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粒骰子加起来不过十八点,十二点已占了大半赢面。众人让开位置,少女双手接过骰盅,轻摇了两下,放在桌上解开,璇玉跟着喊:“四、四、六——十四点——贤家瀛——”说着将庄家那边的大半铜板捧到手中,笑着对潇璇说:“阿姐,你看!”
潇璇脸色微沉,瞪眼斥道:“出息!”转身而去。璇玉将铜板和一钱碎银子揣入怀中,笑着向众人一抱拳,在一排唏嘘声中,快步跟去。
晚饭时间,潇璇与酒楼中众人同桌吃饭。大伙儿见到这样一位美人,不禁食欲大增,见她不住为璇玉夹菜,更是心生嫉妒。
潇璇为萧老倒上一杯清酒,自己先干为敬“多谢萧掌柜对他照顾有佳!”
萧老说:“楚姑娘,你要带这孩子拜入山里,他又没有异议,老朽自不该多加阻拦。但小老儿受这孩子家人所托,在此照顾与他。不如让我明日修书一封给他家中,也当是给个交代,待他父母回书应允,楚姑娘再带他上山可好!”
潇璇思量片刻,又为萧老满上一杯:“萧老说的合情合理,我也没有异议,那就麻烦您老亲手捉刀了。”
璇玉想到自己离家七年,若被乡亲父老瞧见自己带回个大美人儿,不知会羡慕成什么样子。不禁喜上眉梢:“想来我已七年未回家乡,既然萧老要托人修书,不如就让我和阿姐带上萧老书信回乡探亲!”
萧老本有此意,只是自己说出,未免有逐人之嫌。如今被璇玉提起,当即笑着说:“如此甚好,不知楚姑娘是否方便。”
潇璇秀眉微展,但一听要与璇玉一同回乡,心下也不免羞涩,只是晚间烛光有限,并未被人察觉。片刻后才开口说:“我正得空闲,陪他回趟家乡自是无妨。”
众人听大势已定,也不再提及,而向潇璇问起了些只听过,未证实的江湖传闻。潇璇久涉江湖,当下一一解答,众人只觉说不出的受用。
次日清晨,潇璇与璇玉辞别秋月酒楼后,并肩走在田间小路上说笑游玩。潇璇在江湖生长,熟知武林掌故。璇玉虽吃住在消息灵通的酒楼,但见闻却是零散杂碎,对江湖武林所知有限。如今能听到“海底眼”,自然受用不尽,听到兴起时,更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二人一路说笑,还不时追逐顽闹一番。遇见林荫蔽日,清泉过石之处,或是奇丽秀美之所,则干脆停下路程,歇够玩够再走。如此这般,竟在往返途中过了一月。
李楚二人一番跋涉,终于在一处山村中寻到了李家小院。院门朝南开着,北面是三间上房,东西也各有三间厢房。西北角上堆着一垛柴草,旁边正是厨房。南墙下种着葱蒜瓜蔬,院中用篱笆围了一亩药园。
李父带着一对儿女上山采药去了,此时只见到了李母和大嫂。母子相聚自是千思万绪涌上心头,顿时抱作一团,泣不成声。李家嫂子却笑着说:“娘,你只顾疼儿子,却不疼媳妇!”
李母瞪着眼说:“去!我疼你的还不够么!”说着又将二儿子楼在怀里一阵抚摸。
大嫂说:“我自然记着您的好,二儿媳妇可就要埋怨您了!”说着将潇璇拉了过来。李母这才看到璇玉还带回来的一个丫头;正在一旁俏生生的站着。
潇璇吃是一惊,顿时羞红了脸,忙摆手说:“不是。。。。。。我不是!”见李母看向自己,不禁促然额首,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潇洒风流。
李母见她秀丽可人,心下好生喜欢,只想是姑娘家害羞,晚上定要单独问问。璇玉笑着说:“你们别边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话未说完,潇璇睁大了眼,啐了一口:“去——”当下就要抬手去打。璇玉忙伸手按住,接着说:“她可比我大着呢!”
女大十八变,青春少女的年龄最是容易分辨。婆媳二人上看下看,却也只觉潇璇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眉宇间稚气未脱,浑然与璇玉的小妹一般,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奇怪。
其实潇璇今年盈盈十八,只是自小勤炼玄门内功,幼功所积颇厚,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
待到日薄西山,李家婆媳在厨里张罗晚饭,璇玉也帮着烧火添柴。潇璇有心帮忙,只是什么也不会,只得俏生生的站在一旁看着,容色甚是尴尬。李母笑着说:“好姑娘,你只管四处瞧瞧,可别被熏着!”
潇璇讪讪的走到院中,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活蹦乱跳的跑进院来,于是向她微微一笑。
那姑娘见自家院中多出了一人,心中大事奇怪,但见炊烟冉冉,又向厨里喊:“妈妈!妈妈!这个姑娘是谁,可是来看病的!”
璇玉听到妹妹的声音,忙往灶里塞了两根粗柴,跑出门一把将那丫头抱住,不禁哈哈大笑:“好妹子,我可是见着你了!”
那姑娘却未认出是这男孩儿是谁,忙伸手乱推,不禁连连惊叫。潇璇看不过去,一把揪住璇玉的耳朵,将他拉开。这一揪力气好大,璇玉“哎哟,哎哟!”连声呼痛。那姑娘却也惊呼一声,就要跑入厨房,却一头撞到了母亲怀里。李母扭过她身来,笑着说:“你不认得他了?”
那丫头眨了眨眼睛,脸上惊诧欢喜之色,兼而有之。犹豫片刻,才敢问:“你是二哥哥?”这一语说得抽抽噎噎,人却又扑入了璇玉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她正是璇玉的三妹妹,李玑雪。
璇玉见昔日的黄毛丫头已是亭亭玉立,也不禁乐得哭了起来。潇璇见世间亲情竟有如斯者,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奇怪。转念想起自己生是孤儿,独闯江湖,无依无靠,不禁心中一阵酸楚,竟自怔怔的落下泪来。
兄妹二人一阵耳鬓厮磨,玑雪转眼见潇璇也在一旁流泪,抽噎着问:“姑娘,你哭什么!”璇玉拍了拍妹妹肩膀,笑着说:“她是嫉妒你有个好哥哥!”
潇璇听是大怒,伸手去打,李璇玉闪身躲开。这时李父和长子李枢琦也各背着一只药篓,正走进院来。直到此时,一家人才重新相聚。
第十三章 家道传承踪不见 鸾
晚饭摆在上房厅中,李家众人和潇璇一同分长幼落座在八仙桌前。席中说的,无非是近年来如何衣、食、住、行。唯有李家媳妇儿不停往来厨屋和大堂,为众人添酒上菜。李父见家人久别重逢,颇有兴致,又提起了一段家族往事。
原来璇玉的曾祖曾是陈国一位御医,后来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带着全家人躲到了这穷山僻壤。李家后人资质有限,并未承得多少高明医术,不过家传的医道药典却原封不动的传下来。
李父又从衣襟内取出两本书册,叹了一口气,说:“这两本书册都是李家医药典籍精华的抄本,其中所载的药材、药理和心得,更是世间少有。如今也传你一份,你若有造化习得其中奥妙,我百年后也有面目告慰先祖!”说着将书册递给璇玉。
李楚二人在家中住了两日,又要离家而去。大人们一阵叮呤嘱咐,说的无非是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容忍谦让。玑雪却说:“二哥哥,你学会高明功夫,可要回来教我!”
潇璇说:“等他学好了,我亲自教你!”其实学好武艺,强身健体尚可,却不足以谋生立命。只是人有了一技之长,便可结交上流社会。相互帮衬之下,生活自然容易。
李楚二人回到秋月酒楼时,已快到冬月。璇玉取出父亲的回函递给萧老。萧老拆看完后,又吩咐二位师傅准备宴席,为璇玉接风兼饯行。宴席之上,众人又另有一番临别赠言。次日一早,李楚二人直向宝莲山太虚门而去。
宝莲山有七座山峰,中间凹成一片方圆二十来里的盆地。远远看去,七座陡峭嶙峋的山峰在山腰处连成一片,犹如铜墙铁壁。人要进宝莲山中,只能走一条向南而开上行峡谷。峡谷宽仅两丈,两侧是刀砍斧销般的峭壁,峭壁上嵌着明暗岗哨,直到谷顶。
山门前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碧顶黄柱牌楼。牌楼上雕梁画栋,彩绘辉煌。牌匾蓝底金边,赫然写着“太虚”两个斗大金字。立柱上铭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天道无言,乾以易生。”,下联是“万象纷华,坤以简能”。
牌楼两侧肃然立着两座丈许高的青石兽雕,右边是一条傲然翘首的五爪青龙,左边是一尊栩栩生威的花斑猛虎。石兽前立着两列身着白衣的持剑青年,正是山中客堂的迎宾弟子。
潇璇带着璇玉来到山门前,两个执事弟子忙上前盘问。潇璇随从衣襟内取出一面白玉令牌递给一名弟子,二人略一看腰牌,忙双手捧着,躬身还上“参见师叔,不知师叔可有吩咐。”
璇玉听是一愣,且默默看着,待二人走到无人处,才忍不住问:“他们怎么叫阿姐为师叔,看阿姐也不比他们年长!”
潇璇说:“江湖门派和家族中一样论资排辈。我师父明清真人和他们师祖一个辈分,他们自然得叫我师叔。你以后在门中见到我也得叫‘师叔’,四下无人才能叫‘阿姐’。否则平生许多是非,倒反教咱们生分了!”接着又讲了一些门中概况。
但凡天下道观,除观主和监察,还有迎宾接客的客堂;管理劳务的寮房;管理观产的库房;负责财务的账房;负责传经的经堂;负责伙食的食堂;负责安置游方道士的水云堂;调查游方道士的号房,是共八大执事。八大执事下,又另有人手负责明细。
潇璇一路说着,二人已走到谷顶。璇玉顺势望去,只见眼前盆地中竟是一片松涛林海,林海间亭台壮丽,楼阁蜿蜒。东一簇西一簇,看似杂乱无章,又像暗藏玄机。远远看去,真如人间仙境。
二人穿过林海,绕过楼宇,来到一处殿堂檐下。璇玉抬头见黑底牌匾上赫然刻着“引贤荐明”四个亮字,门柱上又挂着副对联:“黄金案前思贤渴,极目天下望明哲”。
潇璇领他进入正厅,只见厅头立着一面绘有高山流水,雁翔长空的巨大屏风。屏风前并列着两把红木扶手方椅,椅中夹着一方茶几,上面供着鲜果和香炉。下手对列着八张方椅,中间也夹着茶几。客座后挂着水天一色的锦帘,将中厅与偏厅隔开,正是极工整的制式布局。
潇璇径直拐入右边偏厅,只见四面均是书架整肃,卷册俨然。书架中放着一张红木书案,案前坐着一名身着锦袍的英俊男子。他本在浏览表册策,抬头见是潇璇领人进来,忙笑着问:“原来楚师妹!师妹亲驾草舍,可有公干!”
潇璇说:“余师兄说笑了!这里若还自称草舍,山里的房舍岂不都成了茅屋。。。。。。我领这位师侄入门。”说着取出两封信函递过。
余师兄拆开信封,微微一笑:“哦?这位师侄真是好福气,居然有师妹作引荐人。”
潇璇又问:“这几日登记了多少弟子。”
余师兄展开书册说:“今年比往年是少了一些,各家送来的小辈虽只有三百余人,但气质可比往年好得多,多数人还自小习过拳脚。再过三日,才是入门试炼的时候,这位师侄不妨先到水云堂歇息两日。”
原来太虚门的弟子在外面成家立业后,也将自家子侄送入门中培养,指望能光宗耀祖。如此送往迎来,相互婚嫁。久而久之,已成了一大势力。众弟子在江湖中争名逐利,不免形单影只。所以又在各地设立了分堂分舵,统帅弟子们群策群力。
余师兄先为璇玉登记造册,再从身后木箱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在牌上写了“李璇玉”三个字,又在“玉”字的一点上沾上了一小团朱色封泥,最后在封泥上压了一枚章印,正是“引贤荐明”四个篆字,这才将木牌递给璇玉。
潇璇与余师兄说道了一会儿,又带着璇玉向水云堂而去。二人一路东弯西拐,来到一座碧瓦红墙的大院前,只见院门牌匾上铭刻着“水云堂”三个金字,正是到了专门安置来客歇宿的所在。
二人进入门房,与管事的办完例行事由,又领取了一套服饰,随后将璇玉安排到了“冬厢小院”的“梅轩”内住下。潇璇帮他理好了床铺和日用,又称门中有事要办,告辞离去。
璇玉仔细梳洗了一番,倦意渐生,不久后沉沉睡去。他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夕阳残照。换上太虚门的白色衣衫,又想四处瞧瞧。出门却见残照之下,丽服有辉,顿时精神一振,更觉自己气质烨然。
他信步走来,又在院落中看见一名与他年龄相仿,衣着无二的青年。于是上前问清了厨房所在,高兴得去了。
食堂占地不小,开小灶的弟子也不少。众人说话谈笑,却比秋月酒楼热闹得多。璇玉凭腰牌领了一份口馍素面,坐到一处空位上,张口便吃。入口却觉索然无味,实是难以下咽。
其实酒楼为了让食客开胃,口味往往较重。长此以往,已成习惯。而修道之人讲求心平气和,所以忌食“五辛”。
原来蒜躁火气,最能伤心,多食则精神不振。葱耗水气,最能伤肾,多食则情绪难安。韭克木气,最能伤肝,多食则易怒乱情。薤困土气,最能伤脾,多食则烦恼忧郁。兴渠蔽金气,最能伤肺,多食则情绪悲观。
此五种味重食物,乃天地间不正之气所生。修道之人谓之“五荤”,多食则易伤及五脏六腑,最为所忌。晚饭过后,管事的反复叮嘱新弟子们不可乱跑。璇玉也不敢远去,只在水云堂下的红墙碧瓦间悠然漫步。
水云堂占地极大,屋舍又多,大院内又分有天、地、玄、黄、春、夏、秋、冬八座小院,每间院子都有四面厢房,中间是假山小池,山水错落。每间厢房分别冠以梅、杏、桃、牡丹、石榴、荷、葵、桂、菊、木莲、水仙、腊梅等十二种花名。布置虽有不同,均是典雅别致。
璇玉走马观花,在各院中随意溜达。只见不少与自己年龄相仿,装束无二的男女青年,或是三五成群四处串访,或是随心转悠,只觉这里真是处修仙访道的所在。
璇玉转过大半个水云堂,已是日沉西山。生怕天黑迷路,又朝冬厢梅轩漫步而去。一路上晚灯还未掌起,四下却已朦胧,更添一份幽美。回到住处已是星汉灿烂,却见潇璇手捧一物,正站在屋前廊灯下翘首四顾。
璇玉忙上前招呼,一齐进入屋中。又见潇璇将一只金属物件摆在他床头,不禁问她:“阿姐拿的是什么,可是给我的!”
第十四章 目远不及山河阔 登
潇璇说:“是丁香,可以安神!”说着将一只三脚圆肚的铜炉放好,拿纸煤子点着,霎时间幽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