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熊熊,全城半数的房子笼罩在烈火中。也许是一些绝望的人引燃了自己经营了一生的小家,也许是一些疯狂的人破坏了整座小城的宁静,我只愣愣地看着那一幢幢熟悉的房屋陷入火海。
那里也许曾经是我们游戏,我们胡闹,我们玩乐,我们练武的所在,曾经留下过我们的汗水,我们的苦闷,我们的欢乐,我们的向往,还有,我们的甜蜜。
但现在,一切都毁灭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当真正的毁灭还没有降临在这座小城的时候,恐惧已然让它毁灭了自身。
那些疯狂的人,他们是我的邻居,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但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也许正在火海中狂笑,一些在疯狂地寻找,还有一些,在恐惧地等待着死亡。
因为有一种毒,因为“无衣”。
死是什么?死后是什么样子?
是九天上的诸神将自己的臣民召回天际,还是九幽下的魔鬼在等待着血肉的盛宴?
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识感骤然失去,所有人渐渐将你淡忘,你的身体变成虫豸的美食,变成草木的养料,回报着这个大地,这个与你再无关系的大地?
或许,死其实没那么可怕?
【THREE】
绕过几波狂乱的人群,我终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从房上翻身落下,我正正挡在欧阳叔叔的面前。
欧阳叔叔神色一凛,方恢复正常。
“怀梦花在哪儿?”也许还有很多委婉的问法,不过此刻的我如此的疲惫,疲惫得不想多说一个字,不愿多想一点。
欧阳叔叔一笑道:“高贤侄,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翎儿,为何要来问我?”
我冷笑一声,不再多话,骤然出手。
风声响起,我左掌堪堪攻至欧阳叔叔的胸口,欧阳叔叔的匕首也已离我的胸口不到一寸。
在墨岩山上一串变故,导致我武功大进,三位老人武功尽失,这些事在回城后我一直没来得及仔细向大家解释。所以欧阳叔叔只怕以为,是三位老人为了争夺怀梦花受伤,而我还是那个武功二流的高刑。这才在一招内便吃了闷亏。
看着自己的手。
这就是我现在的实力么?曾经让我无力接下一招的欧阳叔叔,就这样轻易地败在了这样的一双手下!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力量,是我荣耀的开始么?
可惜,美梦就要醒了,即使我拥有了这梦寐以求的武功,却注定要在黎明前陨落!
我行险一招擒下欧阳叔叔,方才舒了一口气,忽觉警兆,凛然抬头,喝道:“下来吧!”
一个人影幽灵般翻身落下,锦衣华服,正是唐门大公子,唐仲生。
唐仲生看了我一眼,道:“高公子果然武功大进,恭喜。”
虽然也算是和他同生共死过一番,而且不久前他在大厅内寻找“最后一人”时的气度也颇让我心折,但我心底就是隐隐不喜这位唐门的顶尖人物,当即冷冷道:“唐公子此刻何必还来搅这趟浑水?你追踪我所欲何为?”
唐仲生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高公子说笑了,以公子此刻的武功,我又怎能一路追踪,不被你发现?只是,我对这欧阳先生有些怀疑,所以才一路跟着他,意图找出些蛛丝马迹而已。至于目的,恐怕我等都是一样的。”
我不再答话,伸手解开欧阳叔叔的一道禁制,问道:“怀梦花在哪,你肯说了吧?”
欧阳叔叔的面上满是愤慨和不解,愤然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是我拿了怀梦花?”
我冷冷道:“因为你最可疑!当时在大厅里你一声大喝,将消息透露出去,搅乱了全城。如此的乱象对谁有利?自然是偷偷藏起怀梦花的你!”
唐仲生面色一愣。我知道他必然也想到此点,方才追踪欧阳叔叔。但这毕竟无凭无据,他怕是以为我有更实在的证据吧。
欧阳叔叔脸上的愤怒之色更浓,道:“你就这样……”
我冷笑一声,道:“刚才有人告诉我一句话,事急万事从权!此刻还提什么证据,拿出怀梦花,否则今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不会在乎再多一具尸体!”
欧阳叔叔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应该能分辨得出,我的话中并非虚言恫吓,颤声道:“怀梦花只有一朵,能救几个人?你们……”
我打断他的挑拨:“怀梦花救不了一城人,它并不重要,但云翎的声誉重要,我不能让云翎背上一个偷取解药、贪生怕死的骂名!我没时间了,你告诉我,解药在哪?”
欧阳叔叔道:“我已经吃了。”
我冷笑道:“你不用骗我,你是知道怀梦花需要清晨服用,方才有效的。而且从午夜起,怕是唐公子就一直跟着你了,你怎么会有机会服食?”
欧阳叔叔看看我们两个,半晌方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带你们去……”说着,忽然脸色一变,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鲜血丝丝从他口中溢出。
唐仲生面色大变,急急道:“不好,他毒发了!”
欧阳叔叔气若游丝:“在城墙峰火台上……”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生机断绝。
黎明已然悄悄来临。
还会有更多的人倒下——如果没人能够阻止“无衣”的发作。
【FOUR】
城墙烽火台。
那里的确有一个空洞,是藏匿东西的最佳所在。但此刻,怀梦花却已经不在了。
谁,谁是那螳螂之后的黄雀?
看着唐仲生,我长叹一声道:“唐兄,我们分头去找一下云翎,看看还有没有线索吧!”
唐仲生的面色先是一阵愕然,紧接着重重点头,转身急急飞去。
看着这江湖才俊的背影,我心下不由一松。也许我是真的不敢抉择,我要赌一赌,赌一赌天意让一切如何终结!
不再犹豫,我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FIVE】
“如果全城燃起了大火,我们走散了,我会在那里等你!”
【SIX】
到了!
那条小巷,那个云翎和我定下约定的小巷。
四周的房屋多已在大火中毁灭坍塌,可这座小小的窄巷却神奇般地悄然伫立。
我看到了那个人影,那个让我魂牵梦萦、无时相忘的人影。
远远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一直拖到我的脚下。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不存在了,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那一道迷人的倩影。
还有我!
抬头,犹自含着晶莹泪花的双目已然看到了我,没有一丝犹豫,云翎飞身扑了过来。
终于,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在这地狱般的小城里,在这疯狂的时空里。
她抬头,看向我:“我有……”
她的声音骤然折断。愕然低头,她看着那柄刺穿自己身体的长剑,看着那汩汩而下的鲜血,看着那——
手握长剑的我!
我的身体如此僵硬,甚至不能放开长剑,不能把自己的目光转开,只能如此怔怔地看着她,让那地狱的烈火焚烧我的心!
迷茫的表情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看着那从长剑上泉涌般喷出的鲜血,看着目光呆滞、手足无措的我,她突然,笑了!
那是万古云霄为之开颜的笑,那是天山冰河为之消融的笑,那也是让我的心为之粉碎的笑。
突然,她将身子一挺,双唇已然吻上了我的唇。
似乎轰然一声,一股冰冷的寒流在我的体内穿行,同时,另一股热流从唇间飞入我的身体。
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模糊了起来。
终章
这里是哪里?
是地狱么?
缓缓睁开眼睛。
我还活着么?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轮初升的旭日,以及几乎夺取了整个旭日光辉的人。
那一袭白衣。
他只是站在那里,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勉力支撑起身体,四下打量。
这里,是城外的一处小小山冈,白衣侯朱煌站在最高处,微微低头,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出荒谬戏剧的最后一幕。
黄衣侍婢蝉儿仍旧跟在他身后的半步处。在他的身前,站着的是唐家大公子,唐仲生。
而他们脚下,毫无声息躺着的,却是那来虹日城寻仇、却莫名被卷入这一切的刀客李怀戚。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俯瞰小城,只觉死一般的静寂。
虽然无法看清,我却能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小城已然被毁灭。
也许我该大喊,我该发疯,我该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可怕的代价,却依然不能阻止这一切?”
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这样做,也不想再做任何挣扎。
白衣侯抬起头,转向立在稍低处的唐仲生:“此地事情已了,你想必也从令妹的遗物里找到了‘无衣’的配方,如此,就按照我们的密约,把它交给我吧。”
我骤然想起,不错,白衣侯曾经说过,唐门的‘无衣’——这毁灭了整座小城的剧毒,正是他委托唐门所为。这么说来,唐仲生和白衣侯此次远赴塞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交接这毒药?
唐仲生的面色阴沉,缓缓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斯月因此而死,这是世间最后的一份毒方。”说着,他突然双掌一合。
唐仲生出手虽快,却也未必快得过号称天下无敌的白衣侯。就见那侍婢蝉儿双目红光一闪,正要出手,白衣侯却是微一摇头,蝉儿的目色顿时变回正常。
就在这一瞬间,唐仲生双手分开,那奇异毒药“无衣”的唯一毒方就此化成无数碎屑,随风飘去。
唐仲生的声音嘶哑:“此药太毒,实在有干天和。经此一事,我更知,决不可让此绝毒流传人间。”
白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如此自作主张,不怕我追究你唐门么?”
唐仲生的面色微白,道:“此事是我唐仲生自作主张,与唐门无干。若侯爷宽宏大量,我自当全力报偿,侯爷若是震怒,我则会一力承当。不过即使侯爷执意追究,我唐门就此沦亡,我也不会改变初衷。‘无衣’实在不可在人间流传,即使付我唐门一门之力,能避免将来无数生灵被其涂炭,也便值了!”他的语声听来虽然坚决,却不见如何慷慨激昂。
白衣侯微微点头,忽道:“也罢,你把你留下的那粒解药给我,此事就此了了。”
唐仲生显然未曾想到此事能够如此轻易地解决,探手入怀,同时不解道:“侯爷如何知道,我还有一粒解药?”
白衣侯微微摇头道:“虹日城中包括段九霄在内,已然全城中毒,若你不是还留有最后的手段,可以救得了义妹云翎,以你的脾气,怕不早就冲出城去想办法了。此刻云翎已死,就烦请你用这颗解药救一救他。”
他手上所指,正是躺倒在地上的李怀戚。
唐仲生思忖半晌,终于依言俯下身去,将一粒丸药放入李怀戚口中,同时左手一拂,昏迷的李怀戚随着一声沉重的呼吸将丸药吞下。
唐仲生抬起头来,道:“无妨了。此人是侯爷的手下么?”
白衣侯轻轻摇头,道:“只是既有过痛饮之缘,却不想让他就此白白死去而已。麻烦你将他带到一个安全之地,只告诉他,是你救了他便可。算我承你一个人情。”
唐仲生的面色依旧沉郁,弯腰抱起犹自昏迷的李怀戚,对着白衣侯深施一礼,回身飘然而去,由始至终未曾看我一眼。
黄沙慢慢止息,绯红色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那侍婢蝉儿突然开口道:“主人,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一人’已经死了,那些人却还是毒发身亡了呢?”
虽然已经猜测到小城已变为死地,可此刻从她的口中得到印证。我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心跳都不曾为之加快一点。仿佛这一切,都已经与我毫无关系。
我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那声音慢慢灌入我的脑中。
白衣侯一笑:“‘最后一人’死了,但‘主’毒未解,所以他们都死了。”
蝉儿一愣,道:“沈源不是服食了解药么?”
白衣侯笑笑,不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此地凶案开始之时,那凶手依据城墙上的名字顺序逐一杀人,为什么杀到欧阳叙余的时候,顺序会变了呢?”
“那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发觉了凶手杀人的顺序和时间规律,欧阳叙余被看守得十分严密,完全无法下手,所以沈源只好临时更换了顺序。”
白衣侯摇摇头道:“沈源为了这个计划筹划了多少年。城墙上血字示威自然是为了恫吓城内的知情人。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无论如何艰难,也一定要按计划杀人,这样才有令人恐惧的威力。临时改变杀人顺序,那城墙上的血字岂不成了笑话,反而白长了别人的志气?若是只想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要静静等待所有人毒发就是。”
蝉儿沉默良久,白衣侯接着道:“他们是如何发现沈源可疑的?”
蝉儿道:“因为沈源破戒食甜,他们根据主人的提示,推断出沈源有必死的觉悟,方才找出真相。”
白衣侯道:“先不说这破绽太过明显。你可曾想过,这‘无衣’之毒即使顺利发作,中了‘主’的沈源,也是不会死的?”
蝉儿道:“这可能是,他即使完成计划,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白衣侯微微一笑:“不错,这才是此次事件的根本。既然他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此言说出平淡,听在我的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轰然一声,似乎一切都被倒转了过来。
“没有哪个下毒的人会愿意把自己毒死,所以‘无衣’之毒有‘主’这一种,可以由下毒人自服,不会被传播过于剧烈的‘毒’殃及。从这点意义上来说,‘主’相当于一种解药,只不过它还兼有引发毒发的功用。”
“从常识上说,一般人都会认为,下毒之人一定会给自己下‘主’,所以找到下毒之人,自然便等于找到了‘主’,这也是唐门一直以为‘无衣’的最大弱点。但其实,唐门中人竟然没有想过,如果下毒之人也不想活了,那‘主’其实不一定要下在自己的身上,而可以下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像沈源,他就没有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蝉儿出言反驳道:“可是,唐仲生滴血验证的时候,不是证明了沈源和云翎的血能够融合么?正是‘主’和‘引’的……”说着,她忽然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沈源给自己下的是‘引’,而给云翎下的是‘主’。可是,那他之前是怎么杀那些人的呢?”
白衣侯笑道:“‘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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