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玉心中一荡,只觉这句话说到了心坎里。更觉一个江南少女,怎么能当众说出这种话?但她兼有江南少女的柔美,和草原姑娘的热情,岂非更吸引人?昭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仍有些羞涩。璇玉却扭过头去,只羞得再不敢看昭婷。
昭婷见二人表情不一,当下会意微笑,主动解释:“李兄弟修为不俗,为什么不留下一丝血脉?况且这里既没有中原那些规矩,更没有教条习俗。你走以后,她们既不会怀念你,更不会谴责你!”
但凡世上强大的民族,必然不断汲取优秀血脉。他身为修炼者,更知只要一个修士愿意,就能邀请大多数凡人女子发生关系。不管那女子是慑于修士的实力,还是心动修士的血脉,都不会拒绝。
只要那女子自己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即使她怀孕生育,非但不会被四邻嘲笑,反而会被乡亲敬重。因为她的后代,极有可能拥有修炼资质。作为修士的母亲,自然活得更加滋润。
中原自持教化之邦,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不免有些尴尬。但在大漠和草原中,却没有任何羁绊。因为优胜劣汰,只有强大的部族,才能抵御天灾、人祸和兽潮。而弱小的部族,要么被兽潮淹没,要么被其他部族吞并。
草原虽然贫瘠,游牧部落却能将“中原势力”压在长城以南,正是因为牧民的体质和资质更好。璇玉在大漠闯荡了这么多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更知道,只要他留下一颗鸡蛋大的上品“金刚石”,就能让那个姑娘在大漠中享乐一生。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自然乐意此事。只是想起雨轻尘还在自己体内种了“情蛊”,一旦对她不忠,必然导至“蛊毒”发作,让他立刻毙命。
据他分析,中“蛊毒”者还能用某种秘术,压制几次这种“因果型”的毒素。可雨轻尘一次机会也没给他,他更忍不住暗骂:“臭小娘,你完全不通人性!”心叹一声,只能说:“多谢仙子好意,不过在下‘炼精化气’,修为到了关键处,实在不方便动情!”
昭婷虽能大概看出璇玉的修为,却知修炼更加重要,只微笑说:“那倒可惜了!”见璇玉神色疑惑,又主动解释:“我们部族名叫‘飞虎部’,虽不强大,但历代传承的‘飞虎’血脉,已十分久远。只是本族内部通婚,逐代隐匿了‘飞虎’真血。若与异族通婚,则有可能激发这丝‘真血’。血缘相隔越远,越有可能激发真血。双方修为越高,激发出的‘飞虎真血’也越精纯。虎儿身上就有一股不错的‘飞虎真血’!”璇玉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故老相传,草原上流传着一个“萨满教”,其总坛设在乌拉尔山脉中。他们的法术古老而神秘,力量来源于祖灵、自然和真灵,被称为“腾术”。
“白虎”是天地真灵,“飞虎”虽是“白虎”的变种,却只能算是天地灵兽。昭暮虽然继承了“飞虎真血”,但只有以相应的“腾术”驱使,才能发挥“真血”的真正威力。一些大部族中,甚至流淌着数股“真灵”血脉,实力堪比中原任何仙宗大派。
璇玉在草原上奔波了半年,还是头回听说“萨满教”和“腾术”的详情。但想一个“真血部族”要想让血脉长存,就得不断吸纳新鲜,自然得不断扩张,俘虏更多女人。当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转念一想,当即明白,为什么“牧族部落联盟”会每六十年南下一次,为什么昭婷会漂泊到草原。心中又升起一丝疑惑:“为什么化形灵兽会和人类交配,当时是谁爱上了谁?”
他如此想来,只觉那定是一个十分浪漫的爱情故事。转念又想,化形灵兽定然是一个十分厉害的族群,为什么现在踪影不见,他们又消失在哪里?他们为什么和人类杂交?它们的后代为什么都生活在了大草原上?
璇玉正想一一问明,神念忽有所感,转眼望去,只见天边飘来两道倩影,又见昭暮虎躯一震,纵身跃出,欣然迎上,便知她们就是“花儿”和“叶儿”两个侍女,于是不再多问。
第二十章 爱巢
传说狼喜欢刨坑睡觉,璇玉一路西来,看见过不少土坑,当时只以为是狼窝,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又庆幸没遭遇狼群。可这时发现,昭暮将花儿带到远处后,抬手劈出一拳,拳劲落下,“轰隆”一声,轰出了个半丈宽深的圈坑。泥土飞溅,又在坑边筑一圈矮墙。
花儿手掌翻起,托出一只花匣,随手扬出,将匣中鲜花、草药和香料撒向坑中。花没撒完,不住娇呼一声,已被昭暮笑着横抱起来,一起跃入坑中。坑中接着冲起一团青布,布帛迎风展开,又像一朵绿云,盖在了坑上。璇玉看到这里,已心领神会,“绿云”下的二人多么快乐。
昭婷见璇玉神采飞扬,微笑说:“公子很奇怪吧!它还有个最好听的名字,爱巢!”
璇玉听到“爱巢”二字,只觉胸口淌过一股暖流,心已飞至九霄云外。这时叶儿已飘然而来,见璇玉神采焕发,料想他将是自己的男人,不禁怦然心跳。她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已来到桌前,右掌贴心,向昭婷躬身行礼:“参见汗妃!”
昭婷点了点头,微笑吩咐:“你为公子斟酒切肉!”
叶儿应了一声“是”,站到桌前,拿起刀叉,仔细切割一块羊排。刀叉击上瓷盘,发出“叮叮”声响,这才将璇玉心神引回。他讪讪一笑,又向昭婷问起“萨满”的掌故。
原来“萨满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巫教”,“腾术”就是中原人口中的“巫术”。璇玉回思往事,想起在龙城时,朱衡曾说:“巫教中有一种‘神师’,他们不但能驱使风雷雨电,还能引天火焚城,移山撼岳,拔地倚天,端是有鬼神之力。”
璇玉听了昭婷介绍,只觉“神师”果然依靠调动天地灵气,施展的大神通。又觉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料想非但“神师”的实力不下于“炼气化神”修士,数量也比“炼气化神”修士多。所以牧族一旦东迁,就能将战火从“哈萨克丘陵”,一直烧到“极寒岭”下。
他转念一想,雨轻尘执意要在“绝灵海”中闯荡六十年,只怕是有意避开“牧族”东迁的锋芒。像自己这样修为低浅的“愣头青”,一旦卷入战火,只有当“炮灰”的份。那时人人自危,只怕身后捅刀子的人更多。像他这种修为低浅,又身怀秘密的人,实在寸步难行。
他闯荡沙漠,虽不能修炼灵力,基础和心境却磨练得极为牢靠,所以后来才能连续突破境界。而魔道“五宗”中那些“元婴后期”修士先前没出来追杀他们,正是被牧族“神师”拖住了手脚,抽不开身。
“五宗”的“元婴后期”修士一起追杀雨轻尘和璇玉时,牧族的超大部落迁回乌拉尔山脉。雨轻尘也是看准“中原”百废待兴,“神师”已转入西部草原,才“金蝉脱壳”,将璇玉带出了沙漠。
璇玉沿着这条线索回想,只觉雨轻尘慧眼卓著,更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又想到玑雪和凌霄,有赵嫀、周玫和何煦照顾。众人又都是女子,当不至卷入战火,顿觉心底一宽。
他更觉被一个女人算计,实在比被一群男人追杀更可怕。心念电转,蓦地一搐,不由得背脊生寒,更猜不透苏菲烟还会怎样算计他。只想一个修为绝顶的少女,只有将大把光阴用在算计别人,生活才不至寂寞。
阳光灿烂,河风微拂。璇玉和昭婷对坐在日下风中,品酒畅谈。叶儿见璇玉十分健谈,逐渐放开心扉,有时还抢着向他解惑。果然不出璇玉所料,牧族大部在四十年前迁入了东部草原,前两年才迁回西部。
超大部族中必然有一位柱国“神师”,族人不下百万,更似一个移动帝国。他们的族长称为“大可汗”。只有帝国,才能在草原上迁徙,沿路掠夺,以战养战。
大部族更似一个国家,他们的首领称“可汗”,族中至少有一位柱国“大巫”。草原的惯例,一国下设十州,一州下设十路,一路下设十旗,一旗少则百户、千户,多则万户、十万户。正因人口众多,国民只能在各自“国土”上繁衍生息。“汗国”间相互攻占,弱肉强食。
大草原纵深上千万里,上百个超大部族好似铁耙,在草原腹地东西移动。“帝国”过处,“汗国”纷纷臣服,然后献上最好的修炼材料,和最贵重的珍宝。
帝国的“大可汗”也会向沿路诸“汗”赐婚,另赏赐“汗国”需要的资源。双方的青年男女可能相互爱慕,结成夫妻。“汗国”的儿女固然可能成为帝国的一员,帝国的儿女也会在“汗国”定居。双方交换血脉,各有增益。
帝国每迁到一处,当地的“汗国”也会配合帝国出兵,向南掠夺。而遇到“波斯”帝国,西域“十三国”,和中原“九州”这等大势力,更需数十,上百个帝国联手。
大草原横亘两千万里,纵身千余万里。如此广阔,却只有上百个“帝国”。“帝国”的迁徙路线,完全有由“萨满教”总坛制定,任何“大可汗”不得违拗。
“汗国”的第一个“神师”,必须到“萨满教”总坛担任护教“圣使”。“汗国”中出现的第二名“神师”,就是“柱国神师”。“萨满教”总坛也会将“可汗”加冕为“大可汗”,让其建立帝国,参与迁徙。
帝国若没了“柱国神师”,“萨满教”同样会将“大可汗”降为“可汗”,划定草场,让“帝国”就近安顿。昭婷母子所在的“汗国”,就是“小叶尼塞”汗国。正因国中有了一位护教“圣使”,“汗国”才能占据小叶尼塞河畔最肥沃的草场。
璇玉凝听昭婷和叶儿介绍,总算知道了草原形势,心中忽生感慨:“一部上乘功法,不过能使一人强大。一部合理制度,却能使一个民族强大!”又想到东部草原再无“神师”,顿时放心不少。
帝国联盟叩关攻城时,昭婷不过是个资质平庸,修为低浅的“炮灰”弟子。她后来被“帝国”高手俘虏,又被赏赐给了“小叶尼塞汗”,成为人人可以践踏的女奴,算是奇耻大辱,已至穷途末路。
草原王公眼中的江南少女,毫不下于中原名士眼中的“波斯”美女。虽然江南少女诱人,但是王公贵族们绝不至触犯一个怀孕的江南少女。昭婷就是以孕育躲避虐待,可种瓜得瓜,瓜熟总有蒂落时,昭暮还是出生了。
第二十一章 天道自在人心
不管昭暮是不是昭婷和“可汗”所生,他只是女奴的儿子。昭暮既没姓氏,更没人当他是“可汗”的儿子。那段时光,昭婷当真辛酸以极。可是峰回路转,昭暮居然身怀极精纯的“飞虎真血”,一切又大不一样。
按照草原惯例,“汗”位并非父子相传,而是由王公和长老公议。凡是“飞虎部”的嫡传族人,或是军功卓著,或是修为精深,又或是贤明干练,均有资格继承“汗”位。昭暮身怀“飞虎真血”,非但证明他是“飞虎部”的嫡传族人,更是争夺“汗”位的有力人选。
王公们知道昭暮身怀“飞虎真血”后,有的当场出面承认,昭暮是自己的儿子。“小叶尼塞汗”更要当场册立昭婷为“正汗妃”。昭婷既是女人,又是“结丹期”修士,自然知道心知昭暮的真正父亲。
她欣然作证,昭暮是她和“可汗”所生,而且时间地点详细,有理有据。女人的证词自然最有利,王公们虽然不信,却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证明昭暮是自己和昭婷所生。
昭婷成了“小叶尼塞”汗国的“汗妃”,她身边不但多了两百名侍女,更是尊荣显赫,八面威风。中原的物产虽然丰富,但僧多粥少。以她“结丹期”修为,不过是个高级“炮灰”。草原虽然贫瘠,但她身为坐地万里的“汗妃”,还有什么天材地宝的不到?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之所依!
昭暮知事以后,开始修炼族中最上乘的功法,“飞虎真诀”。他资质极佳,修炼“飞虎真诀”仅三十年,已能和普通“元婴前期”修士一教高下。那把“虎骨弓”和那匹“赤虎马”,更是他和邻国的“大巫师”赌武赢回来的。
昭婷和昭暮母子在“小叶尼塞”汗国如日中天,实在比昭婷独自在中原看前辈眼色强一百倍。虽偶尔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也不过是王公们心中的嫉妒。
昭婷甚至熟悉大多数王公的每一寸肌肤,若在中原,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雪耻。可她知道,这里是大草原,他同样能找自己的情人,所以更不当一回事。
璇玉凝听昭婷沉思往事,如数家珍,更为她感慨:“她走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流过多少眼泪,当真是因果循环!”正出神时,又听昭婷幽幽感慨:“我本不想再回中原,可我真想回江南看看,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璇玉也十分同情她,但想“中原”和“牧族”是世仇,她身为“汗妃”,必然早被“中原”探子知道,又怎入得关内?转念又想,她本就是江南少女,为国赴难,做了俘虏,更受尽屈辱。她做汗妃,也是为了生存。他虽为“飞虎族”生下一子,却也没害过一个“中原”人,两方人反而深深伤害了她。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就不能再回自己的故乡?
虽然这两个理由都很充足,但璇玉清楚,一旦她靠近长城百里,必然被守关将士当场擒获,向上邀功,然后被当作卖国求荣的间隙,枭首示众。这样的故事,已屡见不鲜。
璇玉更加疑惑,难道人性如此泯灭?难道无厘头的仇恨,比真情、善良和美丽更能蛊惑人心?难道人们宁愿相信一件坏事,也不愿相信一件好事,但事实岂非如此?
有生之物,莫不乐生恶死。敌人是碍生之人,所以人们往往看敌人如死人。死敌一词,岂非正是这种心理的写照?“牧族人”视“中原人”为敌,“中原人”又岂当“牧族人”为友?敌对双方,岂非视对方如死?
边关将士为生,必要杀死一切叩关之敌。而“牧族”人俘虏昭婷,正是视她为生。对方的俘虏,已不算是自己人。昭婷离开长城时,便已被中原人视为死,江南的昭婷就已死去。
昭婷为生,也必须成为“小叶尼塞汗妃”。所以现在活着的,只是大草原中的“昭婷汗妃”。而人之为生,正因生在他人心中。否则虽生犹死,不过是行尸走肉。
昭婷身为生人,却想变回死人,无异于逆天而行,自然只有一死。当真是天道自在人心,生死全在自己。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