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寒江一脸茫然,少女眼中闪过刹那的失落神色,可是还是坦然笑道:“何静初,安静的静,初一的初,现在总算能记住我的名字吧。”
陆寒江脑中资料快速闪过,沉吟道:“姓何……”他抬起头看向这位秀丽的少女,确认道:“你是洛阳何家的二姑娘,永心小姐的嫡亲妹子,静初小姐。”
何静初明媚一笑,音色清朗可爱:“正是,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客套呢,直接唤我静初便好。”
“静初……妹子。”陆寒江轻轻唤出这个秀气的名字,顿觉十分亲昵,略有尴尬,不由地在后面加上二字,这才低声道:“我不知道,如果可以,两个都不要有事才好,云大哥并不是很坏的人。”
何静初微笑起来,正欲开口答话,一声不轻的冷哼传来。陆寒江和何静初闻声望去,右侧的少年也看过来,只不过他看的人是何静初,眼神隐约温柔。
白衣华美,眉目如画,正是金华白家的二公子白霜刃。
陆寒江阅人无数,大致猜到了这少年为何对自己充满莫名的敌意,他此刻心绪混乱,并不想与白霜刃计较。
何静初奇道:“二哥哥,你哼什么?”
白霜刃斜睨陆寒江一眼,一脸的骄傲神色,撇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的人真奇怪啊,刚知道人家名字,就巴巴地叫人家妹子,也不害臊!小初,你可别随便结交什么人,当心被骗了也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陆寒江淡淡苦笑一声,心中暗叹,却只认真关注正在打斗的两人。非是他好脾气,全因他心中实在挂念云沧与林嘉绮的决战,也不想跟白霜刃做口舌之争。
何静初一笑,眸光潋滟,眉目婉约:“二哥哥,你这话说的不对。陆大哥虽是与我们不甚熟稔,可是他为了武林安宁忍辱负重,立下了大功呢。这样的人,定是条好汉子,品行自然是极好的。”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忧愁地眼神注视着陆寒江,“何况,你看他对那位北门堂主的态度,既然不是很坏的人,他还是希望他的云大哥没事,能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这足以证明,陆大哥定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呢!”
陆寒江在一旁听到这话愣住,随即十分感动,望向何静初的目光便也带了点温和笑意,十分亲近。
白霜刃也是一怔,似是没料到喜欢的女孩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见识原在自己之上。他本就是磊落洒脱之人,见自己一时小心眼儿,误会了别人,立即拱手向陆寒江赔罪,语气十分诚挚地道:“陆大哥,是我不好,误会了你。你原是重情义的好男儿,是霜刃小人之心了,还请陆大哥勿怪。”
明了这白衣少年坦荡之极,爱憎分明,亦是性情中人,陆寒江不由笑道:“白兄弟言重了,些许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何静初笑容明媚之极,开心道:“陆大哥果然是君子心性,大方得很。”见白霜刃在一旁微微挑了眉,女孩子笑得更开心,语调温柔许多,“可是我二哥哥率性坦荡,也是好男儿呢。”
“小初说的对!”白霜刃嘻嘻笑开来,五官更是风流俊美之极。
陆寒江便也一笑。
忽闻一声压抑着的惊呼,三人立即转头看去。这厢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场上胜负已分,陆寒江脸色微微苍白。
林嘉绮持剑傲然而立,身姿挺秀如竹,虽则肩头中了一刀,血往下流,但她毕竟是胜了。
“云大哥……”
陆寒江动了动嘴唇,低声唤道。
云沧左手紧紧捂住伤口,他心口中了一剑,即使不死,也是极重的伤势,怕是一生都会留下心疾。更重要的是,血影教弟子战死殆尽,只余他一人,京城中想必阁主也已得手,那云沧他……
陆寒江不由心口一紧,隐约有窒息般的痛楚。
云沧嘴角一丝淡淡笑意,似是解脱般低声一叹。
一声铿锵的轻响,却见林嘉绮单手握剑,一手负在身后,缓缓道:“云沧,今日之战,我虽胜了,却是占了气势的便宜,实在不值得骄傲。你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刀法之妙,我想只有我家五弟可与你一战,我不想杀你,也希望日后你可与我五弟堂堂正正地比一场。来时温阁主曾说,洛阳之事,一切由我负责,你罪不至死,我不想为难你,你走吧。”
此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但却无人出声反对。
陆寒江一喜。
云沧抬头看着林嘉绮,即使这个时候,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无喜无怒,十分冷漠。最后云沧看了一眼陆寒江,一语未留,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开。众人摄于他的气势和林嘉绮的吩咐,竟无人阻拦,瞧着他离去。
那样深邃的无波的眼神,陆寒江一生都不会忘记。
天色越来越阴沉,一声巨响,这场雨,终是下来了。
林嘉绮与一众武林人士走进染血的前厅,目光缓缓掠过整个大厅,方悠悠道:“今日铲除血影教,大功告成,终还中原武林安宁,各大门派也可重整弟子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参与此事的皆是中原武林数得上名号的门派,各派此次下了血本,派出的皆是门中精锐弟子,足见是下定决心。血影教多年盘踞,家底不弱,这次正邪两道大战,各派或多或少,都有伤亡。想要恢复,怕是需要一段日子。
忽然有一名青城派弟子低低叹道:“也不知蜀地那些兄弟们攻打血影教的分坛可还顺利?”
“是啊……”
这话一说出,很多有亲友门人参与攻打的江湖人纷纷附和,不免有些牵挂。
林嘉绮挥手道:“诸位大可放心,有温阁主安排调度,必无大问题。今日天色已晚,大雨又至,诸位还是就在这谷中将就一晚吧。
“老四,你去安排一下房间和饭菜。”
乔鑫笑道:“二姐放心,交给我好了。”
众人纷纷散去,只有林嘉绮与陆寒江留了下来。何静初本想邀陆寒江一起去吃晚饭,却被白霜刃挽着胳膊拉走了。
白衣的华美少年眉目一派风流动人,嬉笑道:“小初,好不容易事情都了结了,咱们去吃饭吧,快走吧。”
“可是陆大哥他……”何静初急道。
“走啦走啦!”白霜刃不由分说地将心上人拉走。
他虽骄傲,却并不愚笨,陆寒江明显心事重重,只怕没心思吃饭,还是留他一人静一静比较好啊。
林嘉绮淡淡问道:“你在担心他?”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陆寒江涩然道:“我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家中长辈教导大丈夫当坦荡为人,光明磊落,行事不负侠义。可是我今日所为,终是……”
他忽然无话可说,眼里的神采黯淡下来。
林嘉绮微微皱眉,上前几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劝道:“陆兄弟,你切莫想太多,江湖事本就难辨是非。”她淡淡一叹,负手又道:“你总觉有负云沧其人,不忍见他落到这般境地,想顾及你二人情谊,固然有些道理。诚然云沧这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可这些年血影教为非作歹,中原武林那些名门正派又做错什么了呢?云沧纵未次次亲自动手,亦是帮凶,有今日下场,不是不能想到的。你身为鼎剑阁中弟子,行此秘事,原是本分。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多想,无谓伤怀。”
“你自己想想吧,我先走了。”
林嘉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独留陆寒江怔怔立在前厅,黯然神伤。
洛阳,何家庄。
雪终于停了,血影教之乱终于告一段落。江湖人尽皆知,鼎剑阁主温如溪在京城与薛一楠对决,败薛一楠于纯钧宝剑之下。经此一战,温如溪和鼎剑阁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而随后温如溪更是马不停蹄地赶到洛阳,暂留洛阳何家处理围攻血影教总坛的善后事宜。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温如溪放下手里的卷宗,揉了揉太阳穴。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事情做完才觉得重伤未愈的身子困乏不堪。收拾好桌上的物件,温如溪忽然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
云初退,月正明,雪初晴,几树梅花弄影。
温如溪不由一笑,遂起身到院子里走走。才到院子,便看见梅树下的石桌边,白如风抱着明月光独自坐着。见他神情怔怔,心事重重的模样,温如溪于是踱步上前笑道:“白兄弟,真是好兴致。”
“温阁主。”白如风似是出神,听见有人出声招呼,立即抬头看去,见是温如溪坐到了对面,脸上不由露出些讶然的神色,随即轻轻颔首,道:“我见今夜月华宛转,暗香浮动,一时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温如溪随意一笑,音色清朗温和:“雪夜寒梅,确是美景,白兄弟果然是风雅之人。方才我见你在梅树下出神,可是有心事?”
听见这样直接的问题,白如风不由仔细看向她,见温如溪言笑款款,神色坦然亲切,毫无窥伺之意,一派大方气度,才低低道:“温阁主好眼力,白某确实有心事。”
温如溪心念电转,试探道:“可是与展兄弟有关?我见你二人素来形影不离,手足情深,怎么你独自在此赏景?”
白如风一怔,目光微微涣散,流露出些许孤寂之色来:“展大哥……展大哥他今早启程去了天山,怕是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吧。”
“是为了雪姑娘?”思及前段时间千忏的担忧,温如溪已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心中暗暗叹一声,才看着白如风道:“我听叶庄主说过,展兄弟与雪姑娘,似是感情很好?”
白如风勉强一笑,右手缓缓摩挲着银刀,缓缓道:“他们二人相识好几年了,一直都很好。前段日子在京城,十三娘曾写信邀请展大哥去天山赏雪,那时抽不开身,现下事情都了结了,展大哥自然要去赴约了。他本是想与十三娘一起,没想到十三娘一早便先走了。”
“原来是这样。”温如溪见白如风微微低下头,神色掩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看不分明,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事来,不禁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对白如风说。
正在犹豫间,只听白如风轻轻笑道:“温阁主,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此间景致虽好,但温阁主为武林安宁操劳数日,还是莫要贪看景色,早些休息吧。”
“多谢费心,我坐坐便走。”
目送白如风的身影远去,温如溪暗叹一声,决定还是不多嘴了。他二人兄弟情分深厚,这等事,终归是展承光自己开口的好。
身后一双无比熟悉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温如溪忍不住一笑,微微后仰。
“千忏。”
叶千忏痴痴地看着她的脸庞,俯身从背后拥抱住她,温柔笑道:“累了么?”
“没事,对了,”温如溪握住叶千忏的一只手,也不改变姿势,只笑道:“我之前收到天山派沈掌门的书信,他说很快就会为他的大弟子莫青云与小弟子雪十三娘成婚,而后举行接任大典。你那师弟,似乎与雪姑娘相交甚深哪。”
尾音有些意味深长。
叶千忏轻轻叹道:“承光这次,怕是要伤心了。”
“我方才在这碰见白兄弟,本想告诉他,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到底是自家私事。”温如溪低叹道,“小儿女情长,最难说清了。”
叶千忏沉吟道:“白少侠与承光素来要好,也罢,待承光回来,恐怕还得他开解一番呢。”
“这倒是也行。”
二人相视一笑,共享这难得的良辰美景。
白如风走到门前,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腕间一线红痕颜色愈发鲜艳,在月光下红得触目惊心。
他微微苦笑起来,抬头望向天边一轮圆月,喃喃自语:“展大哥,抱歉……”
天山,今年最后一场雪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旧梦。
雪十三娘与展承光默然相对,莫青云见二人眉间一缕忧伤,都未开口,不忍打扰,便轻声道:“师妹,展兄弟,你们有话好好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经过师妹身边的时候,莫青云有些忧虑地看她一眼,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远,展承光上前几步,站到十三娘的面前,伸出手臂似是欲抓住她的手,最终却还是慢慢放下,握紧了拳,低低道:“十三娘,你真的要嫁给莫大哥?”
雪十三娘紧抿了唇,美丽的脸庞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来:“是,去洛阳之前我便已经答应了师傅。回来之后,我便和师兄成婚,一起接掌天山派。”
“为什么?”展承光忍不住问道,语调上扬,目光不解而受伤。
雪十三娘侧过头去,转身看向天山上飘扬的飞雪,并未回答展承光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叹息道:“展大哥,你看这天山雪景,美么?”
“十三娘?”展承光一怔,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此时飞雪绵绵,素色如锦,天地一片茫茫,潇然银装,美不胜收,也不禁答道:“很美。”
红裙猎猎的美艳女子又温声问道:“展大哥,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我的姓名么?”
似乎隐约明白了十三娘想说什么,忆起了初遇的情景,展承光涩然笑道:“自然记得。你说,你本是这天山弃婴,被师傅无意中捡回了去,收了做弟子。因你在师门中排行十三,故得名十三娘。师傅又说你是在雪夜被他捡回,定是得了天山雪的庇佑,因此给你指雪为姓,所以得名雪十三娘。”
雪十三娘回头看他,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笑意和傲意来,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情,只听她负手悠悠道:“展大哥,这天山是我的家,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牵挂,所以,我不会抛下它的。”
“和我在一起,不能让你安心么?”展承光低声问道,“我并不会要求你抛下你的家和你的亲人。”
雪十三娘轻轻一笑,神色却有些黯然:“展大哥,你心中其实明白对不对?我们天山派中,论资质无人及得上我,师傅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将天山派发扬光大。可是我是女子之身呀,是不能继承掌门之位的。论资历,这掌门之位必须要留给大师兄。血影教将天山派毁得厉害,日后定是十分艰难,我知道师傅的心愿,是我和师兄能够成婚,一起执掌天山派,好让它尽快恢复。”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展大哥,我不能嫁给别人,也不能嫁给你啦,你忘了我吧。我一定要嫁给师兄,这是我自愿的。”
展承光心知已无可挽回,目光完全黯然下去:“十三娘,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实话告诉我。”
“你说吧,我一定不骗你。”雪十三娘十分温柔地看着他。
展承光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明丽的女子,声音温柔而坚定:“那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