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白如风看向展承光疑惑后渐渐露出震惊神色的脸孔,一字一顿地道:“你没想错,那个年轻人,正是当今圣上!”
“他……”
“他不知如何查到此事,于是秘密来到了我家,”白如风沉声道,“他问我,想不想换回我的亲妹妹,真正的若水。”
展承光皱眉道:“:他为何要如此?”
“因为,真正的若水她……”白如风闭上眼,良久才睁开,缓缓道:“若水,身染沉疴,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你说什么!”
白如风死死地握紧了拳头:“静妃先前得宠,皇后本已十分憎恶她。公主并非她亲生,皇帝也不十分在意这个女儿,那时专宠陈妃,皇后失宠,便暗暗对妹妹凌虐,以发泄怨气。妹妹原本就是早产的孩子,底子薄,在宫中不受宠爱,没能得到好的照顾,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竟病入膏肓了!”
说完,白如风一拳猛地击向身旁的树干,震得叶子承受不住,纷纷坠落。
展承光上前握住白如风的拳头,一时也无言以对,只觉心中十分憋闷,说不出的难受愤懑。
半晌,展承光才哑着嗓子道:“后来,怎么样了?”
白如风声音清冷,低低道:“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家里的妹妹与我相依为命多年,我不能舍。可是宫中的妹妹,才是真正的若水,娘挂念多年,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地死去。那个人告诉我,若水很早便知道真相了。后来,他带我进宫,我看到了我的亲生妹妹,一脸病容,憔悴如死。”
似是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痛苦,白如风缓缓跪下,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展承光亦跪坐下来,伸手抱住了白如风:“你不忍心,便接回了若水,对么?”
“是。”白如风的声音压抑的略显沉闷涩然,“我接回了若水,而把我亲手带大的若水,交还给了她的亲哥哥。剩下的日子,我独自照顾妹妹,她这些年在宫中尝尽了苦楚,病得太重了。若水回家后不到两个月,便走了。她临死前,对我说……”
白如风眼神空茫,落在虚空的某个地方,似是重见当日,妹妹躺在病床上,最后弥留的淡淡笑容。
哥哥,我好恨啊……
神情苍白如死的女孩子撕心裂肺地咳着,最后缓缓而笑,目光甚是平静。
可是现在,我做了错事……
妹妹,你没有错,不要说傻话。
我是错了的,但若水不后悔,若水想要哥哥,想要家……若水没有错……
哥哥,哥哥,我才是你的若水啊……
瘦弱的女孩子攥紧哥哥衣袖的手无力坠下,单薄的身体仿佛要随风而去……
若水,我的若水。
白如风的眼泪,终于落在了展承光的胸前,打湿了他的衣襟。
展承光紧紧抱住他,语调温柔如夜色:“如风,大哥还在。”
我还在。
汴京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
“如风。你终于回来了,我有事要和你说。”展承光守在白如风房中良久,见白如风缓缓走来,快步迎上去。待走近了才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寻常,剑眉微蹙,似是在暗中思量,展承光不由问道:“如风,你怎么了?”
白如风抬起头看过去,见是展承光,才摇头道:“没什么,展大哥,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正是。”展承光思及刚刚得到的消息,也顾不得白如风这些微的异常,抓着他的手臂沉声道:“我今早得到消息,血影教半月前围攻华山派和衡山派,因两派不肯归顺,都已被血洗了,门中弟子幸存者无几!”
白如风一脸震惊之色:“什么!”随即怒道,“血影教好生歹毒!此事为何现在才传出来?消息可确实么?”
“千真万确!”展承光眉头紧皱,解释道,“我今日接到师兄的传书,他将事情说得很清楚。我们赴青城之会的时候,薛一楠就已经准备好要血洗两派了。他故意把去青城派夺剑一事闹大,就是为了分散中原正道武林的注意,好派人围攻,这两派中只剩一起去青城的那些人还活着。他不惜亲自去青城引来大批高手,而分别安排他的十二香主做下这等恶事,看来是正面挑战中原正道武林了。”
白如风冷冷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啊!早晚要他血影教血债血偿,也叫他尝尝这手足兄弟尽丧的滋味!”
“温阁主已经召集各派高手赶赴金陵商议,相信很快便会有所动作的。”展承光握拳道。
白如风一愣,略低下头,脸上神色微微变幻,有顷方缓缓道:“展大哥,既是如此,你最好也离京吧。温阁主召集众人,想来叶庄主也会前去,他们也许需要你的帮助。”
展承光淡淡笑道:“武林人才济济,此次事关重大,想必四大家族和各大门派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少我一个也不碍着什么。倒是你这里没有什么帮手,我不放心。”他拍拍白如风的肩膀,温声道:“我留下帮你。”
不是不动容,只是想到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情,白如风还是摇头道:“不用了,展大哥,我自己应付得来,何况刑部还有人在,你大可放心。”
展承光定定地看着白如风:“如风,你今日有些不对劲。你为何一直要我离开京城?是你真的这么自信,能够应对一切事情,还是,”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有事瞒着我?”
他很担心。
师兄当日为了教导他江湖经验,曾对他分析过青城之会。温姑娘本也怀疑过青城夺剑一事,也许是血影教调虎离山之计,但援助青城派势在必行,所以她留了后手。为了以防万一,她分别向各派掌门发了书信,嘱咐各派掌门留守坐镇,只派门下得意弟子前去便可。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血影教的实力,这两派终究遭了血影教的毒手,渭南之地落入敌手。
而且同时他还派人暗杀朝廷重臣,便是算准京城武林白道中人大大减少,秦玉堂手下的第一高手白如风亦不在京城。薛一楠这一番算计,一则震慑了青城派,二则狠狠挫了白道的锐气,三则助了静王行事,可谓一石三鸟。
其人城府之深,手段之毒,可见一斑,。静王即将抵京,薛一楠势必也会跟来,他怎么能放心白如风一人留在京城。
白如风苦笑一声,道:“展大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金陵,鼎剑阁。
温如溪一掌重重拍在上好的梨花木桌上,,劲力过处,一声闷响,桌子应声而碎,白裳紫裙的女子缓缓紧握着拳,脸上满布怒意与杀气。
“薛一楠,好你个薛一楠!”
明亮清透的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温如溪冷冷笑道:“不妨看看,到底是我鼎剑阁道高一尺,还是你血影教魔高一丈!”
倏然转身,温如溪凛凛道:“来人!”
何不言推门而入,看见地上碎裂的桌子,眼中闪过讶色,印象中阁主还从未有过如此怒意横生以致失控的时候。
“阁主。”
温如溪负手淡淡道:“传我命令,通知阁中长江以南的据点,以鼎剑阁的名义,联合当地门派,”女子清朗的声音顿了顿,缓缓道,
“给我挑了血影教那四个堂口。记住,香主尽量留活口。”
何不言一凛,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女子温雅秀丽的脸上露出沉静得近乎淡漠的神情。
第十章:笛声悠悠 '本章字数:3156 最新更新时间:20120509 21:36:13。0'
昭华殿。
已是深秋,殿中春花早已凋残,不复春日颜色。秋雨深情,无端惹人伤怀,殿中琴声泠泠,曲调淡淡,一派悠远,旷达逍遥之意隐隐流露出来,叫人不由想见青山绿水,渔歌飘扬的景象来,正是一曲《渔樵问答》。
孟君道端坐聆听,略略侧头,神色温和而专注,有些沉醉于琴声中的意蕴,目光露出些许叹息向往之色来。
杏黄长帘卷着素白的叠纱在风里微微飘动,隔着重帘,隐约可见帘后抚琴的女子,身影纤弱单薄,看不分明。殿中无人出声。本是潇洒乐音,但抚琴之人似有心事,意蕴渐转,泠泠琴音和着淅沥雨声,显出几分寂寥之意来。
疏雨绵绵,重重心事锁眉间。春色恁的无情,憔悴花颜。
琴声幽幽而止,余音绕梁。
帘后的惠国公主轻轻叹息一声,宛转娇弱,别有一番空灵意味。纤长手指没什么心思地在琴弦上划过,发出清脆单调的声音来。惠国公主方缓缓开口,语调甚是温婉平和:“将军,你可觉闷得慌么?”
本就因乐音变化而微微惊讶,听得此话,孟君道一怔,起身拱手道:“公主琴艺高明,得闻此乐,末将没有觉得闷。”
惠国公主温柔叹道:“将军真是君子,方才我那曲子失了原意,实在是弹坏了它,将军如此夸赞,真叫我好生惭愧。”
语声温柔诚挚,丝毫没有身为公主的骄矜傲意,倒像是寻常朋友间的闲话。
“公主言重了。”孟君道有些讶然,没想到这位公主如此谦和,心中便多了一丝亲近之意,“末将倒是觉得,琴声贵在真心,公主所弹之曲,很动人。”
这是真话。
年少的公主轻轻笑出声来,声音中带着些欢喜:“将军是个好人,这般体贴。”而后又悠悠一叹:“琴声贵在真心,将军此话真是知音。可是有心事的人,不管弹得是什么曲子,都是一样的。”
孟君道见她与自己交谈时语调温婉天真,不像是公主,倒似个邻家小妹一般,不由放松了许多。
想来她贵为帝国公主,琴声里尽是寂寞滋味,有心事大约也难以倾诉吧。
这般一想,又生出些怜惜之意来,孟君道便温和询问:“公主可是有难为的心事么?”
惠国公主柔声道:“心事哪有不难为的呢,只盼它早日解开便是了。将军可曾有过难为的心事?其间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
孟君道微怔,体会着她这番话,一时心思也有些怅然,有顷方温和叹道:“末将也曾有心事,只知道一个人若有了心事,就很难开怀起来了。希望公主的心事可以早日解开,一生开怀。”
“将军真是君子心肠,才能这般推己及人。”
二人一时笑起来,顿觉亲近许多。于是隔着重帘,闲话少年,因公主总是无事可讲,便由孟君道拣些过往趣事说与她听,相处甚是融洽。
她自是感觉得到,他是真心怜她寂寞,盼她一朝无忧。
孟君道看不见帘幕后,娇弱的公主几不可闻地低低叹息,秀眉微颦,清澈双目染上一丝淡淡的忧伤。
大约皇兄是真的希望他二人有桩美满姻缘吧,当然,是在他谋略之间。不知哥哥可好?大婚在即,一切事情都变得晦暗曲折起来,或许,该去见哥哥一面……
她淡淡苦笑。
将军府。
展承光推门进来时,见白如风独坐在房内,眉心微蹙,似有心事的模样,修长手指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明月光,不由出声问道:“如风,你怎么了?”
“我没事。”白如风闻声抬头看他,摇头道:“就是在想静王抵京之时,我该如何查探行事而已。”
展承光坐到他对面,神情有些无奈道:“如风,你几时能瞒得过我,还不说实话。”
白如风强笑道:“真的没事,展大哥,你多心了。”
“是么。”展承光淡淡一笑,“我今日听孟将军亲口说,十月十五,惠国公主亲自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他要随行保护。别跟我说,你心里想的事与这无关。”
白如风苦笑道:“展大哥,你未免也太聪明了些,果然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顿了顿,他才沉静道:“十五那天,孟将军随行保护,我便可脱开身来。你猜的没错,我想去大相国寺见若水一面。”
“如风,此事须谨慎。”展承光并未反对,反而为他细细盘算起来,“若水毕竟是公主,身份尊贵,她去大相国寺上香,随行的大内侍卫定是少不了。我们要提前准备好如何潜进去。”
白如风一愣:“展大哥,你不阻止我?”
展承光反问道:“为何要阻止?况且,即便是我阻止,你会放弃么?”
“不会!”白如风断然道。
“这就是了,”展承光温和笑道:“你既想做,我定然帮你完成。你与若水分离多年,现下她大婚在即,你兄妹二人也该见上一面了。待孟将军成婚,你我就不需待在将军府保护了,那时你也难见她。”
白如风怔怔看他:“展大哥……”
展承光便微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语调甚是温和:“如风,你我兄弟二人,手足一般,我自然了解你。放心,展大哥不会放你一人去涉险,我陪你去。”
白如风眼眶微热,一时怔怔无言。
寒江陪烟火,月伴星如昨,展大哥,你能陪我走多远,再独留我一个?
白如风没有问,唇角一丝笑意,眼底深处,刻骨寂寥却深了几分。
“好。”
十月十五。大相国寺。
“停。”
内侍尖细的嗓音止住了车马的行驶,素雅典丽的马车缓缓停下。相国寺前早已有觉明方丈带领着一众僧人恭敬地等候公主的到来。
走在前面的是惠国公主的车驾,缀满流苏的黄色锦缎帘子在风中徐徐飘动,带着车上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色,十分动人。两侧是随行的二十名宫女太监和浩荡仪仗,而紧随其后的是不久前才被赐婚给惠国公主的镇远将军孟君道带领一众侍卫,奉命保护惠国公主来相国寺上香祈福。
一名领头的翠衣宫女上前,微微掀开了车帘,恭声道:“公主,已经到了。”
一只纤白素手徐徐伸出,握住了宫女的手,一角鹅黄裙裾缓缓露出,而后出现的是一只白色绣花鞋,精巧绮丽的图案栩栩如生。紧接着车内的公主身子轻动,杏黄色的衣袂湖水般微微荡漾开来。那裙摆上绣着的细碎花朵鲜活明丽,卷起层层细细的涟漪,十分生动。帘子被掀开,白色绣花鞋轻轻踩着小凳子走下马车,环佩叮当,灵动悦耳。
年轻的公主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目光宁静而悠远,露出一张倾城夺目的面孔来,惊艳了众人的视线。
大雄宝殿。
安静的大殿内,惠国公主双掌合十,闭上眼虔诚地祷告,而后恭敬地俯身叩头,这才缓缓站起,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三支香再三拜后,插入香炉中。
两旁的随侍的宫女皆垂首,安静不言。
公主转过身来,看向相国寺的方丈觉明大师,微微一福:“大师,叨扰了。赵勤想独自在这大殿中祈福一天,不知可否请大师成全?”
声音宛转柔静,语调沉静娇弱,如和风拂过,檐下银铃清脆。
觉明方丈连忙行了一礼,合掌道:“阿弥陀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