的牛郎织女、八仙过海,也有史上的一些美女名将,一个个神态宛然,衣着鲜亮,栩栩如生。
蒋雯毕竟有女孩天性,把手中的东西往陈九鹤怀里一塞,一个个拿起来仔细端详,拿着这个看着下个,个个爱不释手。陈九鹤笑道:“你总不能全要了吧?”蒋雯回头白了他一眼,接着又挑,那似嗔似喜的神态,让陈九鹤顿时觉得几日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位看这件如何?”老人将在摊上忙了半天的双手拿出来,捧着两个泥人。一个道冠高耸,另一个衣裙飘飘,两人并肩挽手而立,虽然没有上颜色,但陈九鹤之出尘脱俗、蒋雯之清秀雅丽,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发型、衣褶也细致入微一丝不苟。
“呀!快给我看看。”蒋雯欣喜的大叫,将八仙过海放下便却抢老人的泥人。
“慢点,泥还软着呢,不上颜色看不出好来。”老人口中谦虚着,脸上却满是自得之色。想来用这一手做过不少好买卖。
蒋雯接到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如何?要看小老儿的手艺还过得去,就给两钱银子。”蒋雯看着看着,脸色却沉了下来,又将泥人递还给老人。
”怎么?有什么疵漏不成?“到手的生意飞了,老人顿时也拉下脸来。
“不是了,我们是两个人了,他是他,我是我,你分开捏两个好了。”
若是热情侣,听到这话当如晴天霹雳,可陈九鹤明白,自己与蒋雯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买一个拉手的泥人回去:“是啊,您老做到一起,我们不好分呢。”他的话中便也含了双关。“好说好说。”老人熟练地只一揉,方才还神采奕奕的两个人便又成了一整块泥巴,只见他粗糙的大手上下翻滚,揉熟后的呢又分成了两份,随着他手指粗细不相称的细腻动作,陈九鹤的大概体形已经出来了。
然而,本应沉醉在这神技中的两人,却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首流传甚广的民谣: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枉,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老人的手灵巧非凡,两个泥人渐渐显出了神采,而两个真人如同让他参照般,呆呆的站在摊前,竟似痴了。
第六章
回到铁府的两人都满腹心事,没能买到天麻,自然无法继续治病,蒋雯只好配了些延续病情的药给了一个礼部的主事,嘱咐他远离各种花草。铁宁儿见她回来还带了一大堆好玩的东西,早高兴的合不拢嘴,好容易等她忙完正事,一下便扑了上去,口中“好妈妈”的叫着。
陈九鹤和铁判又来到书房,顾不上喝茶,先把到府探查的情况说了一遍,铁判的脸色更黑了:“吴大人定是民部尚书吴越,冯大人可能是兵部侍郎冯广才,这个刘大人不知是谁,他们好大胆子!谋逆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能否密奏皇上?”
“怎么奏?”铁判的脸上满是苦笑。“他没有在家私藏武器,也没私做龙袍,若真到他家搜出药材,他要说是为京城疫病而买的呢?有那几个医法师人证,只怕他还有功呢。再说了赵府这么大,几十斤药材几个人,要藏住实在太简单了。”
无论是朝廷关系还是刑案侦破,陈九鹤自知不如铁判,忽然想起在地字牢中抓起的赵成。
“死了!”铁判黑着脸道。
“什么?是自杀吗?”陈九鹤一惊。
“不是。抓到他后刑部问他口供,谁知他熬刑不过,昏过去两次,第三次昏过去不没醒过来。就在你回来之前,他们刚来禀报过。”
“上刑这么重啊?”陈九鹤脸上掠过一丝不忍。
铁判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不是。审他的是用刑老手,怎么会出这样的失误?据报说,赵成死时面色安祥,甚至还带着笑容。”
“和那几个乞丐一样?”
“是啊,虽然我恨不得把他剁了,可他必竟是三品高官啊,若是消息传出去,说我对朝廷命臣擅用私刑,我也就不用再为国事操心了。”
陈九鹤知道,铁判在委婉的告诉自己绝不能泄露这个事情,虽无必要,还是说了一句:“我会为尚书大人保密的,只是他的家人要问起来。”
铁判一摆手:“他的尸体已没人能找到,要查他的下落自然也是我刑部的事情。这些好说,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天麻找回来,如若天麻找回配出药来,赵规的阴谋不攻自破。”
虽然得恶疾而死和赵成等人的死状差距过大,但这两者间真的没有丝毫关系吗?心中想着,陈九鹤回答道:“如若今晚就去,恐怕赵府中早有戒备,不如明晚待他们松懈些了我再行动,大人意下如何?”
“这也好,明日上朝,我也看看赵规有什么动作。”
主意商定,见天色转晚,铁判便命安排酒饭,席上只有铁判、陈九鹤、蒋雯三人。后来铁宁儿吵着要找“妈妈”,奶娘也只好将他抱来,三人吃完晚饭又逗铁宁儿一会,当夜蒋、陈二人便宿在铁府。
第二天大早铁判便去上朝,陈九鹤见蒋雯还在苦研医书,不由说的将她拉起来,逼她行功以治疗尚余的伤病,蒋雯是想找一种能替代天麻的药材,对病人的担心让她难以凝聚心神,直到陈九鹤向她再三保证,晚上一定能把天麻找回来这才肯在陈九鹤护法下练起功来。
一个多时辰后,铁判赶回,他竟是扔下轿子骑马回来的,一见陈九鹤便急道:“大事不好,今日圣上未来早朝,说是龙体欠安!”陈九鹤心中也是一惊,道:“太医怎么说?”铁判恨道:“我再三追问,太医才言是圣上全身都起了小红斑。”
陈九鹤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起红斑正是恶疾初犯时的症状。显然是昨天自己到赵府的打探让他们乱了手脚,于是干脆提前动手。
事情紧急,陈九鹤反而冷静了下来,问道:“那么其他官员怎么样了?”铁判知道他是问赵规口吕已染上恶疾的九十多人,道:“还没有发现别人有异状。”
陈九鹤灵机一动,道:“大人赶快去查,皇上昨夜是在哪个宫中歇息的。”“不错!”铁判也恍然大悟,立刻招来了一名家丁嘱咐什么。只盏茶功夫,家人带回来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三个字:“赵,同病”。
“赵规好狠的心啊!为了让皇上染病,连女儿也不要了!”铁判恨恨的道,“不然治病的药方可是在他们手上,说不定后宫中就有配好的药呢。”
陈九鹤忽生一计:“还要劳烦大人,您亲到太医院一趟,也许那里有宁卅天麻,我去一趟赵府,既然他们猝然发难,说不定府内空虚。”
“只有如此了。”铁判当机立断。在陈九鹤向外走时,突然又叫住他:“千万保重。见机行事,若有不妥先赶回来。”
“大人放心!”陈九鹤心中有一丝感动。这个铁面人,两日相片中暴露了这么多内心中柔情的一面。
原路进赵府显然不通,陈九鹤心生一计,直接来到了赵府的边门,对看门的门房一首道:“贫道有礼了。”门房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去去,这是什么地方?宰相府!化缘到别处去。”陈九鹤道:“贫道并非化缘,烦请通报贵府总管,就说念意师伯叫我来的。”
既然念意死了,那么除非见到他那四个弟子,谁还能来揭穿自己?念意在天医道中辈份颇大,多半门人叫他师伯,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全吧。
门房半信半疑的去了,片刻后,一溜小跑着跑了回来,点头哈腰道:“道爷方才多有得罪了,里面请!”
陈九鹤也不多话,随门房进了外院,又随迎来的家丁穿过了二门,越走越熟悉,依稀是昨天自己的体外灵官来探过的房间。
“道爷请,您的四位师兄弟在里面等着您呢。”
什么?陈九鹤一惊,这四个人竟然还在府里?他暗骂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事已至此,也能进去了。陈九鹤手中扣了两张符纸,推门而入。
只见桌子上满是残羹剩菜,四个人东倒西歪的倒在桌边,屋内酒气冲天。陈九鹤皱了一下眉,轻声道:“师兄,醒醒。”只听后面的门扇猛得合上,那个带路的家丁狞笑道:“不用叫了,他们醒不了了。你到黄泉路上再见他们吧。”陈九鹤这才发现,这四个人已没有了生人的气息,显然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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