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的‘盘古开天辟地,化身万物’之说,大概是矫枉过正,又把功劳都归了盘古。
近世梁任公、钱宾四均认为【道德经】是战国时候的书,这固然是道祖一系稳住局势之后,宣扬其万世一系的思想打造出来的。若是天皇、地皇或是帝尧极盛之时,万族深知创生法则,四灵皆是神王之后,太上老君即便要这么鼓吹师尊,也得好意思。
第207章 阐与截
更新时间2012225 23:47:33 字数:2727
苏东坡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忍不拔之志。”也是只言其一,未言其二。其才其志固然重要,还须有时势机遇。
大羿的才志可谓不世出,可若没有帝尧来任用,又岂能杀六君,射九日。大舜的仁德可谓绝少有,若没有帝尧来拔擢,也不免于老死荒村,埋没无闻。
自夏禹家天下以来,天子以下大都向天庭拱手听命。只有一个后羿,一个武乙,想要踵继尧舜之事业。可惜这两人在历史上的风评并不好,大约都是恃武逞威之流,所以敢于向天庭叫阵吧。
可是千年以后,连这样的人都不再有了。
尧舜称神之事埋没无闻,孔子虽删订诗书,【尚书】断自唐虞,也只称道尧舜的贤明仁德,征天霸地之事,不提只字。
大约浑沌之主化生两仪,一传道统,一传神力。盘古开天辟地,化生四象之后,便神力耗尽。一传至皇天神王,二传至天皇帝俊,都是神力霸世。自从帝俊退位,西王母掌摄天庭,太上老君为大太师,道祖一系水涨船高,元始天尊传阐教,通天教主传截教,修道一脉的势力猛涨,直至封神之战,三教合一,天皇一脉的势力退缩到海外。修行神力的法门便渐渐湮没不闻了。
几千年来,九夏虽然仍有游侠一脉存在。和修道一比,便觉有天渊之别。一听修道,就是腾空御剑,白日飞升,无所不能。一说武学,大概就是碎碑裂石之流吧,谁又能跟盘古大神,天皇帝俊以及二郎神,哪吒这等肉身成圣的天庭名将联系起来。
修道者超然物外,阐截两派教主自封神战后,都紧闭山门,不预闻天庭之事。太上老君也僻居三十三【兜率宫】,专心炼丹。他们在下界的那些徒子徒孙虽然招摇撞骗的不少,但谁也没有起心怪罪到三清头上。
武学就不一样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强身健体可以,卖艺杂耍可以,当然,写成小说看个热闹也可以。虽然中夏武功如雷贯耳,妇孺皆知,名扬海外,究竟能到什么境界,却是谁也说不出来。
浑沌之初,天地未分,是为太极。
太极生两仪,一阴与一阳。阴阳共济,化生万物。
自皇天,至帝俊,至泰皇,可谓阳气之盛。
尧老舜死,阳气由盛转衰。
道祖化生两仪,即一阐一截。
阐,便是开的意思,指生。
截,便是断的意思,指死。
生死便是道。
截教覆灭,道祖一脉有生无死,成了一家独大。天道失了制衡之力,所以愈来愈病。
几千年来,道教兴盛,群口言超脱世俗、逍遥物外。不知‘道’即是一阐一截,一生一死,生死之外,哪来的超脱。只因中道失衡,予之生不能夺之死,所以诸神皆如泥塑木雕,妄自尊大。诸神治下之官吏,又岂能不因循苟且,肆意享乐。
所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没有什么不对。这虽然不是太古创生的真相,却实在是三界当下的写照。放眼三界,又有何物能凌驾于道祖之上?
三界格局大定,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病则病矣,人人知病,也能推求病因,可要说对症下药,使其痊愈,可就难上加难了。因为万物皆有其法则,相生相长,相依相存,便是道祖也不能置身物外。
傅尘霄虽和这桃花源主,从未谋面一语,但那五柳先生是屈灵均之后第一个人文大圣,不但人世传诵不绝,仙道之中也自有一段贤名。他散下豪士笺,遍招天下英杰入谷参详【九歌真解】,不但九夏豪贤望风而兴,仙道之中,也对此一举措大为震动。
其实,万物生长衰谢,皆入轮回,虽难长生,轮回亦即是长生。凡人之认知,只能识一世之生息,不知前生,不知来世,仙道又不同。所以玉妃死后,玄宗请临邛道人代传云外之信,也并非神化其事。
诸豪一进这桃花水泽,有那胆大的便四处察探起来,心眼多的便紧盯着傅尘霄及仙阁、剑楼两位仙子。俗话说马首是瞻,想必是因为老马识途,人族也同样有此习性,自然,并不一定惟老是瞻。
桃林深处传来两声嗥嗥牛叫,几个豪客扭头一看,立时大声叱喝起来。
“陆灵枢,原来是你。”
“姓陆的,你还想跑?”
“站住了,看你往哪里逃?”
眼尖的豪客顺着牛叫声一望,便见一个大袖飘飘的文士端坐在牛背上,却是那送请柬的陆灵枢。连忙展动身法,围了上去。
诸豪被这【天河倒影阵】困的心头火大,不说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关键是这老半天来,连桃源谷中半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本是一腔欢喜赶来参详神通秘法,哪知不但吃了个闭门羹,还被折腾的五劳七伤,人人胸中都有一段怒忿,就差将陆灵枢锉骨扬灰了。
“哦,诸位豪侠,诸位豪侠。你们怎么还没有离谷而去呀。”陆灵枢在牛背上打着团揖,一脸讶异。
“离谷?去他奶奶的。”一个性情暴躁的豪客摇着雪灿灿的长刀,咬牙道:“姓陆的,你想怎么死?”
陆灵枢一脸不悦,拂袖道:“这位大侠,不知我陆某如何得罪你了,为何出言不逊。”
“来,来,来。你我先斗三百合。”那人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这位大侠且慢。”一个长髯飘飘的道者喝了一句,大声道:“既然这姓陆的,要装傻充楞。咱们倒好跟他三头六面,说个清楚。果真他谷中有意戏耍我们群豪,先拿了此人,再找他们谷中理论不迟。”
“云岳道长,所言有理。咱们还是先问一个青红皂白,再厮杀不迟。”
这云岳道长似乎在江湖上有些声名,他一开口说话,便有几个豪客起声附和,先前那人黑着脸道:“既是云岳道长讲情,我便给这姓陆的一个辩白的机会,若有半句入不得耳,可要让你跟我的宝刀说话。”
陆灵枢斜瞅了他一眼,轻捻胡须,低眉顺目,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云岳道长轻咳一声,上前道:“陆先生,你既然撒了请柬,邀请我们众豪客入谷,为何又在外面摆下一副拒人千里的阵势,那老农先生,也着实有几分不通情理,我等皆抱诚心而来,便是不惬贵谷之意。也该有个商量的余地,怎能遽然引发恶阵,将我们困在其中,百十豪侠,皆被阵法所伤。我等千里迢迢而来,又都是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人物,今日之事,若无个善法了结,将来传扬出去,我等丢人现眼是小,岂不让江湖上以为桃源谷不懂得待客之道。”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陆灵枢目光露出沉思之色,失声道:“啊呀,坏了。”
“怎么?”诸豪见他神情突变,心头跟着咯噔一跳。
“不瞒各位,我陆灵枢只管那分发请柬之事,至于延请诸豪客入谷,却是那老农负责。这老农乃是谷中左执事,素得谷主的信任。想必众位在来时已然见过。”
云岳道长点点头,疑道:“方才不知陆先生又因何事失惊?”
陆灵枢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实话与你们说了吧。那老农与我家谷主汇报说,今来群豪皆非当意之人,他已命人各赠一粒桃籽,遣送出谷去了。我家谷主叹息了一回,便赴好友之约而去,此刻早已不在谷中。”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诸豪各自愤愤不平,既恨那老农言语不实,欺上瞒下,又叹息谷主已然出游,恐怕要缘悭一面了。
“事情确实如此。”陆灵枢说着一脸歉然,“是以我方才一见众位豪客盘桓不去,心中也是万分讶异。”
“不知贵谷主,都与何人为友?”云岳道长问道。
陆灵枢仰天大笑,“人文大贤辛稼轩,人道大圣朱晦庵,是我家谷中生平好友。”
“朱晦庵?可是那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朱夫子?”一个豪客扯着嗓子问道,此言一出,诸豪都跟着嘿笑起来,神情中大有鄙薄之意。
第208章 逐客
更新时间2012226 23:46:12 字数:2432
“哈哈哈哈……”
陆灵枢仰天长笑,清朗笑声远远传了开去,颇有几分凤啸鹤唳的意思,与之相比,诸豪的嘲笑反有魑魅魍魉之感,登时大觉没趣,一个个住了声。
云岳道长脸色沉了沉,问道:“阁下有何好笑?莫非我们群豪言语中有可讥之处?”
陆灵枢冷淡地道:“君不闻‘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
“呸,酸秀才,问你话呢,你念什么鸟诗。”先前那个手持长刀的豪客愤恚的叫骂起来。
诸豪中有些稍通文墨的,咀嚼诗中之意,便不由噤了声,相顾间都有些尴尬之色。
那‘甲帐’便是汉武帝所居之帐,‘丁年’便是成丁之年。这句诗乃是吟咏‘苏武牧羊’之事。说他归来之日,不但汉武帝已驾鹤西去,便是自己也非复壮年了。
“苏子卿出使匈奴,被流放北海,一十九年,持节不坠,当他吞毡咽雪之时,岂不正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陆灵枢嗤笑道:“尔等连这段故事都不知晓,还敢妄称豪侠,又大言不惭讥笑朱夫子。前史俱在,尔等不知自看,只懂得耳食一些讹传之事,津津乐道,如同鄙妇。我问尔等哪个看过【近思录】片言?一分毫不知圣贤之学,却开口闭口讪薄圣人,此等凡夫又何其可怜。今乃知老农言语不谬,你们皆非得宜之人,还是速速回去吧。”他慨叹一声,拂了拂袖,便有逐客之意。
“你……你这穷酸,竟敢小视我们江湖豪侠?”群豪被他一番言语说的面红耳赤,自有那不服气的大声喝骂起来。
“自古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能名世者’。我中夏这几千年传承,又有何物可永为世法?百十个豪杰而已。大约万族之强,端赖圣人。圣人者,随气运之升降,数百年方得一出。必有超世之才,又有坚忍不拔之志。此所谓过人者。圣人者,人之灵者也,爱之者,敬为完人,仇之者,指为妖孽,固常有之。我等看这辈人物,首先须当作正常人看。闻其言行,须观其出处,索其原意,方得为自具眼目之人,不然,人云亦云,圣人亦将为不通情理之人,此不通情理之圣人竟能流传于百世,岂不是视百世之人皆如猪狗?”
陆灵枢又道:“李陵【答苏武书】有言,‘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掌夷务)。’此计利之心也。孔子说,‘求仁得仁,又何怨。’百世之言也。是以,你们这些人,为一世之豪雄已足,又何必求甚么‘九歌真解’,自取祸患。”
“穷酸休要拽文,只说今日戏耍我等,若不说出个道理出来,俺们就拆了你这桃源谷。”
群豪怒斥声四起,谁也不肯善罢干休。
“【雪苍云府】傅尘霄,见过陆灵枢先生。”傅尘霄轻轻一笑,引着四个女侍越众而出。诸豪知道‘雪苍云府’的份量,见他出面便自觉的让开道路,站在一旁观望。
“桃花源谷都是神仙中人,陆先生何必跟一般俗客谈艺论道,岂不是对牛弹琴,大伤风雅。”
“原来是傅少主。”陆灵枢淡瞅他一眼,嘿然道:“怎么,你‘雪苍云府’奇功秘法无数,难道还对我这‘九歌真解’有意思?”
傅尘霄沉吟道:“‘九歌真解’事关天下气运,自从东君蒙难,湘君南巡不返,唐虞盛事已成过眼烟梦,盘古大神一系神力傲世,易发难收,不如道祖冲淡,一旦释放诸神神格转世,是福是祸便是不可测度之事。便是五柳先生,恐怕也难以拾失残局。贵谷岂不得三思?”
陆灵枢呵呵一笑,捻着胡须道:“傅少主所言不错。我家谷主也是深知其中利害,是以命老农摆下石鼎大阵,先锻去诸位豪客身上恶气。可惜诸豪皆是受名利之心驱使,心性修为离道太远。五柳先生得了老农奏报,也知此事难为,已然息了此念。眼下已和辛稼轩,朱晦庵两位云游去了。”
“五柳先生修为深湛,心性豁达。令美扬于九夏,尘霄岂有不知。”傅尘霄心中将信将疑,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只是‘九歌真解’关系太大,一旦流传出去,天庭定不会坐视,五柳先生若真欲以此篇振兴我族,何不与天下仙道参看。譬如……”
“譬如?”陆灵枢淡淡微笑。
“譬如天元正宗,或是七海散仙。”
“傅少主此议甚好,”陆灵枢点头笑道:“其实若论天下仙道之佼佼,又有哪个门派及得‘雪苍云府’,不但‘通天六隐’中名列第一,‘九大弟子,四大仙王,’皆是盖世之奇才。五柳先生若想找人参详‘九歌真解’,正该上昆仑山结海楼拜访云生府主才是。”这一番话说得傅尘霄心花怒放,连忙谦逊道:“陆先生谬赞,敝门可不敢当。”
“怎奈这‘九歌真解’本是谷中长老世代镇守之物;”陆灵枢微微叹息,“五柳先生虽是当代谷主,又素来德高望重,却也难以凭一己之意决定此篇的去留呀。”
“原来如此。”傅尘霄暗暗失望。
“傅少主,我闻九夏兵祸又起。你们‘雪苍云府’执仙道之牛耳,怎么也不派弟子神州行道。反让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世外之人出来越俎代庖。”陆灵枢说着便有几分埋怨,“若是海清河晏,谁不想安稳度日。你们不想着勘平祸乱,反而到我这桃源谷刺探些什么?”
“哦,尘霄岂敢。陆先生言重了。”傅尘霄忙道:“其实尘霄此番入世,便是奉师尊之命,观察九夏病结之所在。只要时机适当,云府自然会派遣弟子联合仙道大派扫除邪魔,其时想必已不远矣。”
“如此最好。”陆灵枢微微颔首,拱手笑道:“若无别事,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拍了拍青牛。
“想跑?姓陆的,你给我站住。”
傅尘霄未及答话。群豪已各自掣出兵刃,他们盯防已久,自不容他就此脱逃。
陆灵枢哈哈一笑,青牛脚底生云,拱起脑袋朝群豪撞去。大伙看那牛角凶恶,虽然人多势重,却是谁也不肯出死力,纷纷惊呼着闪避。
“拦住他,啊呀,‘追风剑’,你敢放他走。”
“放屁,他撞我,我能不躲吗,你有种站着别动。”
两个豪客一边抖着手中长剑,一边相互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